中年的杜甫终究没有活成他年少时（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想得多一些，看得透一些，重新审视你所知道的文史。我是南街村夫。

杜甫塑像

说道千古风流句，杜甫贡献了不少。从小学生朗诵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到愤怒于社会不公平脱口而出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从“无边落木萧萧下”到“不废江河万古流”，这些耳熟能详的句子都是老杜的，当然还贡献了不少让学生时代的我们又爱又恨的背诵全诗。

意气风发的情怀

“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你能相信这种血腥味十足，杀气腾腾的诗句，竟然是出自沉郁顿挫有着“诗圣”美名的杜甫笔下吗？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作为当年的“后浪”杜甫有多张狂。他说李白是“飞扬跋扈为谁雄”，其实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年轻时候的写照？就像这句来自《画鹰》的名句，也是杜甫青年时代意气风发的写照。

全诗如下：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㧐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镟光堪擿，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翻译成白话文大概意思如下：

白色的绢布上竟然升腾起凌厉的风霜，原来这里有一只气场强大的苍鹰啊。

你看它身体竦起，目光犀利，仿佛随时准备捕杀狡兔。

若是将鹰身上佩戴着明亮的铁环，系着丝绳摘掉，它或许就能从廊宇间腾空而起。

什么时候才能让它放飞自我，击杀那些平庸的鸟类，让散乱的羽毛和血迹遍布原野。

这首诗开篇不凡，先制造悬念，凌厉的风霜扑面而来，一种冷峻的氛围呼之欲出，然后苍鹰出场。与王维《观猎》第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也是先渲染气场，先声夺人，再紧接着点出原因，为主角出场营造了极强的效果。中间两句从姿态、眼神，配饰等方面进一步渲染苍鹰的气场，将一个身负异能，随时准备有所作为的苍鹰形象跃然纸上。最后两句是作者的想象，也对苍鹰的未来寄予了希望。纵观全诗，作者借鹰来抒发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态，甚至不惜用“毛血洒平芜”这么血淋淋的画面来表达，的确是挺出乎人们的预料。

苍鹰图

张扬自我的时代

这首诗大概写于开元末，那个时候的杜甫不到三十岁，家境富裕，父亲任职兖州司马。志得意满的杜甫在山东河北一带漫游，生活快意，志向远大。他相信凭借自己“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才华，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愿望并非难事，取富贵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当看到这幅雄鹰图，内心的豪情油然而生。在另一首《姜楚公画角鹰歌》中，杜甫同样突出了苍鹰的杀气，“楚公画鹰鹰戴角，杀气森森到幽朔。”同时代，杜甫在《房兵曹胡马》用“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赞叹骏马，登上泰山，不由地发出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迈。与之相比，这句“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更显得张力十足，将年轻人的血性和建功立业的迫切心情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此时，杜甫的万丈豪情并非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公元712年，杜甫出生，唐玄宗刚刚即位，见证了玄宗时代走向盛世巅峰的大唐气象，也经历了安史之乱后王朝断崖式的衰落。20多岁的杜甫，正经历着大唐帝国在开元盛世的光环下蒸蒸日上，迸发出勃勃生机。况且，杜甫出身并不错，是当时的大姓杜家，祖父杜审言是著名诗人也是高官， 因此，杜甫从小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一个有修养见过世面的孩子，欣赏过“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举世无双的剑舞，岐王宅里，崔九堂前也经常出入，当时的社会名流，包括李白仰慕不已的李邕都对年少的杜甫非常看好。

“忆昔开元全盛日”的黄金年代，年轻人走马斗酒，渴望建功立业出将入相，是一种时髦。当时，高富帅王维没有后来田园般的性冷淡，浑身上下充满着长安游侠的激情，时刻准备着“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想象着“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这般的荣耀。田园诗人孟浩然其实一点也不田园，开元二十一年，他给时任宰相的张九龄写了一首诗，“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虽然说的很委婉，但希望得任用提拔的意愿非常明显。一生放荡不羁的李白更是目空一切，把自己比作“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毫无掩饰地说自己“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

作为名门之后的杜甫，正值年轻气盛的时代，进士考试落第，身无功名，丝毫不影响他四处漫游的心情，反而写出了《画鹰》、《房兵曹胡马》、《望岳》等一批胸怀天下的诗歌。少年不识愁滋味，反正有大把时光，诗圣的荣誉和诗史的光环距离他还很远。

大唐盛世

梦想破灭的无奈

然而到了天宝四载，已经34岁的杜甫突然感觉到时不我与的紧迫感，满怀希望的科举之路，因为奸相李林甫粉饰了一场“野无遗贤”的太平盛世而惨遭落榜，随后便是长达十年困顿长安的落魄生活。“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在干谒无门，穷困潦倒的生活中，当年期待的“何当击凡鸟”早就是一个不可触及的梦想。十年之后迫于无奈，接受了一个“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的小官职，回家省亲却遭遇到小儿子饿死的惨剧。

十年的惨淡，并没有迎来时来运转的那一天，更加残酷的现实还在后面，一年之后安史之乱爆发，杜甫再一次开启了四处漂泊的生活。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在现实的蹂躏之下成为一个“白头搔更短”的老人，在他的眼中，昔日的骏马早已经变成了“东郊瘦马使我伤：骨骼硉兀如堵墙”的模样。

寒月之下，大江之上，孤舟飘荡，想起青年时代的意气洋洋，中年之后的失意彷徨，当年笔下那杀气凌厉的雄鹰早已成为远去的回忆，此时此刻，更像是天地之间一只无依无靠的沙鸥。

从年轻时代的飞扬跋扈，到中年流离失所的悲惨遭遇，从“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的血脉舒张，到“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独孤寂寞，美好理想和残酷现实巨大落差折磨着杜甫一生，也最终成就了杜甫的诗史诗圣的美名，只不过，杜甫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杜甫画像

参考资料：

王维·观猎、少年行

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李白·上李邕、与韩荆州书

杜甫·绝句、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登高、戏为六绝句其二、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忆昔、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瘦马行、春望、旅夜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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