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山先生文集卷二十四（乾社）

• 行雲齋，本名許潤秋，字敬澤，年廿一，北京人負篋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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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

擬春暮詩

樹擁斜陽影半昏。殘腥無力透花痕。

百般遭劫春垂死，卿顧蛾眉是舊恩。

海棠花

碧山照水影參差，一紙前盟各自持。

約會早春卿未到，陽台先發海棠枝。

寒食

闌春客至已零星，煙雨吳山寸草青。

似有桃花知去恨，於今寒食哭西泠。

禪詩

參悟禪心總不群，獨登高寺氣氤氳。

但聽童子答居士，來出山溪釣野雲。

回京前夜寄人

江潮最怕晚秋聽，魚信傳來字尚冰。

教我傷心餘一半，流成深碧滿嘉陵。

擬山居其一

少時幽澗宿，參悟果和因。麋鹿俱親友，鬆岩論主賓。恃才多放逐，得道未安貧。靈境孰知訪，山深有鳳麟。

擬山居其二

如何求避世，得意要千金。久適山林坐，來聽蟋蟀吟。敲松回響絕，呼嘯入風深。我亦同方朔，幽居非隱心。

返渝途中過石家莊

汽笛回聲此站聞，長鍾近夜報時分。

看三四個人留跡，望五六顆星似焚。

道遠行中非負重，腸饑餐後每添葷。

渝城幾載辭多廢，強為成詩落筆勤。

反渝途中其二

長驅南國覺增溫，手點玻璃劃又渾。

甘苦人情非李子，去來芳草憶王孫。

街燈浮白真美世，簾幕垂黃欲攝昏。

到此桃津尋已畢，方嗟大隱本無門。

次李中堂絕命詩

孤蓬何日釋征鞍，老去驂騑認路難。

紅葉蕭蕭依樹滑，黑雲赫赫壓樓殘。

俯聽風雨淩煙閣，叩問興亡拜將壇。

身與陸沉皆不覺，飄搖山海共誰看。

顧花

長椅布飛花，我復其中坐。此街我曾來，此街花曾墮。憶昔顧花時，相折一枝可。顧花未折花，欲折思如果。花非去年花，我非去年我。

腐肉吟

我非腐。我非腐。想象狂風剝我骨。烈烈猶啖我心肝。流沙吮血到枯竭。滋味如何是斷腸。相問知覺不能曰。萬痛與我又何幹。大抵驚心類穿越。

我非腐。我非腐。須憐魚肉在刀俎。憑歎雲跡本無由。總乏一二停息處。昏昏黑夜幾時窮。或許無窮還或許。曾聞沉默是為金。木偶莫作多言語。

我非腐。我非腐。畢竟軀殼非入土。未得方寸可安身。放眼江湖難自主。靈魂洗滌褪深黃。便說世人不似古。生若僵屍且莫愁。況有並肩三四五。

記什刹海歌者

路經什刹海，六點過五分。北京晚報裡，今日少新聞。依稀斑馬線，綠燈過人群。卻聽街對岸，誰唱故鄉雲。聽又無心思，點上煙一根。我輩俱瀟灑，揮手擲十元。歌者呼小友，微笑謝吾恩。問我聽何曲，欲答似無言。低首抱吉他，鐵欄側倚身。面貌近而立，鬢上累風塵。對看聊話語，生涯偶問津。祖籍居河北，帝里尚無親。但為謀生計，來做異鄉人。堪愁無定所，房價不親民。十七將學輟，十九誌脫貧。二十迷音樂，廿四結婚姻。至此多辛苦，勞碌寡薪金。或有得休息，街口坐彈琴。漂泊已數載，世味感深沉。如今三十二，前途未可尋。家中有稚子，尚繫紅領巾。父母愈花甲，富貴羨鄉鄰。萬言說又止，唯剩歎頻頻。曾經懷夢想，夢想誤青春。歌者復望我，眼中帶淚痕。茫茫城市下，燈火接黃昏。歲月如幻影，悄悄覆靈魂。故事聽不語，相贈煙一根。告別什刹海，六點四十分。路邊立歌者，歌聲漸漸聞。紅燈入視線，我亦止人群。問我聽何曲，點首故鄉雲。

狩鯨吟

乘舸出津度，皎皎月正清。海客製鋼弩，喚我狩長鯨。六霄雲動蓋如車，人謂鯨兮尋不得。波下直潛三萬丈，一躍或通天之極。久行猶未見鯨蹤，欲嗟此征終無獲。卻聞旁者起沸聲，紛說鯨背若山脊。倚檻複遙看，孤嶼升滄溟。振翼呼風電，吐浪覆群星。尾鐮信能削盤月，鰭鋒猶可刺雷霆。且聽龍嘯逼愈近，時沉旋渦遁巨形。創其背，刃其心。其肉以烹非延壽，其鱗亦足值千金。最憐碧波忽翻赤，聲聲未歇是悲吟。力扼勁戈掙不止，尚存一息非就擒。珠彈如濺雨，搏鬥堪激烈。戈已斷兮鯨先死，滾滾腥浪血猶熱。更嗟造物與鯨何加厚，聞爾原作仙家騎。爾主鮫宮生自由，我居蜃市生如戲。聽爾哀嘶號不止，聲聲俱是血和淚。蓬瀛萬眾求，古來幾者至。狩爾生可謀，謁仙非吾意。勞勞斯夜歸去後，入夢憐鯨命太輕。幾曾作塚瘞鯨骨，皆以泫然慰此行。望舸出津度，皎皎月複明。海客製鋼弩，獨去狩長鯨。

詞：

生查子

一隅撥窗紗，月出雲之上。結彎似小船，誰共搖雙槳。

卿著紫薇裙，轉過浮燈巷。眉目淺清時，留我風中想。

生查子

苔影透青瓷，簾雨敲朱戶。落花掃有聲，對眼看無主。

紅豆去年裁，瘞下相思苦。春色轉微時，一枝發於汝。

好事近.雪

朱戶鎖輕寒，牙月可人依舊。玉屑小簷滴落，滯徊風中久。

曾疑純白是精靈，來墮凡間否。莫說涼波吹眼，托菱花在手。

清平樂.憶羅納爾迪尼奧

憶諾坎普，綠地精靈舞。誰著紅藍驚躍處，牛尾過人一步。

昔是年少當身，昔也才調無論。昔有輕劃弧月，與他笑漸成昏。

山花子.貓

縹緲雲開月色疏，晚秋庭院綠窗蕪。輕挽珠簾認低喚，小狸奴。

密響臥門聽墜葉，微光戲影覆香爐。尚與主人相對看，我非魚。

鷓鴣天.聖誕節的故事

交織藍燈樹上開，不尋麋鹿雪中來。

蛋糕香起咖啡店，人臉妝如撲克牌。

新禱告，舊塵埃。落成微月照襟懷。

更憐童話平安夜，有女依街賣火柴。

玉樓春

紙傘微斜春若許，吹靨小梅香織縷。

折彎枝柳繫同心，眉目可人風正煦。

轉巷石青階濺雨，墮水榴紅花似炬。

憐卿曾賦百千回，略過肩時無一句。

玉樓春

車線如流光似水，照上夕陽城近沸。

電杆微步止無聲，柏路沉黃同世味。

秋葉欲燃將晚墜，風外周旋身更悔。

虹燈撲靨到慳時，香避小衣塵一尾。

玉樓春.黑夜篇

巨幕深遮天欲鎖，彗刃削來籠不破。

腐中衣骨影中刪，屑裏光陰塵裏墮。

飄轉魂靈同電荷，浮動燼磷如劫火。

無垠黑夜啖人時，站起骷髏模樣我。

滿江紅.贈人

淚漬初凝，抵不過、昏昏燈火。秋窗晚、霜塵疊積，露珠深合。夜是相逢其後夜，我非對視當中我。若他年擁抱到慳時，憐卿麼。

花痕碎、裙邊墮。相思起、眉間鎖。又紙星瓶裏、折二三顆。蛛網被風掀欲斷，夢魂入曉啼應破。有百千私語不堪言、無言可。

高陽台·五月廣場

旗影澄藍，玉雕飾白，晴雲偏照瑰牆。徑列芭蕉，木棉榭外浮香。牽駒人自芳門過，望一襟、紳士衣裝。轉蹄聲，鴿繞階徊，天正清涼。

黯銷金粉蘭燈滅，憶舊時歐陸，風物昏黃。步剗探戈，朱裙舞到伊行。可憐去國繁華事，只如今、眼底沉霜。淚休時，紅酒杯中，吞噬斜陽。

滿庭芳·博卡區

石徑鋪陰，苔牆熏彩，舊街妝點塗鴉。浮晴天氣，春色布城佳。列市無名畫客，輕摹處，信筆須誇。泛微笑、白裙少婦，羞靨半遮紗。

鋼琴誰奏罷，探戈金曲，步剗交叉。錯綜事、幾多都付煙霞。起舞雙肩對擁，空留我，孤旋生涯。教身轉、深情看汝，襟上繫瑰花。

水龍吟·伊瓜蘇瀑布

怒波瀉處凝煙冷，飛玉驚沉幽澗。夕雲漫紫，盆池鋪翠，望穿秋眼。高佇猶疑，太清凡墜，銀河倒旋。更拍浪聲急，壯遊來過，劍鳴處，蒼龍顯。

家國憶時忽遠。算吟中、年年覺淺。雨林歇處，隔燈探指，螢光黯檢。絕世風情，此經休道，我生虛短。對河山異域，紛紛喚起，夢魂千萬。

望南雲慢.烏斯懷亞

絕嶼煙吞，更鷺跡礁旋，燈色山擎。滄溟極處，乍斷虹接蜃，幽市浮冰。望紺雲西墜，向遠渡，斜鋪作屏。碧瀾初穩，忽刺鯨鰭，冷射微星。

留聽。岸址風摧，歸輪浪送，回傳汽笛遙聲。行遭此處，問身旅何方，可續飄零。去國垂憐久，又憶時，偷教淚傾。月痕偏照，客在欄杆，欲倚天明。

沁園春·廿一自壽

陋室吹燈，未寢孤徊，增歲無歡。又琉璃窗底，蕙蛩喃弱，黴痕階上，簷漏聲穿。疊樹翻雲，亂山割月，何故臨風獨綺欄。須長羨，有當歌孟德，東指吟鞭。

似曾約客亭前。怕劫後招來說昔年。憶把吳吞後，泊身舟棹；將秦避處，滯夢桃源。一靨朱容，一梢綠鬢，都付芳尊一飲間。平生事，剩嗟中四字，好不堪看。

沁園春.戊戌年終依東韻賦乾社社課

試問些年，劫事多遭，更與誰同。有絕塵陋室，棲身薊北；依雲華表，放鶴遼東。長鋏歸乎，食無魚矣，何屈尊來為濟窮。綺欄處，又劃星作矢，攬月如弓。

時嗟負氣難通。是慷慨平生抑在胸。縱陳吳當死，終非燕雀，曹劉有志，真乃英雄。呂尚懷才，卞和抱玉，但恨斯人垂老逢。憐餘輩，只南柯夢好，枕上庸庸。

本期編輯：疊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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