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一附院水灾损失多少(独家口述暴雨大转移)

央视网消息(记者 王静远):“那天我从27层往返跑上跑下一共20多趟。转运完所有病人后全身酸痛……22号转移完所有病人后,建院93年的老院区第一次在和平年代因为天灾停诊。”

“郑大一附院老院区停电,心电监护和备用电池全部耗完,急救科室正在全科用人工呼吸气囊抢救危重病人,但是也坚持不了多久。”7月20日23时许,这条标注着#河南暴雨互助#话题的微博在网络上刷屏。

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是全国规模最大的公立医院,该院河医院区位于郑州二七区河医立交桥旁,紧邻郑州市主要河流金水河,由于地势较低,是此次郑州暴雨的重灾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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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受访者供图

据该院相关负责人介绍,河医院区门诊楼负一层、二层、三层为医院检验区域,存放有大量医学设备,如CT、磁共振等,门诊设备损失惨重。

7月20日晚,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全部断电,几十台手术被迫中断。与此同时,院区还面临断水、断网、断药以及断粮的风险。转移,成为没有选择的选择。在河南省卫健委等部门的协调下,来自全省各地市和兄弟医院的救护车,甚至大巴车、私家车,都加入了转运队伍。

据河南日报报道,从7月21日晚上9点半到7月22日凌晨6时30分左右,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11350名患者基本转移完毕。7月26日,河医院区门诊、急诊、发热门诊全面复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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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6日,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正式复诊 受访者供图

被称为“亚洲最大医院”的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在过去一周,先后经历了断水断电、转移病患、停诊自救、复工复诊。医生和患者们是如何度过这几天的?医院是如何在一天内争分夺秒地转移了上万名患者?停诊后的120个小时里院方是如何自救的?

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医院区胃肠外科医生董新华向央视网记者讲述了他这几天的经历。在一个半小时的采访中,董大夫哽咽数次:“真的太难了,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场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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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董新华医生在停诊的院区参与抢修。受访者供图

以下是他的自述:

20号暴雨那天我没有手术,中午在家里,但是因为第二天要做手术,我得提前去跟病人讲病情、和家属沟通让他们签字。下午3点左右,我从家里出发去医院,我老婆让我拿一个大伞以免被淋到,那时候已经下得很大了,我走到小区门口时,水已经到了膝盖。

因为积水太深,我只好沿着街边商铺的台阶走,我看到马路上有抛锚的车辆,我拍了个小视频发给我老婆,跟她说这伞根本就没用。我是周口人,来郑州工作十多年,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雨。

雨水涨得速度非常快,我到医院时水已经到我的腰了,我能感觉到水下边有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和电动车,因为腿一直磕着碰着。平时从我家到医院走路的话大概六七分钟,虽然那天我走得比平时慢了些,但最多也就十几分钟,这中间水就涨了几十厘米。

我们的科室在2号楼27层,我刚进2号楼发现一层电梯前有保安正在拉警戒线,我觉得很奇怪,医院每天有这么多急诊手术,怎么可能不让用电梯?我猜测是某个地方出现了电路故障,我心想说不定过一会儿就能恢复,后来保洁大姐跟我说别等了,没办法我只好爬上了27层。

那天下午我穿着短裤去上班,我们教授看到后还说一个大夫穿着短裤像什么样子。那时我们都还认为它只是一场大雨,没想到会断水断电,更没想到会出现后面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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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郑大一附院门前。 受访者供图

大概5点多的时候,我正跟同事讨论明天的手术,突然就停电了。我在医院十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大规模停电,之前停电都不会超过一分钟。当时教授在门诊,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明天手术还做不做,但是信号非常差,我又给他发了条短信,他回复说等医院安排。

6点左右,我们决定先查房,那个点外面天还是亮的,病房里是黑的,不过还能看清楚每张床的病患是谁,但是护士给病人换液体的时候,旁边得有人用手机打着灯照着。因为有备用电源,心电监护仪还可以使用,危重病人都没什么问题。我们科室有130多个病患,我们组有50多个,查完一遍发现大家状态都挺平稳的,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一场大雨。

最近我妈妈因为腰椎问题在我们医院住院,本来20号她要做手术的,但是断电后手术也推迟了。那天晚上我去病房看她,出来后在8层碰到了同事,他们正抬着一个刚出手术室的病人回病房,喊我过去搭把手。我们轮番抬着把病人送到19层,路上我听他们说,这台手术都是打着手电筒做完的。

等我搬完病患后全身都是汗,因为断水没法洗澡,我就站在窗户边想吹吹风,我看到医院北门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车顶。刚好那会儿有了点信号,我一刷消息,看到了网上最早转发的那张求助图片,我才知道我们3号楼一层大堂淹成那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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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0日,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大面积进水。 图源网络

晚上10点多的时候,我在天津的老同学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他说“我搞了8年的防汛工作,但是郑州一小时200毫米的降水量,真是骇人听闻”,紧接着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有事没,但是没说几句话就断了。因为雨实在太大了,那晚我和同事都留在医院,十几个人用床垫、被褥和折叠椅挤在值班室过了一夜。

到了21号早上还是没来电,我们就发现麻烦了。胃肠外科有个特点就是做完手术后病人不能随即进食,得靠输液补充营养。平时我们每天早上会去一楼药房取液体,但当时没电没网,我们不知道楼下药房是什么情况。

因为断电,电脑系统也瘫痪了,我们只好一个个地统计今天病人输液需要用的液体。电梯用不了,大家分了三拨从步梯下楼去取。像卡文营养液、脂肪乳氨基酸葡萄糖这种大袋液体,每袋1400毫升,差不多三斤,光是这种大袋就搬了50多袋。为了搬病人的营养液,27层我前前后后往返跑了三四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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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1日,正在排水抢修的河医院区。 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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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各界力量驰援,河医院区逐渐恢复秩序。

如果电脑系统正常,病人和营养液的信息可以直接打印二维码。但是因为没电,我们得手写标签,之后再一一给病人贴上。过了会儿,我听到主任和护士长说有可能要转移病患,当时我想怎么可能,毕竟这么多病人和家属,好在我们医院有三个院区,床位比较多。

按照医院的安排,根据病人病症的轻重程度将病人分为三批转移。重症、ICU患者乘救护车转运至受灾程度较轻的东院区;普通患者需继续治疗的,在家人陪同下由医院安排乘大巴车转运至其他两个院区或者周边的兄弟医院;符合出院条件的普通患者,则由家属陪同暂时回家休养或者转回当地继续治疗。

因为手机没有信号,没办法和其他医院取得联系,我只好写下某个电话,跟患者说“你到了后就直接找他,跟他说是我让你来的,让他一定要帮这个忙”,病人真的没有时间耽搁。我们就这样和病人一个个地谈,光是做这个工作就花了两个多小时。

电脑系统瘫痪后,没法给病人办出院手续,只能先记下病人的名字、住院号、身份证号、联系电话,让病人签字。然后22号早上,我们又逐一地给这些病人打电话核实,有没有平安到家、有没有顺利转院住进去。

其实我们都是在评估完病人的具体情况后,确定他们的身体在转运过程中不会出现问题,才会去跟他们谈。但是有一些患者不理解,认为必须得拆了线才能出院。尽管21号网上的信息已经铺天盖地了,但是当时没网,病人接收不到外界信息,他们觉得怎么下了场大雨就要赶着让我们出院?有一个病人在23号回家的路上才知道郑州遭灾了,他还给我发了条短信说大夫谢谢你。

21号早上我在查房时从窗户看到医院前面有救护车、大巴车在不停地拉病人。关于转移病患,院领导针对每个科室和楼层都有安排,轮到我们已经是21号下午5点了。转运时我们科室全员都上了,不用值班也都赶过来了,还有我们医护人员的家属,和一些社会志愿者也来帮忙,开私家车运病人、给医护人员送饭、帮忙抬担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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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1日,闻讯而来的大巴车、私家车加入转运队伍。 受访者供图

胃肠外科病人术后腹部有切口,没法背,主要是用轮椅和担架抬。抬担架下楼,要尽量保持患者平躺,前面两个人举着扶手,后面两个人必须弯着腰降低担架高度。当时楼梯间有上楼的也有下楼的,再加上抬着担架转身不便,在拐角处一不小心就会撞上墙壁或栏杆。

而且路也很滑,从4层开始往下,地上都是雨水和污泥,尤其是晚上天黑后,稍不注意就容易跌倒。所以我们都是四个人抬着,然后前面还得再有两个人,一边用手托着担架,一边打着手电筒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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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1日晚,院区医生打着手电筒,用被褥紧急转运病患。 受访者供图

后来我从朋友圈看到还有用被褥抬着下来的,四个人拽着四个被角,因为被褥支撑不起来,还得有两个人在中间托着,以防病患磕碰。有些ICU患者需要吸氧气,搬运病人的时候还得有人抬着氧气罐。

那天我从27层往返跑上跑下一共20多趟。转运完所有病人后全身酸痛,你想想光是爬27层楼梯都累得够呛,何况是用担架、轮椅抬着病人,真的太累了。

我们科转运完最后一个病人是22号凌晨1点多,当时大多数病人都运下来了。正当我们所有人都站在2号楼下面等待救护车的时候,突然间又下起暴雨,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场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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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2日凌晨,“大转移”还在争分夺秒进行。 受访者供图

消防救援车、通信保障车、柴油发电设备、工程抢险车辆挤满了医院的通道,院领导都在现场统筹各个科室的情况,他们手里对讲机的声音就没有停过。我们院长全身都湿透了,眼镜也被打湿了,他直接用手把镜片上的水抹掉,这一幕我永远都会记得。我不是拍马屁,我们医院一万多名员工,院长可能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当时是发自内心觉得所有人都太难了。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1号晚上9点多,我看到门诊楼下有个小孩一直在哭,孩子妈妈抱着孩子哄着别哭,我也是一个父亲,我在想这孩子晚上能去哪儿,我给媳妇发微信讲了眼前这一幕,突然间就掉泪了。后来凌晨我回到家后刷朋友圈,看到同事们发的那些图片,瞬间眼泪就又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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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董新华(右二)和同事们打扫病区,为复诊作准备。受访者供图

我感觉自己很没出息,一个大男人整天哭哭啼啼。人在天灾面前太渺小了,没有经历过你永远无法体会到那种绝望。但是咱们国家确实是强大了,救援速度非常快,还有社会各界的捐赠,这在当时真的是可以救命的。

我这个人脾气很躁,说话也很直,但是经历过这次灾难之后,我越来越感受到每个人每个行业都不容易。支援我们医院灾后重建的消防队员,在那么大的机器轰鸣声中,还能靠个地方就立马睡着,他们太辛苦了;还有我们医院的保洁大姐和保安大哥,干的活不比我们容易。所以前两天我媳妇抱怨说家里还没水,我就跟她说别再说了。

灾难过去后,我们科室还是会有很多手术,我一定要更加注意和病人说话的态度,我相信经过这次事情后我会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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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新华(左二)在同事们查房。

前几天有媒体采访时问我当初做医生的初衷是什么,我是一个出身寒门的孩子,父母都是农民,当时学医的想法很简单,就想着这是个技术活,我掌握这门技术能吃饭,饿不着自己。但是随着我接触临床、实习、考研、工作,再到自己单独做手术,我觉得我们这个特殊群体的存在还是很有意义的。

这次洪灾河医院区受损惨重,22号转移完所有病人后,建院93年的老院区第一次在和平年代因为天灾停诊。看到全年无休的医院熄了灯,心里好伤感,这是我的根我的家,我不希望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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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4日,郑大一附院河医院区在彻夜抢修。

最近这几天,我和同事都是在三个院区来回跑,每天早上先到惠济、郑东院区查房,然后再去老院区打扫卫生、消杀,我们正在积极自救,期待老院区熄灭的灯早日亮起来。

来源: 央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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