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娶公主结局(故事长姐逃婚我替她嫁到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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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阿蔓接了颜家的生意。
原说是大小姐要嫁给侯家公子,请她去梳新娘的发髻。可人到颜府才发现,今日要嫁到侯家的,却是二小姐。
笃墨打听了一圈,才知是大小姐逃了婚。二小姐此番嫁过去,既是为了保住两家的颜面,也是为了颜家老爷与侯家老爷在生意场上得到彼此永久的支持。
“所以嫁过去的是谁并不重要,求一个门当户对罢了,”笃墨懒懒笑着,“我瞧着,两家人都还挺高兴的。”
“是吗?”阿蔓将梳妆匣捧在怀里,轻声道,“二小姐穿着大小姐的嫁衣,瞧着,大了不少。”
1
颜曼冬个子娇小,她穿颜曼春的嫁衣,就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格格不入。
其实这捡来的嫁衣倒也应景,毕竟这门婚事,也是颜曼春嫌弃后才落到她头上的。
别人的东西总有不合心意的地方,比如这嫁衣,比如幼时姐姐不喜欢便随手赏给她的玩偶,再比如眼前这个不肯与她入洞房的男人。
纵观整个虞城,侯明旭也算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前些年里洁身自好,连口花酒都不会喝。后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一口气在府里养了十多位姨娘。
侯明旭从虞城富家子弟里出淤泥而不染的希望逐渐变成那淤泥,难免惹人扼腕叹息。颜曼冬没替侯明旭叹息过,但现在,她准备替自己多叹两口气。
她听他隔着门冷飕飕道:“夫人早些歇息,我有事,今晚就不打扰了。”
有些事,即便知道不合规矩他也要做,而且还要很有礼貌地去做。
颜曼冬轻轻叹了口气,自行揭了盖头。
像从前在家里一般,她唤来侍女,伺候自己沐浴更衣。睡前,她还特意吩咐小厨房给饿着肚子的自己做了一份牛乳酪。
陪嫁丫鬟芍药忍不住劝阻:“姑娘,您这般做岂不是告诉了整个侯府,今天少爷未在您这儿留宿?”
颜曼冬倚在枕上,懒懒打着呵欠:“我不这般做,他们便不会知道了吗?”
深宅大院,与外间的消息或许是闭塞的,可女人之间传些小话,速度却是快得不行。所以第二日府中姨娘来给她请安时,个个笑里藏刀,夹枪带棒。
一个叫云烟的女人命人给她送上一方食盒,掀开盖子,里面是一盘蒸得嫩嫩的牛乳酪。
“听闻,少夫人喜欢这个,”云烟笑得妩媚,“昨夜少爷宿在我那儿,搅了少夫人的新婚夜,妾也没什么好补偿的。只有这亲手做的牛乳酪,您尝尝?”
颜曼冬拿了勺子,慢条斯理切下一角。
她轻声道:“硬了些,不如我那小厨房做得好。”
“少夫人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我还让小厨房多做了一份核桃酥,芍药,拿给云烟……姨娘。”
芍药听言,捧出好大的一盒核桃酥,放到云烟面前。
颜曼冬挑起眉梢,生来幼态的脸上竟多出一抹妩媚来:“云烟姨娘昨夜伺候少爷辛苦,须得多吃些核桃补补。
“姨娘快些吃,我亲自看着,你何时吃完何时才能走。不只是我,其他姨娘也一并陪着。”
她拿了个靠枕,懒懒倚了上去:“芍药,云烟姨娘的茶凉了,快给她撤掉。”
那天,云烟在她那啃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核桃酥,滴水未进。
人群散去,芍药不免担忧:“听说这云烟姨娘是少爷心尖上的人,姑娘此举,只怕于日后与少爷的相处无益。”
“她算他哪门子心尖上的人?”颜曼冬放下茶盏,幽幽冷笑,“侯明旭心底喜欢的是谁,你还不知吗?”
2
颜曼冬第一次见侯明旭是在她十六岁那年的元宵节。
每逢这样热闹的节日,各色餐馆铺子都会宾朋满座。见家中长辈们忙不过来,颜曼冬便主动帮忙,去照管醉春阁的生意。
醉春阁虽说不是虞城最大的餐馆,但却是其间最有格调的。文人雅客喜来题诗作画,品酒听琴。但有醉意,不吵不闹,绣口一吐,便是虞城最美的江边雅兴。
像元宵佳节这样的好日子,这里更是座无虚席。
那天,侯明旭也是醉春阁的客人。
他似是揣着心事来的,挑了大厅的位置,随便点了一桌子小菜,然后便接二连三地让人上酒。他要的,都是些好东西。二十年的梨花白,三十年的寒潭香。
小二上得麻了,忍不住去请示颜曼冬是否该继续给这位已有醉意的客人上酒。
颜曼冬倚着栏杆往下看去,识出那人身份。
她慢悠悠道:“继续上,侯家少爷还会差咱们两壶酒的钱?哦,对了,给侯少爷拿一壶罗浮春。本店赠送,畅饮,不收他的钱。”
侯明旭收了酒后抬头往二楼看上来,他醉了,所以并没有看清她的模样。倒是颜曼冬眼神好,看透了他那双迷离的眸,藏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悲凉。
侯公子生了一张极为英俊的脸,黑发黑衣黑色的眼,便连皮肤,也不是贵族子弟一味追求的那种白皙。
此人看起来健康、挺拔,还有几分藏在骨子里的潇洒不羁。颜曼冬撑着下巴看着他,目光逐渐多了几分痴意。
她问芍药:“侯家,日后是要与我们结亲吗?”
“我听夫人说过,咱家大小姐日后差不多是要嫁给侯公子的。”
“差不多?想来已经定下了,日后,我得喊他一声‘姐夫’吗?”颜曼冬撑着下巴,似笑非笑。
生意繁忙,颜曼冬再不能留在这儿继续观察。
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店里掌柜又来寻她:“二小姐,不好了,那侯家公子吃多了酒,与人打了起来,咱们的店,就要被砸了!”
“所为何故?”
掌柜也说不清,只是听闻,隔壁桌有人大声议论徐家班那当家台柱子徐知意身段好、唱得好。
再普通不过的酒后荤话,却不知如何触了那侯公子的逆鳞。他拎了酒壶便砸过去,这侯公子又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一人打上七八个,竟还占了上风。
他越打越上头,到最后竟砸起店来。店里小厮围着想要劝阻,结果不是脸上挨了拳头就是屁股遭了鞋底,个个叫苦连天。
颜曼冬蹙眉,问道:“徐知意是他相好的?”
“二小姐说笑了……”掌柜了努力措辞半晌,“据老夫所知,侯家少爷并无断袖之癖。”
原来徐知意是个男人?
颜曼冬出了账房踩在楼梯口,便听侯明旭在楼下破口骂道:“什么身段好?什么唱得好?区区一个戏子,他能有什么好?下九流的东西,掌心里的玩物……他能有什么好?”
说完,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也不知是踹碎了桌子,还是砍坏了椅子。
听他这话,竟是情敌。
“让他砸吧,”颜曼冬脑子一热,大概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东西,“随便砸,我又不是赔不起。”
掌柜像是没听清,复又问了一句:“二小姐说……让他砸?”
颜曼冬轻声一笑:“嗯,对,你拿上算盘,好好算算,他今天砸出去多少银两。”
那时候,她小孩子心性,想什么便做什么。左右不过区区一个醉春阁,被砸了也能修。倒是掌柜心疼,命人将那些值钱的酒通通搬进了酒窖。
侯明旭砸得累了,终于歇下。他四下看了一周,转身踉跄离去。
颜曼冬下楼,踩在废墟上。她问掌柜:“算好了吗?”
“算好了。”掌柜将账单双手奉上。
颜曼冬看了一眼,侯家公子大手笔,砸的都是些值钱玩意儿。
她笑了笑,将账单撕碎,抛开:“吩咐人来收拾吧……等等,别照老样子来。等明日,我将新的设计画好给你。”
颜家二小姐,没有过多的爱好,只是喜欢画些山水与庭院。
后来,侯明旭主动将赔偿的银子送到醉春阁。对照掌柜当日扒拉算盘写出的账单,只多不少。可醉春阁重新装好后,他却再没来过。
颜曼冬倚在床前想着陈年往事,然后,她听到芍药大喊:“少夫人,少爷来了。”
她回头,看向他。一如初见,黑衣黑发,只是眉眼之间,再难见当初藏在骨子里的那份潇洒。
“我来给你送些茶,”侯明旭的语气平静无波,“碧螺春与金骏眉,可还喜欢?”
他坐下,看着她,眼神也是疏离得很。
颜曼冬笑了笑:“金骏眉倒是不错……只是我平时,花茶喝得比较多。”
侯明旭幽幽说道:“云烟说,夫人这里连杯茶都没有。这话传出去,倒像是我侯家苛待了你。”
“她寻你告状去了,”颜曼冬歪头,看向窗外,“所以,你心疼了?”
他沉默半晌,最后只是淡淡道:“我只是来给夫人送茶。”
侯明旭起身,意欲离去,却被颜曼冬唤住了。
“那个叫云烟的姨娘,长相……”她看向他,一双眸子晶莹透亮,“和我阿姐有些相像。”
3
云烟与颜曼春有多像?大概是隔得远些便会错认的程度。可惜内里差了不少,颜曼春素有虞城第一才女的美名,至于云烟,胸无点墨,唯在拈酸吃醋、梳妆打扮一事上颇有造诣。
所以侯明旭其实也没多么宠云烟,不过就是想多看看她那张脸。可看得久了也就发现,这脸也没什么好看。
侯明旭初见颜曼春是在朋友家晚宴的曲水流觞旁,颜大小姐巧笑盼兮的模样,牢牢抓住了他的心房。
狐朋凑过来笑得暧昧,狗友直接挑明:“颜家大小姐,不是你家老爷子给你定下的未婚妻吗?”
侯明旭扬了扬脖子,心底有些雀跃。想着颜曼春应该自幼养尊处优,见惯了珍奇玩意儿,侯明旭便亲手给她雕了玉像,然后派人送到颜府上。
他大概是想说,日后,我一定待你好。
可这玉像却被退了回来。
颜曼春道:“如此,于礼不合。”
侯明旭倒也没有多想什么,又送上信件,说自己唐突了。他期盼着颜曼春的回信,可惜,杳无音信。
后来,他听到手下小厮在背地里议论,说颜曼春喜欢去徐家班,常与那徐知意眉来眼去。
从不去戏班花楼之类风月之地的侯明旭悄悄去了徐家班,在角落里偷偷见识了那所谓的“眉来眼去”。
他忍不住抓住颜曼春质问:“你是颜家小姐,是我的未婚妻,你怎能……”
怎能如此对我?
“我有何不能?”颜曼春甩开他的手,幽幽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违抗不得。可我的心在哪儿,旁人又哪里管得着呢?”
侯明旭感觉自己成了虞城最大的笑柄,他实在想不通,为何颜曼春宁要戏子也不要他。因此,才有了那日的醉春阁买醉。为此,才有了姬妾成群。
后来,颜曼春随徐知意私奔了。侯徐两家为保全各自颜面,婚事照旧,只是大小姐换成了二小姐。
颜曼冬,从长相到性格,没有一点儿像她姐姐的地方。唯独揭他伤疤的这抹笑,像极了她姐姐坦然承认自己喜欢徐知意时的模样,轻蔑、挑衅、没心没肺。
侯明旭没忍住,伸手抓住了颜曼冬的手腕。
“是像,又怎样?”他加重了手掌的力度,语气又轻蔑了几分,“你与她一母同胞,怎就没有半分相像?”
她抬起眼皮,看着他,似笑非笑:“便是像,我也不是她。便是不像,你也没机会再娶她。”
颜曼冬这双眼睛是有些勾人的,又美又毒,一旦沾染,便抗拒不得。侯明旭没把持住,欺身上前,吻住她的嘴角。
在察觉到颜曼冬的挣扎后,他突觉此举有些失了颜面。于是,他变吻为咬。颜曼冬吃痛,闷哼一声。
他听到后,不但没有将她松开,反倒又用了些力气。直到舌尖染了血腥味,他才终于将人松开。
侯明旭站起来,正想说些伤人的话把面子找回来。结果,颜曼冬扯着他的衣襟把人拽得一个踉跄直接扑到她身上。这一次,换她咬了过来。
颜曼冬这婚事十分仓促,但出嫁前还是在教习嬷嬷一本正经的教导下耐心看了几本画图。虽无实践,但有理论。
颜曼冬将侯明旭撩拨得像是着了火,然后,她将人推开,一本正经地拢好衣衫:“少爷去找云烟吧,我这侯府夫人的身份,不适合陪您做这等……白日宣淫之事。”
一下子,骂了两个。
侯明旭眯了眯眼睛,用指尖缓缓擦掉嘴角的血。
“白日宣淫?”他挑眉,冷笑,“挺适合我们。”
他伸手一捞,便将人扛在肩上,带进了主卧。
迟来的洞房谈不上美好或是愉快,虽说前因后果说来便让人心生委屈,可颜曼冬还是在事后牙尖嘴利地试图找回面子:“那么多房姨娘,到底是都没白养。”
“我就当你在夸我,”他穿衣欲走,却也不忘逞口舌之快,“对了,你也确实不如那些姨娘。”
颜曼冬伸手,娇滴滴扯了扯他的袖口:“当真不如吗?”
媚眼如丝。
侯明旭干咳,转身……落荒而逃。
4
侯明旭沉迷于给颜曼冬添堵,今日拉着云烟姨娘招摇过市,明日便带着朱苓姨娘去画舫赏雨。
云烟虽无内秀,但很擅长气人。她特意穿了新制的裙衫去颜曼冬那边转了几个圈圈:“少爷给全家都上了缎子裁制新衣,怎么偏偏就少了夫人您的?”
颜曼冬嘴角挂着笑,瞧着也不怎么生气。然后等侯明旭留宿在其他姨娘那儿,她就要吩咐小厨房熬些补汤然后让芍药亲自送去。
芍药听从自家姑娘的吩咐,站在门口便大声吆喝:“少爷,少夫人让我给您送补汤来了!”
此举,既让侯明旭憋了一肚子气,又让颜曼冬在公婆那边立下一个贤良温顺的好名声。
这一局,她大获全胜。
侯明旭不得不放下脸面主动上门,他一张口,便是开门见山:“日日劳烦夫人给我送汤,委实不好意思。我特意请了京城的厨子,给夫人也做了几道补品。”
侍女将食盒相继端上桌,然后一一打开。大鱼大肉的,都是小孩子长身体时应该吃的。他在无声嘲讽,她的身高永如女童。
颜曼冬静静坐在那儿,眼角的泪“唰唰”往下落,好似那断了线的珍珠,被她那张稍显幼态的脸衬得我见犹怜。
侯明旭瞬间泄了气,但还是用“不耐烦”的语气来撑着场面:“哭什么哭?”
“你不喜欢那些汤,我以后再不送就是了。”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楚楚可怜,满心委屈。
侯明旭干咳一声:“我只是还没到喝补汤的年岁,换了什么番茄蛋花汤,我便不会不喜欢了。”
颜曼冬像是没听到,任由泪花溅到裙衫上:“我知自己这般模样配不上你,可这先天不足的毛病,我又有什么法子?”
她的委屈碾压着他的心脏,让明明“大获全胜”的侯明旭心烦意乱。他拿出帕子,走到她面前,蹲下,捧起她的脸。结果他发现,颜曼冬的嘴角是挂着笑的。
坏心思的偷笑渐渐变为大笑,被骗到的侯明旭恼羞成怒转身想走,谁料颜曼冬直接将他扑倒在地面,她咬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我这些日子送的汤,可有什么功效?”
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试试不就知道?”
5
侯家少爷与少夫人的婚姻,被他二人经营成一场战争。
侯明旭想着自己一定要赢,却从未想过他完全可以一纸休书,将颜曼冬扫出战场。
渐渐地,侯明旭发现云烟的脸似乎已经没有初见时那般惊艳了。不是说她不再像颜曼春,而是颜曼春的模样似乎已渐渐在侯明旭的脑海中模糊了。
但他还是喜欢拉着云烟招摇过市,谁料颜曼冬更是缺德,竟叫了徐家班来家中唱戏。
戏台在后院搭起,徐家班新养出的角在台上咿咿呀呀唱了一曲《牡丹亭》。
颜曼冬拉着一众姨娘在下面看戏,台上的戏刚刚停下,她便带头扔了玉佩上去。其他姨娘有样学样,纷纷摘了身上值钱的首饰往台上扔。
“这规矩,还是我姐姐教我的呢,”她说得很大声,“我姐姐就很喜欢听戏,当年为了打赏徐家班的台柱子,竟将祖母留下的传家玉镯都一并丢了上去。”
一位姨娘歪头问道:“这般珍贵的东西,就这般赏了人?”
“那戏子是个懂事的,我姐姐尚未张嘴,他便主动还回来了。这些唱戏的角,还真是个个知心知意。”她说笑着扭过脖子,窥见侯明旭气势十足地向她走来。
他抓着她的手腕,一路将人拉扯走远。他的夫人,为何要在这里听戏看戏,然后评论那戏子知心知意?
可出了侯府,被风吹没了上头的怒火,他才开始思考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般急冲冲出门,是要去哪儿?
颜曼冬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戳了戳他:“怎么?这般急着要休我回颜家?”
侯明旭原想借坡下驴,可“休妻”这事儿,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想去吃饭,所以请夫人作陪。”他一脸淡定让人牵来马车,然后扶着颜曼冬上去。
男人的车,粗糙得很。连个靠枕都寻不到的颜曼冬努了努嘴,但也没说什么。
“少爷,少夫人,咱们去哪儿?”车夫恭敬询问。
“去……”侯明旭正在想位置,不料却被颜曼冬抢了先,“醉春阁。”
侯明旭转过头来,看向颜曼冬。
她笑了笑:“我回家去取些东西。”
醉春阁早就重装得当,按照颜曼冬画好的图纸,一楼大厅也跟着雅致了起来。隔壁春香楼退休的花魁雪雅蓉在此处弹琴,曲风那叫一个宛转悠扬。
掌柜过来,请他们二位上了楼。先上茶点果子,然后吩咐人安排菜品。颜曼冬叫来芍药:“你随掌柜一起去,寻些靠枕垫子的给少爷的车装一装,硌得我腰疼。”
侯明旭冷哼一声:“就你娇气。”
“不行吗?”
他不再说话,闷头喝茶。侯明旭看着一桌子的菜,眉心微蹙:“你们醉春阁,连酒都不愿给客人上?”
“想来,是掌柜被你砸怕了。”颜曼冬单手撑着下巴,笑得狡黠。
侯明旭看得恍惚,仿佛在成亲前,自己便已见过她。在此地,在醉意中,他抬头看向二楼,听到有一个姑娘轻轻一笑,财大气粗道:“让他砸”。
回忆交叠着现实,那声音好像的确便是颜曼冬的。
颜曼冬笑了笑:“不用怀疑,你的确在这里见过我。”
侯明旭那日的记忆逐渐清晰。
那天,在醉春阁,侯明旭砸完场子后离去。他没回家,不自觉走到颜府。即便醉得人事不知,却还是不忍打扰颜曼春的清净。他只得蹲在颜家墙根底下哭,缩成一团,像丧家之犬。
颜曼冬走过来,递了帕子给他。
他醉得看不清东西,竟错过帕子,抓过颜曼冬的袖子便往自己脸上抹去。眼泪鼻涕沾满颜曼冬的袖口,她蹙眉,满是嫌弃。
芍药问道:“要喊人来把他赶走吗?”
“不用,随他去,”颜曼冬财大气粗,“一件衣服罢了,当做帕子也没什么不可以。”
芍药小声嘟囔:“二小姐若是对他有好感,不若亲自去与侯家结下这门亲事?毕竟,大小姐喜欢的不是他。”
“可他喜欢的是颜府大小姐,而不是我这个……”她顿了顿,想了许久的形容词,“侏儒。”
6
颜曼冬伸出手指在侯明旭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他上下打量着她……不过生得娇小些,怎么就能自称是侏儒了?
“不给你酒,所以不高兴?”颜曼冬歪头,“想喝什么?”
他顺势随口答道:“罗浮春。”
颜曼冬轻声笑道:“醉春阁的罗浮春的确是一绝,你倒是会喝。”
侯明旭喝多了酒,这次倒是不哭也不闹。颜曼冬将他扶进马车,这新装的垫子靠枕他正好受用。
他醒来时,便见颜曼冬守在床前。端着醒酒汤,一脸柔情似水。
侯明旭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看着我喝不下醒酒汤?”颜曼冬起身欲走,“我去换云烟过来。”
他突然伸手,扯着手腕将人拽了回来。然后,他接过碗,将醒酒汤一饮而尽。她拿了水给他漱口,转而问道:“想要起来透透风吗?”
“不想。”
“那你往里面躺躺,”她懒懒打着呵欠,“为照顾你,我昨晚都没怎么合眼,想要躺下歇歇应该不过分吧?”
侯明旭嘴上说着“你不会回去睡吗”,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给颜曼冬让了位置。
她躺下,看着他,笑得勾人:“我哪里舍得离开你?”
他们并排躺着,眼见颜曼冬就要睡去时,侯明旭却又把她戳醒:“你觉得……家里养那么多姨娘,是否过于浪费银两。”
“如果说是那些补汤,倒也不浪费什么。”
听她说了这话,侯明旭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颜曼冬笑笑:“但日日给女人做衣服、买珠宝的钱,着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要不……让她们都出去找个正经人家过日子吧。”
“我这里不正经?”
颜曼冬没接话。
侯明旭扭身面朝墙壁:“你想如何便如何。”
颜曼冬轻轻一笑,伸出小手,搭上了侯明旭的腰。
7
颜曼春幼时贪玩,无意撞到了怀孕的阿娘。致使颜夫人怀胎八月便早产,生下颜曼冬天生便瘦瘦小小,病恹恹的。
颜曼春早一步入学堂,她聪明好学,较之一众世家男儿毫不逊色。可到了颜曼冬这里,除却画画和算术,便没有一科是让先生省心的。
后来,十六岁的颜曼春出落得亭亭玉立,是虞城出了名的美人。可颜曼冬的十六岁却依旧干瘪瘦弱,身量纤细,像个十三四岁的女童。
嫉妒这种情愫是控制不住的,颜曼冬也不知自己是何时想通了“日子是自己的,嫉妒他人又有何用”这个道理。
颜曼春在她眼中渐渐只是颜曼春,再不是自己事事攀比、事事自卑的对象。
直到她看到侯家公子给姐姐送来的那尊玉雕小像,那样细致的心思、那样精巧的手艺,可换来的确是颜曼春的嗤之以鼻。
姐姐道:“快将这破烂东西给他送回去!”
颜曼冬上前,忍不住问道:“姐姐是嫌他雕得不好?”
“好不好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颜曼春的视线落在她那装有各色珍玩的柜子上,这些,都是城中贵子们四处给她搜罗来的珍奇玩意。
她缓缓道:“曼冬,多去见些有意思的东西,便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了。”
姐姐此言,显然是有言外之意的。可具体是在嫌弃颜曼冬没见过世面,还是嘲讽她从未得到过男人的礼物,就不得而知了。
颜曼冬有些心疼那玉像,所以才会心疼那吃醉酒在醉春楼撒泼的男人。后来她也恍惚了,搞不清心疼的究竟是侯明旭还是她自己。
她只知,如果要嫁的人不是侯明旭,那她不会心甘情愿穿上姐姐的嫁衣。如果侯明旭没有这么有意思,她大概也会愿意去装作温良恭顺,与他相敬如宾过一辈子。
颜曼冬盯着眼前人,突然觉得,自己想要的似乎越来越多。
看他生气、看他吃醋、看他别扭、看他愠怒,看那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酣时,便会不自觉将她揽入怀中,渐有醒转之意,又会别扭地转过身去。
她难忍偷笑,装着还在睡梦中,便直接钻入他怀里,八爪鱼似地黏在他身上。他会“哼”一声,然后偷笑,最后二人一并重新睡去。
后宅那些姨娘被相继离去,侯明旭抱怨,说遣散费用花了他好多银两。
他在给她找借口,让她不必再被困于家宅后院。
她顺势伸出右手,冲着他勾勾手指:“账本给我,我帮你把银子赚回来。”
“你还擅长这个?”
“我擅长的多了,慢慢全让你知道,”她抓了一把樱桃,塞了一颗进嘴里,“除了这身形,我能做好的事情可太多了。”
他别过头去,淡淡道:“这样正好。”
8
颜曼冬收到侯明旭亲手雕给她的玉像时,是在嫁给他的第二年冬天。
梅花簇在枝头,一部分开了,还有一部分藏在花苞里。颜曼冬闲来无事,亲自去扫树下的雪。准备挑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支上篝火,与侯明旭聚在这里烤上两斤新鲜的羊肉。
芍药跑来,脸色难看。她蹙眉,低声:“大小姐回来了……”
颜曼冬继续扫雪,也没什么反应:“这有什么大惊小怪?难道不是早就应该猜到了吗?”
娇生惯养的颜家大小姐,可以为所谓的爱情与徐知意去过一两年的苦日子,可时间一久,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使人原形毕露。
长姐逃婚,我替她嫁到侯府,可刚和夫君产生感情她却回来了
当她发现从前用钱可以轻松解决的问题如今一件也无法解决时,这感情,自然也就到了放手的时候。
芍药小声询问:“二小姐要回去看看吗?”
“回,当然得回,”颜曼冬扔开扫帚,抖落肩上沾染的梅花,“于情于理,都得回。”
颜曼春病了这件事,是颜曼冬没有想到的。
她站在姐姐床前,细细询问郎中。
“大小姐小产之后,未能得到良好的照顾……”郎中怯怯回答,“日后怕是再不能生育了。”
颜曼春听了这些,眼角无声滑落两行泪:“我这辈子,已然是毁了。即便是颜家小姐,即便有这张曾经备受那些世家子弟追捧的面庞,也不会有人再愿意娶我了。”
躺在床上的她侧过头来,看向颜曼冬:“你现在,过得可好?”
挺好的,但显然,她不能这般说。
颜曼冬笑了笑:“过日子罢了,彼此利用着活下去,有什么好不好?”
隔了许久,她复又问道:“徐知意呢?”
“谁知道呢,”颜曼春咬牙,“我这辈子,都再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了。”
颜曼春是个世家小姐,徐知意也是戏班子里精心捧出来的角。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人凑在一起,谁也没有养家糊口的法门。
因为是私奔,徐知意无法再登台唱戏,颜曼春那琴棋书画的本事也不能换钱。
后来,颜曼春怀了身孕,愈发娇气起来。徐知意受不得,竟染上酗酒的毛病。他们的孩子,便是因他酒后同她动了手,才会流产。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愿腆着脸回来,”颜曼春潸然泪下,“阿娘说得对,他那样的出身,原就是配不上我的。”
9
近来,颜曼冬与侯明旭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一开始的冰点。
侯明旭不知抽哪门子的疯,脸色日日阴沉得厉害。
从前,他姨娘多,在颜曼冬这里惹了气,大多会宿在云烟那里。现下姨娘都被遣散,他便独自去睡书房,别别扭扭地一声不吭。
饶是颜曼冬生了七窍玲珑心,也想不通他哪里来的火气。
芍药提醒:“会不会,和大小姐有关?我听说,他们私下里见过……”
颜曼冬蹙眉,三更半夜跑去敲书房的门。
再三逼问,终得他一句回应。
“你姐姐说,当日若非你有意挑拨,她也不会同徐知意私奔,”他垂了垂眼皮,神色黯淡,“终是你,破坏了我们的姻缘。”
颜曼冬一口气别在心口,委屈得几欲哭出声来。她咬牙冷静了半晌,冷笑反问:“怎么?你要休了我,再去迎娶我姐姐?此后,我还要唤你一声‘姐夫’吗?”
侯明旭蹙眉:“我何时说过要休你?”
“难道让我做妾,看你们举案齐眉两情缱绻?”
“你又何必装出这般生气的模样?”侯明旭冷笑起来,嘲讽的功力委实不逊于他的夫人,“这桩婚事归根结底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又付出了什么真心?”
颜曼冬听了这话,只觉气血上涌,身子不自觉向后倒去。侯明旭眼疾手快接住了她,然后大声喊人唤来大夫。
不是什么大病,却是颜曼冬此时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郎中道:“恭喜少夫人,有了身孕。”
她余怒未消,抓过枕头,砸出床幔:“恭喜什么恭喜?”
枕头落在侯明旭身旁,仿佛砸中了他的心脏。他嘴角那欣喜的笑意逐渐消失,而后,默默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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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日子罢了,彼此利用着活下去,有什么好不好的?”
侯明旭在门外听到颜曼冬亲口讲出这句话时,心情委实谈不上好。他别扭几日,才发现自己是在生气。自己付了真心,可到头来,在她口中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面对她的质问,他又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动了心。脱口而出的,便是那日颜曼春与他说的话。
当年之事究竟如何其实他已经不在乎了,他以为,她怀孕了,他们该和好了。
可他说不出主动求和的话,他盘算了许久,却始终没能踏进她的院落。
大好的补药和她喜欢的珍奇玩意儿被相继送去,除了他,似乎所有东西都能顺利进入禾香院的大门。
颜曼冬身子不好,不到八月,便有胎动。郎中与接生婆相继赶到,他这个做丈夫的却被拦在门外。
他听得到颜曼冬的大声哭喊,她好像从未哭过,可那样瘦小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个不娇气的?
有人出来,他伸手拽住,急急问道:“少夫人如何?”
“我家小姐就要……就要不行了!”芍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得去找更好的郎中,一定有救,一定还有救的……”
他不顾劝阻进了产房,单膝跪在床边,抓紧了她的手:“那日我是胡说的,你从未破坏我的姻缘。等你痊愈,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吵了。互相利用也好,相互折磨也罢,总得活下去才好。”
“原来,你是听到了我说与姐姐的话?”她笑了笑,有些乏力。
“她那般苦了,我总不能在她伤口上撒盐。那些话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为了让你喜欢我,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可到头来,我以为你喜欢的还是阿姐……”
不是了,早就不是了!
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然后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笑:“我以为,郎中会问我,保大还是保小。那我一定会说,保大。我还没活够呢,哪有那般无私!
“却没想到,孩子与我,都保不住了……侯明旭,便是我死了,你也不许再娶颜曼春。”
颜曼春当初视如敝履的人是颜曼冬眼中的珍宝,她的珍宝,不该再被那样的人当做回收利用的蒲草。
侯明旭死死抓住她的手:“你不会死。”
“我会的……”颜曼冬的一生如走马灯般掠过眼前……她轻轻闭上了眼,然后,再也睁不开了。
遇到侯明旭后,人生还真是有趣。
【尾声】
颜曼春要嫁给一个丧妻的鳏夫,对方虽说年长她许多,可家世模样都还不错。
阿蔓来给她梳理云鬓。
“有一段时间我很后悔,侯明旭处处都比徐知意好,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呢?回来后,看着曼冬脸上幸福的笑,我有些嫉恨。
“自幼事事都不如我的妹妹,如今怎能过得比我好?于是,我和侯明旭说,当初是颜曼冬挑唆,我才会和人家私奔的。
“他当初知道我与徐知意的关系后依旧喜欢着我,我以为,他心底的人还会是我。曼冬死后,我以为他会来提亲的,可惜了……”
颜曼春看着铜镜间的自己,幽幽苦笑:“曼冬,到底是你赢了一次。”
阿蔓轻声道:“我听闻,侯家公子在佛祖面前起誓,此生不会再娶。”
“那侯家岂不是要绝后?”
“听说,他收养了侯家旁系的孩子……”阿蔓淡淡道,“那么大的家业,总是有人要继承的。”(原标题:《囍:双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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