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家说毕飞宇(毕飞宇张莉毅力与文学写作无关)

文学大家说毕飞宇(毕飞宇张莉毅力与文学写作无关)(1)

文学大家说毕飞宇(毕飞宇张莉毅力与文学写作无关)(2)

从今年七月开始,人民文学出版社与SKP RENDEZVOUS联合策划推出茅奖作家沙龙。上周四晚,毕飞宇先生作为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推拿》的作者和批评家张莉女士、编辑赵萍女士一同参加了这次活动,向大家讲述他的小说生活。

我们将相继推送发生在这次活动中精彩的谈话,三位老师谈到了《推拿》的创作以及电影的改编,谈到了毕飞宇老师作为小说家的个人成长史,谈到了《小说课》的缘起《小说生活》。当天在活动现场,毕飞宇老师也针对读者和写作者具体的问题做出了生动、真切的回答。

今天的这一部分是三位老师谈毕飞宇文学讲稿《小说课》与毕飞宇·张莉对话录《小说生活》的“诞生记”。另外还有活动当天毕飞宇和读者关于诗歌的家庭启蒙、小说家创作状态的互动。

上期回顾:毕飞宇╳张莉:做事情,内心干净多么重要 | 茅奖作家沙龙

我的小说生活

本文 10900 余字,预计阅读时间26 分钟

批评家和作家是过不到一起的“两口子”

赵萍:刚才两位老师聊《推拿》时一直提到一个词,“日常”。对于小说家来说,回到日常就回到了刚刚出版的这本书,《小说生活》。

这是蛮有意思的一本书,我们跟毕老师聊天时经常会感慨他这些非常有质量的话像水一样流走是多么可惜。所以有一天跟张莉老师提到能不能跟毕老师做一个对谈。

这个对谈后来有一天发生在毕老师家楼下的咖啡厅里,张莉老师为此专门去了一趟南京。后来那些谈话被整理成文稿,变成了现在的《小说生活》,但是当时对谈的感受和情境是怎样?

毕飞宇:说起这本书首先要感谢赵萍,虽然是我和张莉两个人做的这本书,但我们都知道,我俩是“养父”和“养母”的身份,这本书真正的“妈妈”应该是你,你有了这样一个创意,而且又是那么慷慨地把张老师请过来。

跟张老师聊文学很开心,因为张老师有很好的知识储备。最关键的一条是她真的很懂文学、懂小说。批评家不做虚构性工作,所以每当谈起文学时都是从一套体系出发,时代、美学背景、文化、风格、人性、善与恶、民族,大都是些大的话题,从这些话题出发去映照小说。

批评家真正用手指摸到小说的人不多,因为你不能要求人家什么都弄。而我们这些写小说的人其实不懂文学,我们就知道写,我们感受到一些东西,觉得用这种方法把它表达出来,人们把它命名为小说。

文学是什么我真不懂,我研究那个干嘛?我不研究这个东西。通过一篇小说呈现怎样的历史,呈现怎样的时代,这不是我想的事情,小说呈现的过程当中,很可能跟它合上了,但只是跟它合上了,写作者本来不追求那个东西。

批评家和作家,理论上是很好的聊天伙伴,其实是过不到一起的“两口子”。一个是川菜的,一个是淮扬菜,两个人相敬如宾,日子也能过下去,但吃不到一起。

张莉是可以和我吃到一起的批评家,从我俩“过日子”的方式就能感觉到,我也是一个可以和你吃到一起的小说家,所以我们在一起聊就很容易。

对不起,我瞎猜,我说错冒犯你,你原谅。我甚至觉得她可能做过作家梦,最后出于对毕老师的同情,不和毕老师抢饭吃就放弃了。如果她从来没写过小说,从来没写过散文,换句话说没有具体的手艺出去,我觉得我跟张莉是不好对话的。

一个乡下少年成长为优秀小说家的秘密

张莉:跟毕老师做对谈如沐春风,很开心。我以前写小说,后来读研究生时在清华大学,格非老师给我们上课。我意识到自己写不好小说,这个我要坦率承认。

但是我可能比一般人要懂一些小说,因为我有创作经验,我用笔名在一些重要的文学杂志上发过作品。我们对谈还有一个起因,也是因为《推拿》。毕老师写完《推拿》以后,我刚刚博士毕业,毕飞宇老师把书稿的电子版发给我,我特别荣幸的看到那个版本。

之后有一个关于《推拿》的对话,叫做“理解力比想象力更重要”,这是对谈的起始,所以也要特别感谢应红老师和赵萍老师有这样一个想法让我跟毕老师做对谈。

跟毕飞宇做对谈是挺和谐的,但是压力也很大,首先是体力。我们有两天的时间从早一直谈到晚。毕老师是健身狂人,他没觉得累,我都是硬撑着。我们旁边有一个速记,中间休息时,速记说终于结束了。

《小说生活》里面固然有毕飞宇回忆他的整个成长经历,但其中有很大一块是关于阅读,他说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包法利夫人》、张爱玲、鲁迅、周作人等等,他想到哪可以说到哪儿,还有《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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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家张莉

我的专业是现当代文学,所以我要调动所有的知识储备应对,幸好这方面我们稍微能够有一些交流。

整个对谈都很好,因为先前有了很多线索和梳理。这也是我们对谈的一个特点,它不是随便聊的,而是有逻辑。比如他的成长,聊到为什么从先锋小说家突然变成一个写日常的小说家。

毕老师讲得很有趣,前两天路内老师还给我发微信,他看到了这个对谈录,他说毕老师真是掏心掏肺传授了很多写作秘诀。比如他想办法打破叙述方式,不断让自己改变,就像坚持健身一样。他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改变。还有关于阅读,关于他对他作品的分析。

《小说生活》不是漫谈式的,不是口水式的,这当然也基于毕飞宇老师的精益求精。我们从10月开始对谈,然后形成文字稿,但是一直陆陆续续改到次年4月、5月。包括毕飞宇老师去香港的前两天,他跟我说这就是定稿了,我说好,结果隔了两天他说不,前面那个不是,后面这个是。很小的细节都要进行修改。

所以这个对话录第一版《牙齿是检验生活的第二标准》出来以后,影响力还是挺大的,比如小说家乔叶老师参加一个活动,正好遇到我和毕飞宇老师,她手上拿得那本书都翻卷了,而且拍很多照片给我。

前两天小说家哲贵说这书他一共看了12天,每天吃一点点,最后终于忍不住吃完了,看完以后他觉得非常惆怅,还不如再慢一点。很多写小说的人,或者青年小说家,他们对这本书有非常深刻的感受。

因为毕飞宇老师谈起他的小说经验、阅读经验时,其实是毫无保留的、敞开自我的方式。我在后记里面也说,读了这本《小说生活》你会发现一个乡下少年成长为优秀小说家的秘密。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感受,虽然以前也跟毕老师聊文学,但是真正能够非常深入地了解他自己和他本人的创作,以及他成为优秀的小说家所付出的那些努力,真切认知到这一点是在对谈结束之后。

我非常感慨,这当然跟他自身的天赋和想象力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他在写作过程中付出的那些思考,那些自我完善和自我提高,甚至包括自我折磨的东西,都在《小说生活》里。

好作家会让读者发现人的生命、内心

毕飞宇:我先把话题接过来。这本书从我来讲特别容易,容易在哪?大的思路,张莉老师捋得特别清楚,我甚至都不用考虑聊什么。我顺着她走就行了,特别简单。

我聊得很简单并不意味着我对这本书没有要求,我内心是有要求的。这个要求是什么?我这本书给到读者之后,它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我和张莉一起完成的。

从我这边来讲,我要让读者看到的不是文学,不是小说,不是哲学,都不是。而是具体的那个叫毕飞宇的人,他的文学、他的小说。

从聊天来讲,虽然我们两个都不是哲学出身,但聊哲学可能更有意思,那些大概念,你刺激我、我刺激你,我们也许可以从古希腊开始谈起,一直谈到存在主义,谈到波伏娃。

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些问题都很重要,这些问题有很好的批评家、很好的学者、很好的教授去做,它们是学问,它们是历史。

我坚信读者从我这要得到的不是从古希腊从萨特到加谬那里得到的东西。而是非常具体的文学话题,甚至可以说是跟具体的个人生命紧密相连的一个人的文学,或者个体生命在小说里的具体体验,我们两个彼此挖掘、激发的就是这个东西。

所以我特别希望这本书是小的,我所有写作目标,起码写散文、写小说讲稿,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这个事情变小。

为什么?因为我的阅读是往大处走的,去往更抽象、更空阔的方向去寻找。如果一个小说家最后发现的是人类和人类命运,这是一个作家的灾难,这是一个没有能力的作家,这是一个扯淡的、吓唬人的、虚荣的、可耻的、下流的作家。

一个好作家让读者最后发现什么?发现这个人的生命,他的内心,这才是一个作家最牛的事情。否则人家去看哲学史、看历史,看一个作家的诉说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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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应红(左一)

你要有你的能力,把你的胸膛打开,通过一个特殊的光学装置。他可能看到别的,那是人家的事情。你必须把自己提供出去,这个特殊的光学装置你得把它提供出去。

所以我所有的愿望就是小,就是具体,具体到把这么大的一个包装盒子打开里面有一个小盒子,再打开里面又有一个小盒子,再打开里面有一个塑料的小袋子,最后是一个具体的人。

我要的是这个东西,这是凭良心讲的。

你跟大家讲艺术史、文化史、哲学史,我们也没有那个能力,我们才读几本书,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如那些大人物。我们就是读书人,具体写作和实践的人,我们说的很本分。

还有一个话题,这是我要感谢张莉的。这本书做完之后我没有发表小说,我在南京大学讲了很多小说课,你们两个都不用谦虚,《小说课》和这本书是有血缘关系的。

我决定到南京大学开讲的时候,也不知道讲什么,我回头一想,大部分都《小说生活》里面我们谈到的,但是因为谈话你只能谈某些具体的点,你不能把这个作品从头到尾那样聊,那样聊也不对,那就成我给张老师上课,那就不对了,所以都没谈透。

如果没有《小说生活》,我很可能讲《小说课》的时候不是那几个作家,也不是那几个作品,以我的习惯,以我受到的文学教育,我都可以想象得到我的第一讲一定是塞万提斯,下一讲可能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托尔斯泰,不可能是现在这个局面。

但是我现在觉得特别幸运,就是因为我们前面聊得多,我更本分一点,我也没有贪大,如果我的小说从塞万提斯开始讲起,然后到马尔克斯,再到雨果那去,到巴尔扎克那去,到果戈理那去,大概七八个作家,我估计《小说课》就失败了,为什么?它依然是不具体的、空洞的东西,很可能我在那找资料花很长时间,看文学史花很长时间。

坦率地跟所有的朋友,跟我的读者朋友承认,我写《小说课》没有做资料准备,这就是非常学术的一个做法,为什么?因为我不是学这个的,我不是学哲学的,我就是一个写小说的人,一个写小说的人踏踏实实的把一个作家该说的话说好。而不是一个写小说的人因为到南京大学做了教授,出于羞愧、出于教授的虚荣我必须努力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教授,然后以教授的身份去说话。没有。

这多亏了这本书,特别幸运,我避免了我的虚荣,我收获了我的诚实。我避免了一本糟糕的书,我收获了一本不完美但是特别像我的书。那本书特别像我,它可能里面都是错的,你可能完全不能同意,这是我最大的体会。

赵萍:跟写小说一样,还是内心干净才会产生惊喜的作品。

《小说课》的来源是《小说生活》

张莉:《小说生活》写的很具体,里边特别有意思的,毕老师诚实到令人吃惊的地步。比如我说我知道你高考复读一年,他说不,我高考复读两年,我很吃惊说你怎么这么笨(笑),但是他很坦然的承认,然后从那个角度再去说。

我说毕老师你以前有的小说写的不那么好看,他说是的。然后他开始讲他没有那么好、怎么自我完善。他刚才说的所谓的小,其实就是切肤感,他小说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源自自己的生命体验,这并不夸张,也不虚张声势,就是原原本本把自己的阅读经验、写作经验说出来。

当然在对谈过程中也会有一些遗憾的地方,因为他写一个序言,我写一个后记,他在序言里面提到有一些东西我们没有涉及到,比如我是做女性文学研究,但是我们基本上没有涉及到这个问题,因为两个人聊的比较嗨,忘了这个问题,所以毕老师说这是一个灯下黑,一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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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喜欢聊的东西反而没有聊到。但是里面也牵扯到一些,比如讨论《水浒传》的时候,因为他很喜欢,跟他的家乡有关系,我实在忍不住告诉他说我讨厌那本书,因为它有厌女症。但是他没有争论,我们就滑过去了。

这个对谈有一些纪实性,有的时候一个话题刚刚展开,因为时间的关系就过去了,但是恰恰那个东西是一个种子,这个种子后来在毕飞宇的《小说课》里面生长、发芽、长成大树。

《小说课》里面几乎所有的话题都出自《小说生活》。我们有一次开玩笑说《小说课》渊源有自,来源于《小说生活》,这也是我们特别希望它再版的一个原因。

当然对于我来讲也有一个很大的收获,因为现在我在北京师范大学教书,给“鲁院”作家和研究生上课的时候,我也会情不自禁的讨论《聊斋志异》、鲁迅......《小说课》里面很多东西是枝桠和大树,那个种子在《小说生活》里面。对于我个人来讲也是很大的收获,原来作家是这样理解作品的。

做这个对谈的时候,我像博士论文那样写了一个提纲,发给毕飞宇老师之后他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因为他怕自己马上有回答的欲望,后来到现场才开始回答,在这之前他并没有全部看完问题。我觉得这恰恰是特别有意思的地方,虽然他一直在说我有一个设计但是这个对谈录的主体部分是毕飞宇老师,这是属于他的书。

这本书大部分精华的部分都来自于他现场的很多激发,这是一个事实。他刚才很谦虚,但我知道里面有很多特别有意思的场景和叙述全部来自于他现场的发挥。

文学写作基本与毅力无关

毕飞宇:我突然想起来,张莉老师刚才关于努力的问题,努力有一个近义词叫毅力,有毅力的人才能努力,你努力最后必须呈现出你的毅力。我的两个关键词就是努力和毅力。

不谈文学,谈生活。我是一个健身的人,在健身房我很不受欢迎。因为我老是坏人家的生意,有时候胖一点的女孩或者微胖的女孩拉着男朋友的手到健身房一起办卡。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况,我都要干预,干预的结果是什么?把这个生意给拆黄了。

我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很显然,这个小男孩或者这个小伙子跟这个漂亮的女生,可能是要办婚礼,想让自己瘦一些,来受半年、一年的苦让自己变好看一些。

你千万不能干这个事情,为什么?因为你要来健身的话,需要面临两个东西,你要调动你所有的毅力,才能完成你的努力。

所以我在南京有一个特别好的名声就是毕老师特别努力,毕老师是特别有毅力的人。我要说这是扯淡。我并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也不是一个努力的人,我甚至认为努力和毅力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如果你们为了验证我讲的是不是真的,可以往我家打电话问我儿子,你爸爸是怎么教你的,你爸爸是不是教你成为一个有毅力的人、成为很努力的人。我从来不这样教他。因为我知道一个常识,毅力没有用,在一天里头,在一个星期里头,在一个月里头,毅力的作用巨大,但是相对于人的一生而言,毅力的作用等于零。

比如说健身,你要想通过你的毅力、努力去保持一个特别好的身体状况,你活到90岁你要干到88岁,你活到88岁你要干到86岁,试问哪有一个人从18岁到90岁如此漫长的岁月里,老天爷给你一个人那么多的毅力去干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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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毕飞宇

我从来不相信毅力,毅力是特别有毒的东西,好多年轻人趁着他们的身体好,中了努力和毅力的毒,伤害他自己一生,他自己都不知道。

反过来,好多人问,毕老师你为什么要去写作呢?你为什么要去健身?因为我喜欢啊!我真喜欢,因为我是个特别热爱运动的人。但到了我这个年纪踢足球,一场球要22个人,小场地也要14个人,再不济你要10个人,5对5。两个人足球怎么踢?到了50岁的年纪,你得找14个人或者22个人,一年也凑不齐一回,弄不起来。

你又想玩,又好动,又想出汗,怎么办?只能健身,他喜欢这个东西,他每天的人生都想从这走一趟,但真的不是为了让自己肌肉好看、体型好看,真不是。

它可能客观上会带来一些改变,我们50多岁的一个老男人,我没有肌肉咋地?我不健身,我把我的书稿给应红老师,应红老师说不行,这个作家的身材不行,我们不要?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相反,如果你身体的能力达不到,又不能长期的维持健身状况,一个星期十天来一次,很猛烈的来一次,其实对身体的伤害是巨大的。

因为健身是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做一个新的动作,每天按照健身的次序循序渐进,在教练严格的指导底下把动作做的非常精准,既保证刺激你的肌体又不至于伤害你的韧带和关节,这都是很科学的东西。健身是很科学的东西,不是玩努力、玩毅力就能解决的。

同样,因为我长的比较瘦,脸也比较严肃,长期以来大家谈论起这个作家的时候,特别容易把他往文坛劳模的方向去靠,说这是一个文坛劳模。我今天跟你们这么说,中国文坛两大懒汉,余华和我。

大概再也没有人写得比我们少了。原来余华说我写得比老毕还要少一些,他的《兄弟》体量太大,现在他的字数都比我多一些,我55岁,写了这么多年,写到现在,我的小说字数加起来300万字不到,这个赵萍最清楚,就这么一点点。

赵萍:九本书。毕飞宇:我甚至愿意把我荒谬的健身理论挪到文学写作上来,毅力基本是和文学写作无关的事情,它不涉及你的努力,相反它可能涉及你的韧性,我觉得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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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赵萍

赵萍:大家听的蛮有意思吧?这就是当时我想做这本书的原因,因为平时跟毕老师聊天,他是一个特别爱聊文学的人,而且喜欢聊日常、聊生活,一些很小的点他都有很精辟的见解,所以才有了一本这样的书。

毕老师刚才说“养父”“养母”,我觉得不太准确,我觉得我像“接生婆”,第一本对谈录诞生了,很欣喜,读者、作家非常喜欢,没想到后来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小说课》。从《小说生活》延伸出来的《小说课》,作为出版者,我们很幸运,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基础,一年半时间加印到8次,近13万册,作为出版者、读者,我真的要感谢毕老师和张老师给我们带来这样高质量的作品。

毕飞宇:说到这,这本书有一点我特别满意,这本书,我跟张莉两个人一点都没有想借聊天趁机塑造自我,一点都没有。这是我最满意的地方,话题就是话题,我们沿着本来的话题去聊,这个我很满意。

现场互动

文学大家说毕飞宇(毕飞宇张莉毅力与文学写作无关)(8)

读者1:毕老师您好,我听过《小说课》的音频,还有您讲苏东坡,讲到红杏枝头春意闹的状态,我觉得特别迷人。我是几个孩子的母亲,想问您会不会从小说家和文学家的角度把唐诗宋词以及传统文学的经典讲给孩子们?毕飞宇:没有。

我有一个男孩,他也有小学、中学老师,他们几乎都有一个想法,觉得我儿子诗歌方面的能力特别强。这个逻辑太简单,他爸爸是一个作家,从小到大不知道给他讲了多少首诗、词。还会认为他的作文写的特别棒,这个逻辑更加简单,他爸爸是个作家,一定在家里教孩子如何写作文。但我没给儿子讲过一次作文,一次都没有。我也没有给他讲过唐诗和宋词,从来没有。

我并不认为我解读了某个作品,用一个最简单的话说,我始终认为好的作品是好玩的,我只是把我和它玩的时候的状态告诉你。

我不太相信别人去解读什么东西,我爸爸是一个语文老师,他会背的诗歌比我多了太多太多,他脑子里面的小说比我多了太多太多,尤其是中国古典的部分。

他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引用,他不会给我做具体的讲解。诗是不能讲的,在我还不识字的时候,他给我讲过一句诗,叫风吹马尾千条纤。

童年最大的好处就在这,伟大的诗人最大的意义就在这,通过他特殊的天才的诗歌,让一个孩子在真正懂得语言之前直接把诗歌的内容告诉你。

我觉得诗歌最迷人的就在这,好多字还不认识,大人读给你听了之后,你能懂。比方说我爸爸还给我讲过一句诗,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不知道什么是蜀道,他跟我说蜀就是四川,那有很多山,我马上知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是什么意思。

我坚信我儿子有这个能力,跟诗歌之间有刹那之间的邂逅,当他有了这个能力之后,所有的一切,诗歌愿意给他的都会给他。我不太相信那些幼儿园的老师在黑板和课堂上讲诗歌能把孩子讲明白,最多七言,这个老师能讲明白七个字,五言诗这个老师最多能讲明白五个字。但是我告诉你,很可能等五个字和七个字讲明白之后,诗歌没了,这是讲诗歌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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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毕飞宇

读者1:我说的这个解读并不是说大学老师那样去给孩子讲,我跟您的意思是一样的,就是熏陶。因为我们父母没有能力给孩子一个诗歌的世界,包括想象力的培养这种情况下您有什么建议给我们?

毕飞宇:这个建议有,非常具体,是从我和我父亲相处的时候得来的。因为他脑子里面有比较多的诗,他往往会在一个恰当的点上把一句诗或两句诗给冒出来。

我觉得这个“冒”对诗歌爱好者来讲是最高级的东西,生活的情境已经到了,孩子在那个情境当中内心也有了小小的感动,尚且不知道如何去说,这时候有一句非常精彩的诗歌从父亲的嘴里跳出来,我坚信所有的孩子都会懂。

所以如果你真想让你的孩子在诗歌方面有特别好的领悟,你们先把握一首古诗,在某些特定的时候,跟他们一起玩的时候,把它们说出来,这比晚上让他听写、让他默写、让他背这些经,可能作用要大的多得多。

诗歌都是具体的,就在具体的情境面前,就等待那几个字。我父亲对我帮助最大的就在这个地方,他老是来一下,就是因为他来一下,我了解他,我也了解他的语言节奏,所以我用一句夸张的说法,跨过了语言,直接抵达诗歌最本质的那个部分。

读者2:毕老师您好,我的问题是关于小说的创作,人家讲小说创作是一个人孤独的跋涉,有时候别人帮不了你,是一个人的战争,有一些作家创作的时候会情绪化或者状态有一些不稳定。您创作了这么多优秀成功的作品,作为茅盾文学奖的获得者,在创作过程中有哪些个人的特点?遇到困难的时候是怎么解决的?

毕飞宇:没有一个小说家不遇到困难,我早年写诗,写诗前面的状况很麻烦,后面到了有的时候几分钟就可以完成,当然写的很不好。

写小说的人最后变得耐心特别好,原因在于,他每天几乎都会遇到困难。他面对什么东西?他面对作品的美学形态。故事、人物性格这些东西都没那么复杂,你要的小说的美和形态究竟是怎样的,有时候你要问我的预期在哪。

比如说我这个作品特别渴望激情澎湃,比如说我特别渴望这个作品意味深长,比如说我特别渴望这个作品忧伤,比如说我特别渴望这个作品智慧,比如说我特别渴望这个作品笨拙,它始终有一个美学的形态,这个美学的形态最后是由人物、事件、推进起来的。

我们举其中一个例子,比如我特别渴望这个作品激情澎湃,你是这么上手的,可你别忘了,你已经连续工作200多天甚至300多天,你突然有一天发现,第290天的早上起来,看到昨天一天所写的东西跟小说开头时候那种澎湃的状态完全对不上。对不上怎么办?当然这里有他的节奏,那你就要问自己,到底是这出了问题还是前面出了问题?

举现实的例子《玉米》,《玉米》是《青衣》之后写的,《青衣》是很唯美、很忧伤的小说,句子特别长,语言有很多修饰,那是舞台上的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脸上有贴片,眼角是吊起来的,所以它的汉语形态是忧伤、妖娆、绝望、疼痛,是这样的东西,那就决定它不能是生活语言,因为舞台不是生活,舞台是意态,所以它的美学形态一定是书面的、典雅的东西。

等我把这套东西写完之后,进入《玉米》时,我的语言风格还是这样的,我写了一万多字,写到一万多字的时候突然写到玉米的母亲,一个不太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她开口说话,她一说话就是七十年代初期苏北乡村妇女的调子,她不能像张莉老师这样,一个句子出来以后可能有八九十个字,里面还有重句,她不能的。

因为没有文化的女人,一个句子到八九十个字以后,主语和谓语不搭调,所以句子必须短、必须简单。问题来了,我现在写玉米的母亲,已经写一万多字,语言形态突然变成这样,可是前面一万多字都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办?

读者2:推翻重来。

毕飞宇:对,切掉,那一万字不要了。这对一个小说家来讲很焦灼,那一万多字是你的心血,写的很好,特别美,特别有腔调,特别完整,可是它跟后面的发展不对。

如果这一万字是完整的,最后小说写出来后面那四万字跟前面一万字比较起来,后面的四万字跟这一万字没关系,所以你不是把后面的四万字往这一万字上靠,就是把这一万字去掉,最后我选择的办法是把这一万字去掉不要,所以它的风格特别统一。

所有的好东西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读者2:每次风格的转换,你发现自己有特别分裂的情况吗?

毕飞宇:有,但是这个转换我要告诉你的是,不是一个小说家觉得我要变了,这是批评家的说法,他可能没那么理性,我们说起风格,太简单的一个词,在座谁不懂风格?各个都懂。

对作家来讲,风格不是你们所理解的那个东西,它非常具体,它牵扯到里面每个字,所以那个改变风格不是你在那想我要变成什么风格,一定是在你碰到小说的具体章节、具体事件和具体人物的时候,你发现你的手变了,你发现你的调子变了,你敏锐地觉得新的生命诞生了,你抓住了它,你光大了它,你发扬了它,它成为你的老二或者老三。不是你逮来的。

读者2:有些女作家说自己创作的时候像怀孕生孩子的感觉,你有这种感觉吗?你的小说都是你的孩子,是您生出来的?

毕飞宇:这个太为难我了,我尽力去想象怀孕的感觉,我老婆告诉我,怀孕的感觉是饱了,没有别的感觉。

-End-

编辑:马哲

文学大家说毕飞宇(毕飞宇张莉毅力与文学写作无关)(10)

《小说课》|毕飞宇|人民文学出版社

用小说家的眼光谈小说,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读!

本书辑录了作家毕飞宇在南京大学等高校课堂上与学生谈小说的讲稿。毕飞宇所谈论的小说皆为古今中外名著,既有《聊斋志异》《水浒传》《红楼梦》,也有海明威、奈保尔、哈代乃至霍金等人的作品。身为小说家的作者有意识地避免了学院派的读法,而是用极具代入感的语调向读者传达每一部小说的魅力。

文学大家说毕飞宇(毕飞宇张莉毅力与文学写作无关)(11)

《小说生活》|毕飞宇、张莉|人民文学出版社

作家的写作经,读者的文学课

这是小说家毕飞宇与批评家张莉一次极具激扬的文学对谈,他们从毕飞宇的童年开始谈起,从阅读到写作、从小说到电影,既是读者又是文字的试验者,在真实与虚构的疆域里,真诚、热情地探索小说之道。如果你正想成为一位小说家,那么你会学习到一位小说家是如何勤奋地实践,有目的地规划,寻找属于自己的写作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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