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字八法的基本内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文 | 彧白 三余书社原创文章,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中国书法从文字诞生之初便是从自然中生发出来的,从甲骨文到金文,再到后来的篆隶以及楷行草,其创作技巧无不是与自然相贴合。
王羲之的老师卫夫人在《笔阵图》中说道: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 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撇"如陆断犀象, "折"如百钧弩发, "竖"如万岁枯藤, "捺"如崩浪雷奔, "横折钩"如劲弩筋节。
书法当中的每一笔每一画皆是出于自然。
颜真卿求教于怀素,怀素道:
“吾观夏云多奇峰,辄常师之,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惊蛇入草。又遇坼壁之路,一一自然。”
怀素认为草书用笔当如夏云之诡谲,飞鸟、惊蛇般迅捷,又像墙壁拆毁的纹路般自然,这便是师法造化的自然之态。
古人学字,有从“永”字练起的传统,王羲之曾经用数年时间,专门研究“永”字,他认为“永”字八法齐备,写好了这个字,其他的字就不在话下了。
这里说的“永字八法”皆符合我们上边所说到的自然之态,即:
侧、勒、努、趯、策、掠、啄、磔
“永”字八法
侧
王羲之《黄庭经》“六”字与“翻飞之鸟”
“点”最能体现一个字的精神状态,古今将其誉为“美人之目”。这里的“侧法”要如鸟之翻飞,从平行到下落的一种俯冲之势,就像卫夫人《笔阵图》中所说的:点如高山之坠石。
如左图中的一个侧点,与横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另外有一个下翻之势,从物理学上来看物体的势能取决于高度与质量,正是这种结构间距加上这种翻落之感,就形成了“侧点”在将落未落时候“高山坠石”的态势。
这种“侧点”的写法在楷书当中较为常见,构成了“以斜取正”的艺术原则。
欧阳询与颜真卿的“交”字
左边欧阳询的“交”字,上面的“侧点”与“横画”构成了欧体楷书独有的险绝风貌,通过一点一横,制造险绝之势,最终通过“捺笔”来平险,而右边的颜楷“交”字,在险绝的意蕴上便有所不及了。
勒
褚遂良的“横画”与骑者勒马
骑过马的朋友都有过这样的体会,当勒缰绳的时候,发现会越收越紧,这种紧收之势在书法当中便是这个“勒法”,是一种行笔时候的滞涩之感。
唐代大书法理论家张怀瓘在《玉堂禁经》中说到:
画如长锥之界石。
说的就是这种滞涩感,滞涩感的形成乃是“中锋逆入”行笔状态,若是侧锋行笔这种滞涩感会弱很多。如左图所示,是褚遂良所书横画,整个横取斜势,呈现一种由“逆入”到“中锋”的状态,急势而入从而缓势而收。
唐、宋、元、今诸家的“横画”
参看此图,从上到下依次为唐颜真卿、宋蔡襄、元赵孟頫以及今人启功先生所作横画,皆是以“勒势”贯穿,先急后缓,然后收势,可见,此“勒势”古法,贯穿了整个书法史。
努
欧阳询的“月”字与健身教授
这个“努”字理解起来其实比较简单,就是“努着劲儿”写的意思,但是个种意趣却非有一定功底所难以领会。唐人柳宗元在《八法颂》当中说道:
努过直则力败
意思是说,竖若是写得过于竖直,则视为败笔。我们看古人的写的竖笔,几乎很少出现非常平直的现象,一般都是以向背关系出现的。
我们看上边图片,左边为欧阳询所书“月”字,书写的时候以中锋压纸下行,就像右边的健身教练用力往下拉力一般。若是笔力不足,则竖笔难以成功。右边的“竖笔”有左张之势,左边的撇画有右张之态,左右两个部分构成了一种向背关系。
赵孟頫、柳公权、褚遂良所书“月”字
我们看上图赵孟頫、柳公权与褚遂良所书“月”字皆是如此,“竖不能直”构成了书法中矛盾的基本规律。
褚遂良与颜真卿的“门”字
再如上图所示两个图例,褚遂良的“门”字与颜真卿的“门”字,没有一个“竖画”是直的,古人写“竖笔”一般都会照顾到这种“向背关系”,若无向背之势,则竖笔必定局部会有曲直关系,最忌平直而板滞。
趯趯(音ti)是“跳跃”的意思,指的是“钩法”要有跳跃之势。我们知道人在跳跃的时候要蓄力,蓄力饱满之后,才能跳得高,书法出钩也是这般,需要一定的蓄力,然后趯出。
褚遂良的“永”与跳远运动员
如上图褚遂良的“永”字比较能说明问题,“竖笔”下行之后必然要有蓄势,所以在出钩之前要有一个“衄挫”动作,作为蓄势准备,然后出钩,方能凌厉峭拔。正如右图的跳远运动员下蹲蓄力,跳向远方,一般道理。
颜真卿的“水”与赵孟頫的“水”
再如上面二字,出钩皆是蓄势钩出,若无蓄势之力,出钩便没有精神,则可视为败笔。
策“策势”指的是提笔时候的状态,犹如策马之鞭,突出迅捷的势态,指的是我们常用的“挑画”,下笔之时要有空中动作,下笔之后随即调为中锋,行笔之时,缓慢收势提笔,行笔不能快,快则容易形成侧锋,从而变得油滑。
欧阳询的“策”笔与策马之态
我们看欧楷中的“策势”与“策马”之态,其共通之处乃是“发力点”与“得力点”,“发力点”在“策始”,也就鞭头的位置,“得力点”在“策尾”的地方,也就是鞭尾的位置。这是写好这一笔的要素。
褚遂良与柳公权的“比”字
再来看褚遂良与柳公权的两个“比”字,其“策势”用笔皆如“策鞭”一般,起笔发力,行笔收势,最后笔尖从画心处提起,这样才能使整个笔锋调正。
掠“掠势”即为撇画,古人将其形容为“用篦之掠发”。冯班在《钝吟书要》中有云:
“掠如蓖之掠发,此乃斜悬针而末锋飞起,宜出锋处送笔力到而匀,不可半途击出,则无力而瘦弱。”
说的是“掠笔”要力度均匀,一气呵成。整个笔画既要有轻重变化也要有节奏感,还要注意收笔时候的回护之势。
欧阳询的“差”字与梳头
我们看欧阳询的“长撇”与梳头的状态,长撇变化多样,从粗到细,再从粗到细,共有四变,收笔的时候还要有回护之势。只有像梳头一般,从始至终用力均匀,最终呈现的状态才能“顺滑”而“舒畅”。
《董美人墓志》中的“史”,以及赵孟頫与颜真卿所书“史”
我们随意挑选了几个名家写的长撇,依次为《董美人墓志》中的“史”,以及赵孟頫与颜真卿所书“史”字。图中不同颜色标注部分,皆为变化的关键点。在均匀用力的书写状态下,通过轻微的提按,产生不同的轻重变化。
此“掠法”笔调,最终宜如篦头之掠势,悠扬而舒畅。
啄“啄”笔为短撇的书写状态,用笔宜明快而爽利,正如“鸟喙啄物”一般。
欧阳询的“乎”字与“鸟喙啄物”
此笔下笔要果断,有粗到细一气呵成,突出迅捷之态,如“鸟喙啄物”。
欧阳询的“千”字与柳公权的“千”字
我们随便找两个“短撇”,从起笔之始,便开始蓄势,而后顺锋出势,这个出锋的动作并非顺势扫出,而是通过轻提而收,如“鸟喙啄物”般自如而游刃有余。
磔“磔”(音zhe)字是裂开的意思,如墙裂之势,在这里说的是笔锋的开张。
智永的“文”字与笔锋的开张
如上图所示,智永的“文”字与笔毫铺开之势,捺笔从起笔调锋而后中锋下行如红色箭头所示,到“磔”笔处,如红色圆圈所示,始变为侧锋,这是要转手腕重新调为中锋,最后提锋收笔。
智永、欧阳询、柳公权所书“人”字
我们看智永、欧阳询、柳公权所书“人”字,皆是如此。
欧阳询在《八诀》当中说道:
一被常三过笔
意思就是说,这个笔画要有三次调锋的状态。从中锋到侧锋,再从侧铺毫调为中锋,其核心要点便是笔锋要开张铺毫,否则这种变化之态很难体现出来。
相传“永字八法”自王羲之始,而后传给了自己的孙子智永,后来又传给了虞世南,“永字八法”的传承与唐人张彦远《法书要录》中所描述笔法的传授大致类似,区别在于一个是王羲之得授于神人,一个是蔡邕得授于神人。
“神人传授笔法”的说法固不可信,然古人之笔法大约可以从“永字八法”当中找到踪迹,成为我们今天迹近古人书法真谛的一个良好途径。
作者,安伟波,号彧白,三余书社签约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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