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触不可及(追星不成生意在)
文 / 杨雅芳
站姐是一个带点神秘色彩的人群。有人说,冲到前线拿起相机追爱豆行程,只为了在网上分享拍到的图片视频,这是最狂热的一群粉丝。但也有人说,现在站姐已经成为一个人数庞大的新职业,社交媒体上常有传闻,某某站姐喜提海景房。
当了5年站姐的叉叉说自己没遇上这等发财良机。这几年里,她先后为中韩4位爱豆开了站子,代购了两三次专辑,卖过一次周边,总共盈利不超过4万元,还不够为爱豆做一次生日应援。
于普通人而言,就算再烦流量明星也避无可避。他们的脸充斥电影和电视屏幕,占据社交网络的热搜频道,甚至连App的开屏都不放过。但对粉丝来说,自家爱豆永远也看不够,节目和作品是有限的,屏幕之外,他们是什么样子,在做什么呢?
叉叉说,就是为了满足这份好奇心,一开始有些有条件的粉丝决定自给自足,拿起相机,追爱豆行程。粉丝巨大的需求和市场持续的空白,使得一些人愈发专业。她们开设专门的网站或社交账号,更新自己拍到的内容,为爱豆做应援,制成爱豆周边产品出售。一种新的职业由此诞生:站姐。
不妨将站姐视为粉丝追星途中的中间商。她们为粉丝提供物料产出,让粉丝可以看到爱豆的其他面貌和角度,也为爱豆提供更多的展示空间和吸粉可能。与此同时,站姐有了进一步接触爱豆的机会,并从粉丝那里收获流量、满足感,以及金钱。
图/视觉中国
暴富传说2014年的夏天,凭借一腔热血与爱意,即将升入高二的叉叉和同学一起,为韩国男团的一位成员开了微博粉丝站。
回过头来看,这也是粉丝的一次大迁徙。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粉丝的追星活动集中于百度贴吧,或者类似的论坛。在这些追星大本营中,粉丝自发发布爱豆的物料,搬运新闻消息。“那时候消息比较闭塞,大家的发言都很天真幼稚。”叉叉回忆起早年贴吧追星的时代。
从相对封闭的社区,来到被称为全民舆论广场的微博,新闻和消息传播大大加速,最重要的是,明星官微纷纷入驻,其中就包括知名度并不算高的叉叉的爱豆。
越来越多的粉丝跟着爱豆的脚步转战微博,原贴吧管理组的成员成为微博运营,大批微博粉丝站开始兴起。一个有意思的分界是,2014年出道或走红的艺人,近乎官方性质的、最大的粉丝站基本都以“某某吧”命名,而在此之后的艺人官方粉丝站则大多叫做“XX后援会”。
那时的粉丝站种类繁多,没有太多定式。有专门跟前线拍图的,有及时更新爱豆行程消息的,连产出爱豆同人文的都可以建个站子。
“站子”这个叫法来自于韩国饭圈,虽然这些海外站子也会在推特或insta开通账号,但基本拥有自己的域名,有独立的网站。理论上,有域名才可以自称是“站子”,像国内这些只在微博运营的,应该叫做“XX博”。不过并没有太多粉丝纠结这一点,还是沿用了“XX站”的叫法。
叉叉和她的同学完全没有应援站子的经验,只是看到别人做了,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因为还在上学,没法跑去前线追星,叉叉招募了长期在韩国的粉丝作为前线,负责跟行程拍图,又找了空闲时间比较多的大学生负责日常的账号运营。到了寒暑假,叉叉会和同学一起去看演唱会,发放自制的手幅应援物,拍摄爱豆照片视频,发到站子微博上。
这种平静很快就被金钱打破了。开站第二年的春天,叉叉的爱豆出了新专辑。韩国的专辑无法直接从国内直接购买,粉丝们大多跟随应援站购买专辑。应援站会联系韩国的音像出版公司,团购专辑运回中国,再派发给粉丝,期间大约需要1~2个月的时间。
代购专辑是当时韩娱爱豆应援站的主要盈利途径。一张专辑在韩国的售价通常为100元人民币左右,应援站售价120元上下,不包含国内运费。但实际上,如果在出版公司团购,购买数量足够大,单价可控制在80元以下。
为了吸引粉丝在自家站子购买,各大应援站纷纷制作挂件、徽章、手幅等周边,随专辑赠送,叉叉的站子也不例外。第一次代购,她的站子卖出600余张专辑,为压低团购价钱,她与其他站子联合下单共2000余张。叉叉告诉AI财经社,这次代购最终盈利只有三四千元,赚得不多却生了很大的气。
“粉丝不停地问一些说过一百遍的问题,稍微晚回复了就觉得你在骗钱,马上开始骂你。”叉叉说。
再大一些的站子或许赚得多一些,但当时大多国内粉丝尚未形成“冲销量”的意识,韩团专辑销量主要依靠韩国本土粉丝,来自中国的销量被称作“中输”,顶多占总销量的10%,国内顶级的个人应援站最多不过贡献1万张上下的销量。
情况随着2016年2月播出的一档节目改变。韩国男团EXO成员Chen在《黄金渔场》上被问及组合成员在中国的人气高低问题,主持人拿来一组数据作为参考,正是上一年度EXO成员各自的贴吧应援站的专辑代购销量。
同年6月,EXO回归,为了证明爱豆在中国的人气,各成员贴吧应援站开启买专辑Battle。在正式回归前近一个月期间,几大贴吧接连不断推出对应不同赠品的专辑购买链接,卖的越多,送的越多。
图/视觉中国
最终,吴世勋吧以82000张的首批代购量成为组合中的冠军,同时刷新了韩团专辑的中输纪录。这张专辑在韩国实体店标价18500韩元,折合人民币110元,吴世勋吧给出的不含赠品的裸专包邮价是98元,显然,团购渠道压价空间不小。
一位前吴世勋个站管理透露,当时吴世勋吧的几位吧主都赚了不少。该管理员表示,想要在代购专辑上赚一笔有很多窍门,比如在音像公司提供的下单证明上做手脚,修改销量,然后从其他粉丝手中购买价格更低的签售专辑。一些粉丝会购买大量专辑获取签售名额,而后再以低价将未拆封的专辑转手卖出。
自2016年后,韩团销量Battle愈演愈烈。2019年3月,韩国男团BTS回归,在队内两位人气成员站子的较量中,个站中输纪录提高到12万张。7月,EXO成员边伯贤solo出道,再次刷新纪录至22万张。
粉丝并非对其中的门道一无所知,但只要专辑销量得到保证,她们可以对站姐从中牟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站子每年需要做生日应援、给爱豆送礼物,花钱买排面,粉丝们认为这些钱最终还是会花到爱豆身上。
大炮女神开了一段时间的站子后,叉叉将手中的设备换成了佳能全画幅相机,好设备能拍出更漂亮的图。“感觉自己慢慢长大,不再是玩的心态,有一种责任感。”叉叉说。
以拍摄人像与动态著称的佳能5D系列,加上俗称大白兔和小白兔的长焦镜头,是站姐纵横各类场合的标配武器,一套拿下来接近5万元。机场、演出舞台、站台活动,任何有爱豆出没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炮口从人群中探出,瞄准爱豆本人,快门声相叠,没有间断。
时间倒推10年,哪怕是在偶像产业最繁荣的韩国,这样的场景都并不常见。彼时,韩国男子组合SHINee刚出道不久,以为举着专业单反相机的粉丝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配合着一直看向镜头。
韩国的媒体为这群追星女孩冠以“大炮女神”的称号,一度这个词专指SHINee粉丝。当时韩娱饭圈中,SHINee家的“大炮女神”设备专业、技术高超,不单擅长拍爱豆,其中某位还凭借一组非洲野生动物的照片获奖。
屏幕饭对出图水准高的站子极为推崇,每位爱豆都有一两家“神站”,关注度一骑绝尘,周边销量倍杀同担其他站姐。粉丝周边同质化情况极为严重,汇集爱豆照片的Photobook、笔记本、手机壳、挂饰、帆布包等等,大家做的产品都差不太多,粉丝的钱却只有一份,同担站子间竞争极其激烈。
除此之外,同担站子在图频转发量上也暗自较劲,关注多的站子有天然优势,小站子就要靠质量和速度取胜。叉叉最开心的事,就是自己站子出的图被粉丝大量转发。当转发量比竞争对手低时,叉叉会很不爽,跑去和饭圈姐妹抱怨:“她修图修这么丑,居然还转发比我多。”
一年多前,叉叉从韩娱转到内娱,给一位小爱豆开了站子。刚开始,站子转发量特别低,她很不适应。直到翻看圈内其他站姐图,才发现内娱自有一套修图手法,“粉丝没什么审美,只不过不同圈子会有不同的偏好。韩圈喜欢修得自然,内娱就喜欢滤镜特别重的。”
叉叉重新摸索出了新的修图滤镜,把小爱豆修得唇红齿白,更适合内娱粉丝口味,果然把转发量提了起来。
速度是另一个攫取流量的关键。韩圈站姐习惯拍完图后先在网上上传预览图,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组精修高清图。内娱比韩娱残酷太多,站姐没有发预览图的习惯,恨不得直接发布修好的高清图,稍慢一步可能都没人去看了,粉丝也不会转发。
为了和同担Battle,许多站姐参加爱豆活动或观看演唱会时,都要至少两人配合,一人拍照,另外一人把刚拍好的图修好,上传到微博和推特上。等到自家爱豆solo舞台时,会拜托组合其他成员的站姐帮忙录制拍摄,和自己录好的内容合起来剪辑成双机位直拍视频。
叉叉表示,站姐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情欣赏爱豆舞台,全程都在考虑什么时候拍照。一些国家和地区不允许在演唱会场合拍照,站姐还要分心对付保安,观察他们什么时候走开。叉叉自认是很有事业心的站姐,比起亲眼看看爱豆,她更在意站子能不能出图。“如果一场演唱会我去了,但没有出图,我就会非常非常难过,尤其是看到其他人拍到我没拍到的东西的时候。”叉叉说。
在转战内娱前,叉叉曾短暂地为某新人男团的成员F君开过站子。因为站子开得早,累计了不少粉丝,一度成为F君最大的站子。等到叉叉没有那么喜欢F君时,作为F君的大站,她隐隐有种责任感,觉得立刻离开不太合适。加上当时很多F君的粉丝很喜欢她的站子,即使爱意淡去,叉叉仍旧坚持了一段时间。
不过叉叉认为,做站姐始终还是要靠对爱豆的爱来驱动的,而不是某种责任感:因为喜欢,所以想多看看他,才愿意花费时间和金钱,追着他到处跑。如果不是真的特别喜欢,是不可能费这么大精力的。
叉叉印象中最累的一次追星经历,是参加爱奇艺举办的粉丝嘉年华。她的爱豆几乎是最后出场,在户外暴晒的场地,从上午10点一直到晚上8点,挤在人群中没有座位,连水都没得喝。一天下来,回到酒店大堂,站上体重秤,她瘦了6斤。回想起那天,叉叉说:“我觉得我是真的有病。”
新的中间商们在韩国,追星有天然的便利条件,首尔面积约605平方公里,仅占国土面积的0.6%,但全国21%的GDP由首尔缔造。这里集结主流电视台和制作公司、各行各业头部企业、几乎全部的娱乐经纪公司,除了极少数走出韩国的爱豆,大部分的艺人的演艺生涯就在这60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辗转腾挪。这意味着追随他们的站姐,不必将过多的时间与金钱花费在赶路上。
中国不一样,600平方公里还不到北京的4%,仅相当于1.27个朝阳区。从北京市中心到位于廊坊大厂的《偶像练习生》录制基地需要驱车近50公里,一路畅通的情况下也要开1个小时。同样的时长,在韩国能从青瓦台开到朝韩边境的临津阁。
另一方面,韩国的爱豆们通常有固定的活动期,经纪公司会提前至少半个月发布预告。而中国的爱豆几乎全年无休,随时都可能有活动。
想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跟紧爱豆,一年365天不断追逐他的动向,似乎只能选择全职追星。叉叉说,随着《偶像练习生》等几个选秀节目带起偶像热后,国内绝大多数站姐都已是全职。在韩国,这样的现象并不常见,站姐们要不是空闲时间较多的大学生,就是工作党利用下班时间追星。
实际上,就算是全职追星,一个人的精力还是显得太有限了。选秀节目都是封闭录制,想要拍到爱豆,几乎要全天蹲守,起早贪黑趁着他们上下班途中或者去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拍上几张图。录制地多在人烟稀少的影视城,需要附近租房,也是一笔开销。
于是追星产业链开始出现。其中一部分站姐走上职业化的道路,成为代拍,靠卖图维生。另一些不愿意蹲点的站姐从代拍手中买图,打上自家站子的logo后发布。
图/视觉中国
实际上,饭圈中早有代拍卖图的生意。一场拼盘演唱会,参与演出的爱豆十几组,其中一位爱豆的站姐在拍摄自家爱豆之余,也会拿起相机拍拍其他人,照片可以卖给对方的站姐。职业代拍和站姐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站姐绝不会卖自己爱豆的图,而代拍谁的都卖。
不同活动、不同爱豆的照片价格不同,视拍摄难度而定。去的粉丝多、没什么门槛的活动的图卖得便宜,拼盘活动三五百元可以买到包含50~100张图的图包,海外行程的图则贵很多。当红艺人的图包能卖到几千元,而选秀节目中未走红的选手打包买图,可以砍到每张1元的价钱。
职业代拍们追求更高的收益,通常会追着当红艺人跑。不久前,由赵丽颖和王一博主演的电视剧《有翡》在川西康定开拍,几个代拍跟着跑到高原上,忍着高原反应拍摄路透图,敬业程度堪比昔日狗仔。
2018年,中国偶像元年开启后,四五百个小哥哥、小姐姐被推至台前,随他们而来的站子如同雨后春笋般滋生,代拍这种形式开始流行。站姐的微信通常加了十余个甚至更多的代拍群,职业代拍在其中接活或者卖图。
慢慢的代拍群里做什么生意的都有,足够包揽开站子的一些闲杂事务。
有人卖手艺,接修图、设计和剪辑,一张手幅设计费几十元不等,修图修视频几元起;有人当黄牛,卖各类演出活动的门票,或者倒卖媒体名额和工作证;有人靠信息不对等挣钱,卖明星航班号、剧组通告单、或真或假的八卦。
最便宜的是航班号,低的1元或5角钱就能买一条。可不要小看这门生意,一位卖家表示,他有5个加满好友的微信号,靠卖航班号可以日入过万,不过需要全天无休待机,不停回复消息。
精细化分工时代,开站子变得越来越容易,只要愿意花钱,就能找到帮忙做事的人,足不出户即可风光开站。
站姐成为投资者,凭借多年追星经验入股尚未走红的潜力股,或者干脆广撒网,在一百个练习生中挑上五六个,总有一个能红吧。起个浪漫的站名,注册好微博号,从代拍那里买图发布。等到糊咖有朝一日翻红,就可以出周边割粉丝韭菜。
叉叉透露,她的一位朋友是《偶像练习生》中某爱豆的站姐,在节目收官后,靠售卖Photobook赚了三十余万元。
一本百余页的Photobook售价100元出头,里面的图可以是买的,排版也能找到专门的设计,丢给印刷厂生产,最终连发货都能雇人来做。
2018年网剧《镇魂》走红后,主演朱一龙、白宇的粉丝站“肆月山河”贩售的Photobook卖出超过16000份,销售额突破260万元,被饭圈女孩称为“财神”。不久后,“肆月山河”被扒出有图片是直接使用视觉中国上的照片。
镜头背后不再是怀着爱慕之心的粉丝,开站子不再是喜欢与否的事,而是关于盈利可能的判断。
图/视觉中国
不久前,叉叉脱饭那位内娱小爱豆,关闭为其开的站子。她还是愿意将这件事守在“喜欢”的范围内,暂时没有喜欢的爱豆,就暂停站姐的职业生涯,安心念书。
叉叉想起几年前开的第一个站子时,曾为爱豆做过一次公益应援。原本付了钱交给专门机构处理就可以,但因为没能沟通好,她们只能亲自前去执行项目。在给偏远山村老人和孩子送上衣物时,听着他们感谢的话,叉叉找到了成就感:“因为喜欢一个人,做了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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