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森无处可逃(吴宇森:带枪的绅士)

吴宇森无处可逃(吴宇森:带枪的绅士)(1)

他精确地符合电影圈的能量守恒定律,就像周星驰在银幕上为我们制造了很多笑料,而现实中却沉闷拘谨一样,吴宇森在银幕上贡献了最多的枪火与血浆,但私底下和他接触,却只能感到他的平和与善意。在采访过程中,他和拍摄者逐一握手,化妆、摄影等工作人员跟他讲话,都能看到他习惯性地前倾,这是一个人谦恭在身体语言上最精确的表达。

这种气场甚至都感染了拍摄现场的一只鸽子,它对吴宇森无所畏惧,亲密无间,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最终鸽子亲昵地在他身上拉了一泡屎,吴宇森也只是无奈而又宽厚地笑着,仍然对着相机按摄影师的指令摆着姿势。

这是吴宇森进入内地的第十年,在这十年里,在这部将于12月上映的《太平轮》之前,他只拍一部电影——《赤壁》,这是一部史诗英雄电影,就像近些年的所有大片一样,这部影片引起了广泛的笑场和广泛的争议。林志玲娃女娃音的“萌萌站起来”成为2008年的神句,而影片对于三国历史的改编让写过一稿剧本的编剧芦苇都大感惋惜,当被问到这些争议时,一直平静的吴宇森显得有些激动,他显然并不认同那些批判,他的理由自信而强大,他当然知道三国的真实历史,但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帮中国电影走向国际”,而当时的外国人都觉得中国历史电影太“灰暗”,充满了“仇恨”,而他自己也不愿意让人看到中国人的“小气”,还有当时他见到日韩很多年轻人自杀的消息,多种考量之下,他决定把它拍成一部“励志片”,从他的角度来说,他觉得他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特别是日本的票房达到1.1亿美金,而且影片促进了日本人对三国更进一步的兴趣。当然他更有成就感的是,向外国人证明中国人有着能力拍出货真价实的大片。

就像很多香港电影人一样,吴宇森有着一种朴素的道德感,他们显然没有第五代第六代导演那样对中国文化和人性的反省。他们更愿意抱着一种浪漫主义情怀去看待它,愿意成为它忠实的仆人,而非去过问它的是非。这种思维显然是简单的,这种朴素面对复杂现实时往往显得幼稚,但另一面,当它纯度够高时却有着一种直抵人心的魅力。正因为这种对中国的单纯情感,让他愿意付出时间和精力在《赤壁》拍摄过程中来培养中国的工作人员,既使赔上自己的片酬也并不觉得可惜。也因为有这种单纯的加持,吴宇森电影里的兄弟情义、道义消失的喟叹变得悲怆而又动人,《英雄本色》《喋血双雄》《变脸》,他杰出的电影无不如此,那些美丽的枪火,在这儿成了吴宇森反抗这个见利忘义的世界的咏叹调,虽万千人吾往矣、单刀匹马维护个人尊严和那些他所拥护价值观的行为如此让人动容。他实在是个天生的形容词高手,那些慢动作是他巨细无遗的对他英雄每一个动作和神态的赞美,而那些流畅而诗化的剪辑则是他强大的音乐节奏感的体现。他虽然拍着最为时髦的动作片,但内在却比别人的武侠片更古典。

这部讲述1949年太平轮事件的新电影,也像《赤壁》一样,并没有讲述那个时代的野心,他更感兴趣的是大时代里三对情侣,也就是说他更关注爱本身,在他眼里,那个时代只是荡气回肠爱情的壮阔背景。而爱情的概念,在他眼里也并不性感,而更多有关于责任,有关于忠贞不渝,这既是电影所要表达的,也是吴宇森的爱情准则。他坦言片中的黄晓明就是他的替身,身为一个军官,“他从不把战争带回家”,就如同他一样,“我永远都不会把工作带回家。我主要写剧本的时间都在现场或者是办公室,回到家就是做一个好丈夫,煮菜给太太吃。”而这样做的最大目地就是要让她们没有“任何忧愁或者痛苦”。

这是多么老土而又让人踏实的爱情观,但他就是这样一个穿着现代装的古代人。 教文学的父亲从小就给他讲《论语》与《庄子》,而青春期时,那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诸如荆轲等古代侠客给了他最大的慰籍,特别是当他目睹身旁穷街陋巷的残酷暴力时,那些住在心里的侠客以及天主教会给了他中西合壁的温暖。

早年困苦的生活,更是让他懂得了友谊的稀有与珍贵,所以他终其一生都在谈论友情,以至于被包括黄秋生在内的很多人理解为同性恋。小马哥与豪哥(《英雄本色》),小庄与李鹰(《喋血双雄》),阿海与阿占(《纵横四海》)无不是如此,他让这些男人们在电影里不发一语却生死相托,视钱财粪土纵横江湖。在戏外,谈起他的哥们徐克,他也格外话多,他记得徐克给过他的帮助,记得两人对着维多利亚港所许下要振兴香港电影业的誓言,义气是他真正的宗教。当问起周润发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却退出《赤壁》时,吴宇森表现出了宽容,他认为是“经理人制度”所造成的恶果,而周润发有自己的苦衷,梁朝伟的挺身而出更维护了他对朋友这两个字的信仰。

浪漫的人,都会回望,因为他们在粗糙而琐碎的现实里找不到归宿,已经过去的过去成了他们最大的乐土。既使是这部《太平轮》,他拍摄的动因之一,也在于“以前的人比较单纯,是爱就是爱,不会想到其它的利害关系。”而现在”这个社会越来越功利”。谈到他自己最喜欢的时代,他将目光紧缚八十年代,那是他最美好的年华,他记得当时电影圈守望相助的气氛,有人想一个桥段,朋友连夜赶过去想办法,“那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年代,但是每一个电影人都很有分寸,不会乱来”。在回忆的过程中,他似乎忘了他被新艺城流放台湾也是发生在这个时间段。他感动于那个时代的侠义氛围,甚至是那些形象被固化为唯利是图代言人的老板,他也心怀感激,他特别提到金公主的一个电影老板,当时的《喋血双雄》耗资4000万港币,为当时最大制作,但票房却惨不忍睹,吴宇森自觉内疚,向老板道歉,老板却握住他的手说,“钱是小事情,任何时候都可以赚回来,但这是拍过的最好的电影。”这让恋旧的他一直感念至今,并与几年后拍摄了他早已不想拍的喜剧片《纵横四海》,这一次他终于能用高票房来投挑报李。虽然他绝口不提现在,但《赤壁》《太平轮》拍摄过程的一波三折,可以看出这次他并没有遇到那么善解人意的老板,这显然让他对八十年代更为怀念。《喋血双雄》里小庄说:“这个江湖已经不再适合我们了,我们都太念旧。”这实在应该是贯穿他电影生涯始终的心声。

对于现在,他的最大愿望是能拍一些与众不同的电影。他特别坦率地说,“我已经厌倦了大制作”,他曾特别想拍一个一男一女的爱情故事,却没有投资商支持。但就像所有的香港导演一样,他把对个性的追求紧紧限定在现实原则以内,所以他仍然在惯性地拍他的大制作,但只要他内心仍然纯粹,那他的电影就仍然值得期待,因为真诚拥有最顽强的生命力,它能从那些浓厚的妆容中逃逸而出,而散发出非格式化的魅力。

访谈|吴宇森:我的人生观里没有“仇恨”两个字

记者: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到拍这么一部爱情电影的? 吴宇森:我想拍一部爱情电影有十几二十年了,我们拍完《英雄本色)之后,我跟徐克说我很想重拍一个叫《星星月亮太阳》的电影,是从一个名著里面出来的。那个时候我们也跟以前的电影公司,还有作者都联络过了,他们都愿意把版权卖给我们了。后来离开香港之后去了好莱坞,就没有再继续进行这个事情。而且我一直都想拍一个《日瓦格医生》这样的电影。

记者:您之前可能更多的还是拍友谊,还是男人之间的戏。那这次拍男女之间的爱情和你拍的男人之间的感情有什么不同? 吴宇森:都是一样,但是拍男女的感情还有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比较的细腻一点,应该要有更多的耐心去来铺垫,来去描述那段感情。爱情在我心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爱就包含了一份责任,怎么样让你所爱的人或者是爱你的人生活得更好,还有接受,通常很多人都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之后能不能接受对方所有的一切,这是个问题。还有就是对生命的坚持,对以后爱的坚持。

《太平轮》等于是把我曾经经历过的爱情或者是我听过来的放在几个演员身上。比如说章子怡她演的低下层的女性,她的生活非常的坎坷,但是爱让她继续活着,但是终最后这个爱不能实现了,她还是坚强的活下去。另外宋慧乔演的角色一个活在天堂里面,她的丈夫是个将军,但是永远不会把战争带回家,他这样爱护她。她从没有接触过另外一层的社会面,当她独自要去承受,要接受的时候,她才发现丈夫对她的爱是多么的重要。

戏到最后,虽然是遭遇有有幸有不幸,但是到最后还是觉得人间还是有希望的,不因为动荡的背景,或者是时代的转变而转变,爱是永远不会变的。这里面一些我对于命运的看法,我觉得命运不是神做出来的,命运是人做出来的。什么东西都交给命,什么东西都说命运掌控什么什么的,我觉得不需要那样子。我不相信命运,但是我相信缘分,谁跟谁一起,或者是工作的关系,都有一种缘分。

记者:您刚才讲的您一直的世界观,觉得这个世界是有希望的,我知道您实际上早期的时候生活是特别艰苦的,应该看到的也是社会相对黑暗的东西,为什么电影里一直都是很热血很单纯的东西,这是您的信仰的问题? 吴宇森:我的人生观里面没有仇恨两个字,所以我从小虽然我经过蛮艰苦的生活,甚至要跟人家搏斗才能够生存。一直到我们十几岁,家里环境还是很不好,一直到我开始做导演还是不好。但是我没有自卑,我没有怨天尤人,有一些人富裕,有一些人过得苦一些,我觉得是很正常的一个社会现象。虽然在拍《英雄本色》之前我也遭遇过一些让人家奚落的情况,我不成功,我成为票房毒药,但是也不能说我不是好导演,我反而我把它当成一种鼓励。

记者:是现在觉得是还是当时就觉得是鼓励? 吴宇森:当时觉得是生气的,但是后来就把它当成一个鼓励好了,你越说我不好我越拍一个好戏出来,就拍了《英雄本色》出来。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觉得我一直都很纵然有不幸,但是我觉得我运气很好。我到香港发展碰到一些好朋友,徐克他们帮助我。我去了美国,那边人对我礼遇给我很多机会去拍,也拍了十年,也拍过一些满意的作品。回来中国,又给我看到另外一个不一样的希望,最让我感动的是看到年轻人都很可爱,有一些人也许没有那么快乐,因为大家都想得到一个好的机会。但整体来讲,都是抱着希望的。这也让我感到光明的一面,好的一面。所以我永远在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有一些新的朋友,有一些新的感觉,新的希望。如果我一生只停留在一个地方的话,我不会感觉到的。

记者:我听说这个片子筹备得并不是很顺利。 吴宇森:可以这样说,因为这个电影对所有工作人员来讲都是第一次,因为这是这个非常庞大的制作,也牵扯到很多非常复杂的技术性问题。好莱坞每一个部门都很专业,我们有水准的人是有,但是不是全面的。所以要是有一些人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话就有的时候配合得比较慢,有的时候做错了,我们就得再来。整个过程比较辛苦一些,有的时候容易产生误解,制作方以为是拖慢了,或者是预算不受控制什么什么。其实你要每一个人达到专业水平的话,是要花更多一点的心思跟金钱、时间的。所以说我觉得这个过程虽然是非常辛苦,但是后来做出来的成绩是你你看不出来是在条件不足或者是经验还没够的情况之下做出来的,你会感觉到每一样都很工整,都做得好。

为什么我把这么个不是那么复杂的爱情故事加大、加强,主要是想让工作团队有学习的机会。《赤壁》的时候我已经预料到好莱坞很多制作将会来中国,我就让他们先习惯一种跟外国人工作的方式。所以有参与过过我的戏的一些助手,他们去了别的戏当了制片。有些人问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我从《赤壁》过来的。

记者:那有一个问题,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责任感? 吴宇森:因为我是这样的人,凡是人家帮助过我,我一定要加倍回报给人家,我从小的家训,从小的性格,或者是我做人的方式是这样的。我觉得以前我能够成为导演,有那么多的好朋友帮着我,徐克也好,制作公司也好,嘉禾公司,张彻都帮过我,很多人都帮过我,我一定要回报人家。当有人在我回来之前讲,告诉我说中国电影还是没有办法走出去,还是在国际发行上有问题,我们可以回来帮它一下,我就回来了。《赤壁》时我带一些外国团队来让本地的年轻人学习好莱坞的制作方式。花了很多钱,光是练骑马都三个月。拍不好再来,拍不好再来,反正都是到最后要超预算了,没关系,我片酬不要了。

记者:就是《赤壁》的片酬还没有。 吴宇森:他们说赚了钱再给我,到现在还没有,这部戏刚好够成本。

记者:实际上像您这么想问题的人实际上挺少的。 吴宇森:其实有些人还是有的。我个人的追求只有电影,生活上也足够好,我的小孩在美国都有独立的生活,自己能够照顾自己,这样就够了。但我也不是故意这样做,也不是很清高,就是觉得有一些事情是我们应该做的。

【原载于大众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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