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方式从来都是悄无声息(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

和伴侣告别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形式?很少有人会去想或者去做这样一件事情,无论对谁来说,伴侣日渐衰弱的最后几年时光里,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方来说,这都会是一个充满着沉痛和哀伤的过程。

但是我想,如果这种告别有一个“仪式”的话,最好的方式大概就是与之交谈,用语言,用思想,用灵魂,然后一字一字记录下他最后的时光,亲手为其描摹出最真实的临别肖像。

《告别的仪式》就是法国著名存在主义作家西蒙娜·德·波伏瓦为其伴侣——法国无神论存在主义代表人物让-保罗·萨特,绘出的一幅临别肖像。

在这幅肖像之中,我们看到萨特最后十年中的脆弱和病痛,事无巨细;也看到两个智者的精彩对谈,有趣又睿智。

在《告别的仪式》的扉页上,波伏瓦深情地写下这样一句话:“写给爱过、爱着和将要爱上萨特的人。”

波伏瓦作为最熟悉、最了解萨特,也是对萨特最重要的那个人,我想,她所做的这幅肖像,是最真实的那个萨特。

告别的方式从来都是悄无声息(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1)

让-保罗·萨特是一位思想上的巨人,更是一位存在主义的大师,在他身上有着太多的符号和标签,他是提出“他人即地狱”的哲学家,是拒绝诺贝尔荣誉的文学家,是独立自由不依附于任何人和阶级的“新知识分子”,也是被称为“巴黎的叛徒”的那个人们口中的“左派”。

而他与波伏瓦之间的开放式伴侣关系,更是引起过很多的讨论和好奇,拒绝婚姻制度,完全自由且坦诚,这种伴侣之间的相处模式哪怕在我们现在看来都是让人惊讶甚至很难理解的。

然而对于萨特和波伏瓦来说,这种毫无保留的关系似乎让他们更为尽兴,他们可以毫无保留地相处,毫无保留地批判,毫无保留地畅谈着人生、文学、政治、哲学和性。

我是个百依百顺的孩子,至死不变,但只顺从我自己

这句被很多“小清新”文艺青年当作心情签名的话,其实出自萨特的自传体小说《文字生涯》,而我认为,这句话也是真正能概括萨特个性及思想的一句。

萨特向来只顺从于自己,却绝非任性妄为。

他顺从于自己的思想,所以他说“人始终处在自身之外”;他顺从于自己的主张,所以做起了非常积极的社会活动家;他顺从于自己意志,所以,我们通过波伏瓦笔下的“平凡日常”,看到再“强硬”之人也会表现出脆弱。

当1929年两个学霸在索邦大学教室第一次相遇之后,或许就注定了他们今后几十年你来我往的“高手过招”,虽然考试成绩可以分出个第一名而第二名,但是在他们二人之间,除了情感上的爱慕,更多的还有对彼此智慧上的倾慕。

萨特与波伏瓦之间的伴侣关系是开放式的,他们协议的恋爱关系要保持各自独立,要永远坦诚,不欺骗彼此,他们像老夫老妻,又像热恋中的小情侣,即便在萨特的最后十年里,两个人之间依然是温情中伴随着“调侃”,让人读了不免笑着说上一句——原来你是这样的萨特。

波伏瓦在《告别的仪式》中写过这样一个小细节,很是有趣,笑过之后却是一声叹息,虽然是“他在闹,她在笑”,却不难看出那时萨特的脆弱和波伏瓦的失落:

萨特迈着小碎步和我走了很长时间,又一次问我:“身边有个走得这么慢的小朋友,您不烦吗?”我说不烦。这是真心话,他能散步,我就够高兴的了。

她的高兴来的似乎太过简单,只求他还能散步足矣。

告别的方式从来都是悄无声息(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2)

因为这位思想上的巨人在晚年之时,被种种疾病缠身,高血压、脑损伤、尿毒症,甚至让他一度失去意识,他的右眼是早就失明的,而仅剩的那只左眼的视力也下降到几乎失明,他无法再继续进行文学创作,“我想我完不成《福楼拜》了”,这让他沮丧和焦虑。但他的思想依然活跃,在波伏瓦的建议之下,两个人将他们之间的对话用录音的形式记录了下来,再加上波伏瓦的日记、友人的笔录和口述,被波伏瓦一起整理下来,才有了《告别的仪式》。

《告别的仪式》记录了从1970年到1980年的萨特,65岁之后的萨特逐渐被健康侵蚀,却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位“新知识分子”的社会活动依然十分精彩。当一个哲学家去审视自己的生死,那么就不仅仅是对自己一生的简单回顾了,那其中对于文学、哲学、自由等等的深刻思考,才是最大看点。

波伏瓦说:“我们曾经在一起融洽地生活了很久,这已经很美好了”,她和萨特之间,其实在事业和生活中都是相互成就的。

和加缪之间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

萨特的百科介绍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在人物关系中,除了有女友西蒙娜·德·波伏瓦,竟然还有“对手”一栏,而那里,赫然写着阿尔贝·加缪。

其实萨特和加缪之间的“对手”关系,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是两个人一开始无论从文学还是思想上,并不是对立的关系,而是一对至交好友,他们同样地热爱着文学和哲学,更是同样都是存在主义大师。

萨特曾经高度赞扬加缪的《局外人》:

“没有一处多余的细节,也没有一个细节未在下文得到返顾并用于论证。当我们掩卷的时候,我们认识到这个故事不可能有其他结局。……《局外人》是一部经典,一部严谨的作品,它写的是荒谬,又返回荒谬。”

可是恰恰就是因为他们这看似共同之处的“存在主义”,让两个人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分歧,从而结束了他们十年的友谊,转为对立。

告别的方式从来都是悄无声息(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3)

说到萨特往往都会提及加缪,以及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这一对好友兼对手之间的争论,几十年来在哲学界都是一个很大的议题,至于谁对谁错?我一个“局外人”更是无从置喙的,同样作为存在主义大师,他们都认为这个世界是荒诞的,熟悉萨特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句名言——世界是荒诞的,人生是痛苦的。

但他们的分歧点就在这个“荒诞”之上,而加缪的《反抗者》的发表只是一个导火索,二人观点不同,矛盾的爆发只是早晚的关系。

加缪的荒诞实则是一种“荒谬”和对抗,是人与世界的对抗,也是一种纯粹的反抗,在加缪看来,真正的反叛并不是去追求一种愿景,而是对不可接受的现状发起反抗,面对无法摆脱的荒诞,要去正视并与其斗争,这种观点在他的代表作《局外人》也可见端倪。

所以他说“看到生活的荒诞,这还不能成为目的,而仅仅是个起点。这是一个真理,几乎所有的伟大思想都由此起步。令人感兴趣的不是发现,而是人从其中引出的结论和行动准则”。

而萨特呢,他认为“他人即地狱”,存在本身就是荒诞的,因为存在不受意识控制,更没有谁能决定,而哲学的根本问题应该是人的问题,人有主张、有愿景、有理想,有着掌控自己的自由,人才是真正的存在。但人生存在一个不可控的世界,这是这个世界的荒诞之处。

在《告别的仪式》中,波伏瓦也记录下他说的这样一句话:“我的存在是一个主观而深刻的事实,它超越了一切可以言说的事物,无法归类。”

这是他存在主义的内核,他的“反抗”是积极、现实且自由的,这一观点在他的《存在与虚无》中有详细阐述——“人不是别的,只是他自己所造就的东西,这就是存在主义的第一原理”。

萨特与加缪的对抗一度越演越烈,他怒斥加缪“哲学的无能”,加缪则回击:“我已经厌倦了那些只持有历史观点批判的人”,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几乎让人们忘了他们曾经也有过对彼此的真诚的赞美和友谊。

告别的方式从来都是悄无声息(我们曾经在一起很久)(4)

萨特说,“说到底,写作,就意味着写完美的东西。只有以完美为目的才会让人产生写作的愿望”,他以完美为目的去写作,以完美为目的去思考,而波伏瓦用十年来记录下他的完美与不完美,波伏瓦说,是萨特的死把他们分开了,她不舍地躺在他的尸身旁边陪伴,大概正是因为如此的深情,让《告别的仪式》带给我们的不只是两个哲学家之间的思想碰撞和学术交谈,更多地是他们一点一滴的真实生活,是一种细水长流的脉脉温情,波伏瓦说,“这是我的第一本——也许是唯一一本——您不会在交付印刷前读到的书。整本书都是为您写的,却和您无关。”

为您而写,却和您无关,唯我愿耳。

“萨特要去睡了,上楼时,从突悬在我工作室上方的阳台处传来他哼歌儿的声音:“我不愿给我的海狸添一点儿负担,哪怕一点点……”

我被深深地打动了。”

而我,也被深深打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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