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史之楚与越族的关系（不服周的楚人为何能开拓出疆域最大的诸侯国）

出生于湖南省长沙市、毕业于湖北武汉大学的易中天曾把两湖地区的人文精神总结概括为“霸蛮”二字。所谓“霸蛮”其实指的是一种执着不服输的精神。同样林语堂先生曾在《吾国与吾民》中曾这样介绍湖北人的强悍：“中国向有‘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之俗谚。盖湖北人精明强悍，颇有胡椒之辣，犹不够刺激，尚须爆之以油，然后煞瘾之概，效譬之于神秘之九头鸟”。那么这种执着的不服输精神是如何形成的呢？

易中天认为湖南人、湖北人这种“霸蛮”性格是由数千年前的楚人祖先所塑造的。如今的湖南、湖北正是先秦时期楚文化的核心区域。众所周知湖南是新中国的缔造者毛泽东主席的故乡。早在1920年毛主席就曾在谈到自己的家乡时说过："呜呼湖南，鬻熊开国，稍启其封。曾、左，吾之先民；蔡、黄，邦之模范"。毛主席这句话中所提到的鬻熊正是楚人的先祖：相传鬻熊是祝融火正陆终的后裔、周文王的臣子。

屈原曾在《离骚》中追溯楚人的起源“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按说楚人是根正苗红的华夏炎黄子孙。然而楚人的祖先很早就从中原黄河流域南迁到了如今的湖北荆山一带。从此以后楚人由于世代与南方丛林中的蛮族部落杂居而被中原人视为蛮夷。楚人对中原人这种带有地域歧视的偏见是不服的。武王伐纣时楚人曾出兵追随周武王。等到周王朝战后大封诸侯时楚人也是满心期待，可周武王在分封诸侯时竟漏掉了楚人。

直到周成王时代楚人首领熊绎才被封了一个子爵。尽管楚人终于获得了一个正式的诸侯爵位，可楚国君主在天下所有诸侯中几乎是地位最低下的。在周天子召开的岐阳盟会上熊绎被安排在殿外看守火堆。这也就是说在周天子和其他诸侯眼中楚人连入殿开会的资格都没有。直到后来的春秋战国时代楚国尽管在实力上已足够强大，可仍被中原诸侯在心理上视为南蛮。不服输的楚人对自己这种被他人另眼相看的境遇自然是不满的。

因此楚国与周王室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若即若离：理论上楚国是周天子册封的诸侯国之一，但楚国却不像其他诸侯国那样与王室有着频繁的互动。当周王室在北方号令诸侯时楚人在南方悄悄扩张壮大自己。周昭王曾先后三次南征楚国，结果自己却掉到汉水淹死了。整个周朝800年（算上西周和东周）在天子主动来打你的情况下把天子干掉的就只有楚国成功过这么一次。即使是到了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时代也没哪个诸侯国敢直接把天子干掉啊。

周昭王南征楚国的失利给后世留下了一个“不服周”的典故。如今在湖北的一些地区仍有着“不服周”这样一句日常方言。楚国第六任国君熊渠在位时期向西征伐庸国（今湖北竹山县），又沿汉江南下驱赶分布于如今湖北中部的扬越部族进入江汉平原。周天子征伐鄂国（今湖北鄂州、武汉一带）之时熊渠趁机进军至鄂地，从而将武汉江南地区纳入了楚国版图。此后熊渠公然发出了“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的惊天怒吼。

当时只有周天子才能称王，各国诸侯则按自己的爵位称公、侯、伯、子、男。当年周天子册封楚国的爵位是子爵，因此中原诸侯称楚国君主为楚子。随着楚国实力日渐增强之后屡屡向周王室提出要提升自家爵位。可周王室和中原诸侯一直对楚国心存偏见与歧视，所以楚国希望提升爵位的诉求始终没能得到满足。熊渠一怒之下册封自己的长子熊康为句亶王、二儿子熊红为鄂王、小儿子熊执疵为越章王。

在当时普天之下都认为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称王的大背景下楚君竟把三个儿子册封为王。言下之意即是说王也不过是我的儿子。熊渠此举开了诸侯僭越封王的先例。不过熊渠也是一怒之下以封王这种行为发泄情绪，等到冷静下来后又担心称王会是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后来熊渠又主动取消了三个儿子的王号。熊渠死后楚国又经历了熊勇、熊严、熊仪、熊坎、熊眴等多位君主的统治。

公元前741年熊眴死后本该由儿子嗣位，但熊眴的弟弟熊通却从侄子手中抢走了国君之位。自立为君的熊通被后世称为楚武王。楚武王继位后与邓国（今湖北襄樊）联姻：他娶了邓国公族女子为夫人（史称邓曼）。楚武王继位不足三年便挥师渡汉远征南阳盆地，不过这次军事行动没能得手。楚武王于是转而攻打江汉平原西部的权国（今湖北当阳县）。权国尽管国土不广，但国力却并不弱。楚国几代先君都未能把它灭掉。

楚武王终于实现先君夙愿灭了权国。在春秋战国时代大国吞并小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过楚武王在灭掉权国后做了一件当时看来微不足道却影响了日后整个中国历史的进程的事——设置权县。在此之前（也包括在此之后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大国吞并小国后将本国贵族分封到被灭的小国原来的地盘上，而并不将其直接纳入朝廷中枢的直接管辖之下。大大小小的贵族封地实际上成为一个个国中之国。

楚武王在灭掉权国后并未在权国原来的土地上分封贵族，而是设立由楚国中枢直接管辖的权县：由楚武王亲自委派的县令去治理此地。此举首开郡县制取代分封制的先河。在秦统一中国后郡县制延续了两千余年，事实上我们今天的地方省区治理模式依然是郡县制的变种。遗憾的是楚武王委派的县令斗缗却并不甘心当一名县令。斗缗和其他贵族一样把自己当成了当地的土皇帝，后来他居然占据权县而叛变楚国。

楚武王派兵包围权县并杀死斗缗，再将权县的百姓迁到那处（在今湖北沙洋县），改派阎敖治理那处。楚武王三十一年（公元前710年）蔡国和郑国在邓地会见。当时蔡、郑二国虽距离楚国较远，但楚国势力的扩张仍使蔡、郑二国心生畏惧。楚武王三十五年（公元前706年）楚武王入侵随国：先派薳章去求和，把军队驻在瑕地以等待结果。随国方面则派少师主持和谈。

楚国大臣斗伯比对楚武王说：“我国在汉水东边不能达到目的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扩大军队、整顿装备用武力逼迫别国。他们害怕因而共同来对付我们，所以就难于离间。在汉水东边的国家中随国最大。随国要是自高自大就必然抛弃小国。小国离心对楚国有利。少师这个人很骄傲。请君王隐藏我军的精锐，而让他看到疲弱的士卒，从而助长他的骄傲”。这时另一位大臣却认为随国的贤臣季梁能轻易识破这样的计谋。

斗伯比说：“这是为以后打算。因为少师可以得到他们国君的信任”。楚武王故意把军容弄得疲疲塌塌来接待少师。少师回去后请求追逐楚军。随侯将要答应，季梁劝阻随侯。随侯放弃追逐楚军并从此开始修明政治。楚武王没敢再来攻打，而是强求随侯替楚国要挟周天子。楚武王说：“我们是蛮夷。现在中原诸侯都背叛天子而互相攻伐侵夺。我也有一支不像样的队伍，想因此参与中原的政事，请求周王室尊封我的名号”。

畏惧楚国兵威的随侯只好派遣使者向周天子请求尊封楚国国君名号，然而周天子一如既往予以拒绝。楚武王三十七年（鲁桓公八年，公元前704年）随侯通报楚国说周天子拒绝提高楚君的名号。楚武王闻讯大怒说：“我的祖先鬻熊是周文王的老师。周成王提举我的先公竟只封子爵。如今蛮夷部族都顺服于楚国，而周王室不提升楚国的爵位，那么我就只好自称尊号”。楚武王效仿当年的楚君熊渠再次称王。

不过这次与当年熊渠的行为还是有所区别：熊渠是封自己的三个儿子为王，楚武王则是自己称王。熊渠封三个儿子为王后不久又宣布取消王号，可楚武王以后历代楚国君主皆称王。周王室对楚国擅自称王一事无可奈何，但在整个春秋时期中原各国的典籍中一直称楚国君主为楚子（周王室册封的子爵）而非楚王。楚武王才不管别人怎么称呼他，他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而非虚名，于是他又踏上了征服别国的道路。

楚武王三十七年（公元前704年）春天斗伯比因少师受到随侯的宠信，于是对楚武王说：“现在可以攻打随国。随国内部产生裂痕，不可以失掉机会”。同年夏天楚武王在沈鹿（湖北钟祥县东）会合诸侯的军队，只有黄、随两国不参加会见。楚武王于是先派薳章前去责备黄国，然后亲自率军讨伐随国，军队驻扎在汉水、淮水之间。随国的季梁建议随侯向楚军表示投降：“等他们不肯，然后作战。这样就可以激怒我军而使敌军懈怠”。

少师对随侯说：“必须速战。不这样就会丢失战胜楚军的机会”。随侯率军抵御楚军。这时季梁说：“楚人以左为尊，所以国君一定在左军之中。不要和楚王正面作战，姑且攻击他的右军。右军没有好的指挥官，所以必然失败。他们的偏军一败，那么大众就会离散”。少师说：“不与楚王正面作战就表示我们和他不能对等”。随侯决定按少师的建议在速杞与楚军交战，结果被楚军打得一败涂地。

同年秋天随国要同楚国讲和。楚武王本来不同意，后来在斗伯比的建议下与随国订立了盟约。 从此随国再也不敢得罪于楚国。楚武王三十八年（公元前703年）春天巴国派遣韩服向楚国报告请求和邓国友好。楚武王派遣道朔带领巴国的使者到邓国访问。邓国南部边境的鄾地人攻击他们：道朔和巴国的使者被杀，他们所携带的财礼也被抢走。楚武王派遣薳章责备邓国，然而邓国人却拒不接受。

同年夏天楚国派遣斗廉率领楚军和巴军包围鄾地。邓国的养甥、聃甥率领邓军救援鄾地。邓军三次向巴军发起冲锋不能得胜。斗廉率军在巴军之中列为横阵。当与邓军交战时斗廉假装败逃。邓军追逐楚军，巴军就处于他们背后。邓军在楚、巴两军的夹攻下大败。楚武王四十年（公元前701年）楚国的莫敖（官名）屈瑕打算和贰、轸两国结盟。郧国人的军队驻扎在蒲骚，准备和随、绞、州、蓼四国一起进攻楚国军队。

莫敖因此颇为担心。斗廉说：“郧国的军队驻扎在他们的郊区一定缺乏警戒，而且天天盼望四国军队的来到。您驻在郊郢来抵御这四国，我们用精锐部队夜里进攻郧国。郧国一心盼望四国军队，而且依仗城郭坚固，所以没人再有战斗意志。如果打败郧军则四国一定离散”。莫敖说：“何不向君王请求增兵？”斗廉回答说：“军队能够获胜在于团结一致，而不在于人多。商朝敌不过周朝这是您所知道的。整顿军队而出兵，还要增什么兵呢？”

莫敖说：“占卜一下？”斗廉回答说：“占卜是为决断疑惑，没有疑惑为什么占卜？”于是就在蒲骚打败郧国军队，终于和贰、轸两国订立盟约回国。楚武王四十一年（公元前700年）楚武王派兵攻打绞国时把军队驻扎在南门。屈瑕说：“绞国地小而人轻浮。轻浮就缺少主意。请对砍柴的人不设保卫，用这引诱他们”。楚武王听从屈瑕的意见。绞军俘获了三十个砍柴人。第二天绞军争着出城把楚国的砍柴人赶到山里。

楚军坐等在北门，同时在山下设伏兵，结果得以大败绞军。战后楚军强迫绞国订立城下之盟而回国。在进攻绞国的这次战役中楚军分兵渡过彭水。罗国准备攻打楚军就派遣伯嘉前去侦探。楚武王四十二年（公元前699年）春天楚武王派屈瑕率军攻打罗国。前来为屈瑕送行的斗伯比对自己的御者说：“屈瑕一定失败。走路把脚抬得很高，表明他的心神不稳定”。斗伯比于是进见楚武王说：“一定要增派军队！”

楚武王拒绝了他，还把这事告诉了夫人邓曼。邓曼说：“大夫斗伯比的意思不在人数的多少，而是说君王要以诚信来镇抚百姓、以德义来训诫官员，而以刑法来使屈瑕畏惧。屈瑕已满足于蒲骚这一次战功。他会自以为是，因此必然轻视罗国。君王如果不加控制不是等于不设防范吗！斗伯比所说的请君王训诫百姓而好好地安抚督察他们，召集官员们而勉之以美德，见到屈瑕而告诉他上天对他的过错是不会宽恕的”。

楚武王听了夫人的话赶紧派人追赶屈瑕未果。屈瑕派人在军中通告：“敢于进谏的人要受刑罚！”到达鄢水后楚军由于渡河而次序大乱。全军乱七八糟毫无秩序，而且还不设防。罗国和卢戎的军队从两边夹攻把楚军打得大败。屈瑕吊死在荒谷，其他将领们被囚禁在冶父等待处罚。楚武王并没文过饰非维护自己的面子，而是主动说：“这是我的罪过”。因此把将领们全都赦免了。

楚国与汉水流域诸国征战不休，可除了权国之外几乎再没灭过的国家。如今又遭遇败仗，因此楚武王担心楚国的国力会被旷日持久的战争拖垮。权衡利弊后他决定集中全力先消灭汉水流域最大的随国。随国是汉水流域反抗楚国的诸小国中实力相对最强的。如果能灭了随国，那么其它小国不在话下，甚至可能会自动归附。况且随国拥有天下最大的青铜矿山。当时的兵器主要用青铜打造，因此获得随国的矿山意味着楚国可以打造更多精良兵器。

楚武王五十一年（公元前690年）三月楚武王派兵大举攻打随国。此时的楚武王年事已高且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临行前楚武王告诉夫人邓曼：“我心神动荡不安。”邓曼何许人也？从攻打罗国前她对楚武王的进言不难看出这是一位有勇有谋充满女子力的巾帼丈夫。她回复楚武王道：“君王的福禄已尽。满了就会动荡。这是自然的道理。先君大概知道，所以面临作战将要发布征伐命令而使君王心跳。大王此去可能会死于征途”。

紧接着邓曼话锋一转说道：“虽说大王此去可能会死于征途，但如果大王不去会死不瞑目。如果国家和军队没什么损失，而君王死在行军途中这是国家社稷之福、百姓之福”。楚武王丝毫不觉得这是在诅咒自己，而是叮嘱邓曼：如果自己有何不测以太后身份辅佐新君执政。楚武王交代完这一切后就义无反顾踏上了征途。还没等楚军踏上随国的土地时楚武王就病发身亡了。楚军将领秘不发丧，率领楚军攻下随国。

凯旋而还的楚军将士回到家乡和家人重逢时发现太后邓曼早已出城恭候他们。他们就这样用马车载着他们的君王马革裹尸魂归故里。也许此时这些从死人堆里杀回来的战士都在心中感叹：有这样的君王、这样的太后，楚国不强天理不容！继楚武王熊通之后楚国历代君臣以其知耻后勇、开拓进取的精神筚路蓝缕开拓出诸侯列国中最广袤的疆土。楚人开拓进取的精神一直传承不息：新中国的57位开国上将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湖北人和湖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