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里的苏州河在哪里(八佰大幕落下苏州河的真相)
撰文 陈仲伟
《八佰》中苏州河南侧租界里纸醉金迷的“孤岛生活”,玩麻将、抽大烟、开舞会,与河北岸惨烈的肉搏的切换,极度的不真实感,却是83年前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一个炎热的周日午后,在四行仓库外排队的人群
图片提供 btr
只不过四行仓库段的苏州河南岸,几乎都是仓库与货物堆栈,真实的1937年,河对岸并不能看到沿河的酒吧夜店的霓虹。
《八佰》中人们观望苏州河对岸的场景在现实中并不存在
“苏州河”的大名是被外国人叫响的,因为溯流而上可以直抵苏州,原系太湖洪水入海的主要河流。外国人取名的影响终究只在上海,出了上海依然叫吴淞江。吴淞江成为黄浦江的支流才不到六百年的事情,原本刚好反过来,她裹挟的泥沙从太湖而下塑造了今日的上海。也许浦东除外,浦东原本是川沙县也不被看作是上海。
上海画报出版社2000年出版,收集了几十位摄影师拍摄的苏州河,图中是从乍浦路桥眺望河口的外白渡桥和陆家嘴
开埠以来,沿着苏州河,新移民们举家源源不断从江苏、安徽等地来到上海闯天下,上海虽然在全国最早拥有商用运营的火车,然而起初运营距离有限,而且白手起家的新移民们多半消费不起。开埠以来,上海吸引了来自全球各地的移民,《八佰》里一个广东籍团长,带了一帮湖北新兵,坚守与保卫上海最后一片由中国政府管治的土地。
谢晋元与守卫四行仓库的第一营四位连长
在60年后娄烨的《苏州河》里,苏州河南岸则遍布着工厂烟囱、简陋的房屋和黑压压的云层,则更为写实。娄烨在编剧和拍摄之初,拿着超8摄影机在岸边游荡了近一个月,观察和拍摄看到的景象:“我是从纪录片开始的,我当时还犹豫,我是不是真的要从纪录片开始,后来我就干脆从纪录片开始,真到苏州河上去拍。”
《苏州河》,讲的是外地人的故事,马达、牡丹、美美,操着标准的普通话,生活在苏州河沿岸。河水静静流淌,好似无声的背景。
娄烨执导《苏州河》剧照,背后是苏州河南岸
沿着苏州河,中国最早的市政基础设施自来水厂、自来火(煤气)、乃至电话公司(在稍远的江西路汉口路口)次第落成,中国最早的铁路与火车站——上海火车站(即今日上海铁路博物馆)位于河北岸约1公里处,中国最早的有轨电车14路纵贯公共租界抵达河南岸,后来穿过河南路桥直达火车站,至今你依然能够乘坐14路公交车途径当年的路段。汇入黄浦江的外白渡桥是中国第一座全钢结构铆接桥梁,桥上的红绿灯系统是最早引入中国的交通讯号灯,一座座桥梁代替了古老的渡口——作为中国最古老的现代城市的符号,沿着苏州河几乎能一网打尽。
工农业物产在苏州、上海之间流通,中国最早的民族工业在两岸拔地而起,工厂、仓储、码头乃至金融服务一条龙,金钱的流动,物流与人流汇聚苏州河及两岸。从荣氏家族的福新面粉厂,到杜月笙家的仓库,而四行仓库正是四家民企银行的共用仓库。甚至河边的渡口与河上的桥们也多有自己的外号,垃圾桥、自来水桥、铁马路大桥,细细推究,各有各的来历。
从河口外白渡桥方向眺望邮政大楼
苏州河分隔了十里洋场与闸北逼仄的弄堂,在河北岸留下了上海最早的水景住宅——河滨大楼。每天鱼贯出入的除了保姆佣人和访客,几乎都是外国公司在华高管,老板们在法租界有自己的花园洋房与私家车库,而承担不起的便邻近外滩住进了有电梯、保姆房、24小时热水、供暖和泳池、花园的河滨大楼,今天能住进来的外国人同样不少高管。
几乎同时落成的百老汇大厦则扼守着苏州河入江口,它不仅与国际饭店构成了上海30年代天际线,也是当时最为摩登时尚的酒店,近40年后依然是《中美联合公报》的签署地。
《苏州河》剧照,从河南路桥下看河滨大楼
租界外苏州河以北拥挤而廉价的弄堂为平民百姓提供了居所,连建房或者租屋都承担不起的家庭,就索性住在苏州河的船上,49年后上海还曾有“河上区”。
苏州河边的民居,选自陆元敏摄影集《苏州河》
尽管随着1937年八一三淞沪战争的爆发,不少外侨纷纷从日军实际控制的租界北区(苏州河以北)搬到了河对岸,《八佰》片子里,在炮火中中国平民百姓拖着大包小包争先恐后过桥的镜头相信大家都印象深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鲁迅《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追忆,“去年的今日我在炮声中逃在英租界”就是说1932年1月28日在日军炮声隆隆的新年里,夹在人群中从虹口逃往苏州河对岸。租界给中国百姓提供了安全的指望,没能投亲靠友或像鲁迅能住得起酒店的人们,多住在国内外慈善机构设立的难民营,租界里租金飞升也不一定能租到房子,这是租界除了浮华生活之外的另一面。
八一三淞沪会战中,通过苏州河上乍浦路桥涌入公共租界中区的难民,坐得起黄包车还算条件不错的家庭
苏州河以北的虹口,开埠早年曾是美国商人试图划定的美租界,由于美国政府秉持“门户开放“不予承认,与河南岸的英租界合并为“公共租界”,30年代到抗战爆发后随着日侨的集中和被日军实际控制渐渐成了“小东京”,而犹太难民被驱赶到“小东京”东侧,在提篮桥一带形成了“小维也纳”。他们被迫生活在隔离区,在二战中与公共租界、法租界、“小东京”构成了上海国际化的都市景观。
根据1947年版的《上海行号路图录》可以看出四行仓库对面主要是各家公司堆放货物的堆栈
淞沪战役在上海最后一支建制抵抗的军队之所以选择四行仓库,之所以能守得住,除了它作为仓库本身的结构,更因为它东侧、南侧都毗邻租界,而且河对岸有2个巨大的煤气储气罐,当时太平洋战争尚未爆发,考虑到国际影响和安全问题,日军不便使用重武器。另一面,挤在河对岸围观,其实也很危险。事实上无论是管虎的《八佰》还是更早台湾版的《八百壮士》,都虚构了日军使用飞机轰炸的情节。
四行仓库的位置和租界的关系
在“孤岛时代”,河滨大楼略显尴尬的矗立在苏州河北岸,它体量庞大,建成后号称“远东第一公寓”,高达8层(比四行仓库高3层),占地面积7000平方米,四周面朝4条街道,4条街道的门牌号都能在一座大楼找到,建筑结构复杂而厚实,天然适合作为掩体和制高点。
四行仓库东侧沿河约1公里外的河滨大楼
作为英国籍犹太人沙逊爵士的产业,在1937年它避免了沦为第二个“四行仓库”的命运。不过12年后,它成为了上海战役国民军负隅顽抗的最后现场与上海解放的标志。上海解放后房顶曾作为人民解放军防空阵地。这里也是四行仓库守军撤退之后,谢晋元团长的临时住处。
孤军合影
据给谢晋元做翻译的上海租界武装(万国商会)成员郑侠飞回忆, (10月)31日“天蒙蒙亮”的时候,(万国商团司令)马飞少校对他说:“请你告诉谢将军,我们调一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于是谢晋元、马飞和郑侠飞三人转到北苏州路河滨大厦三楼的一个房间里。郑侠飞说:“这是事先预备好了的。”;“大约早晨8点多钟,我们三人又坐小轿车到跑马厅二楼休息(今天的上海历史博物馆)。上午10时,马飞少校叫我对谢团长说,现在营房已经准备好了,请到营房去休息,但他没有说出营房的地点。谢同意后,我们仍坐小轿车出发。”
俯瞰恒丰路桥上北侧,近端是租界外国商团的哨卡,远端是日军的哨卡,左侧的大楼时为上海银行第三仓库,苏州河北岸临街茶楼饭肆商铺市面曾经极其繁华,淞沪战争爆发后已门户紧闭
不过对于外国侨民,他们的人身财产安全暂时还没有危险。1938年随着纳粹在德国和奥地利迫害犹太人加剧,河滨大楼的业主沙逊爵士将一二层提供给犹太难民临时落脚,楼下的泳池被临时改造成为容纳千人用餐的食堂。
1年后的1939年随着犹太难民获得新的安置地,这里又恢复了平静,1939年前后我所居住的526这间住着Grainger夫妇,是迄今为止526室能够追溯到最早的住户了。
丈夫E J Grainger在汇丰银行做工程师,夫人B C Grainger在美商上海电话公司做销售代表。上海电话公司在江西中路汉口路口,汇丰银行在外滩12号,后来是上海浦东发展银行的总部驻地。汇丰虽然注册在英国,然而最早就是从上海与香港两地发展起来,HSBC,H和S分别是香港和上海的首字母,暗示着这两个城市在大英帝国海外殖民布局中微妙的关系与命运。
他们的工作地点距离河滨大楼都不远。每天下班,Grainger先生沿着汉口路步行2个路口接上夫人,沿着江西路一路向北,步行约八九百米就能走到家,也或者Grainger夫人沿着汉口路去外滩边上找她的先生,再沿着外滩一路回家,战争年代的浪漫都在这日常的彼此关照里;然而他们多半会叫上一辆黄包车,作为高收入的外国白领,在人头攒动的外滩周边街道步行是不体面的,翻越苏州河的桥是车夫们最辛苦的一段。穿过自来水桥(1942年已因战争损毁被日军拆除),孤岛时代的繁华在河滨大楼画上句号,桥上依然有日军布下的路卡和巡逻的士兵,他们对外国人通常网开一面,这栋大楼是英美势力范围的北端,珍珠港事件前,苏州河北居住的外国人日常状态大抵如此。
自来水桥及对面的水塔和“美国妓女院”
1937年10月到1941年12月的珍珠港事件,上海租界度过了4年孤岛的时代,如同《八佰》所演,苏州河南岸依然是歌舞升平。Grainger夫妇从526室家中近乎180度的窗口眺望,跨过自来水桥,南侧河对岸的“美国妓女院”依然来客不绝,个个衣着光鲜,一副上海小开派头。年轻貌美,打扮入时的女子们在河畔堤岸上顾盼流连招徕客人,远远望去她们满身的香水味似乎都能嗅到,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战争。
朝东的窗口外邮政总局大楼依旧繁忙,装满邮件邮包的船直接停靠在大楼下的码头;由码头搬运工搬入大楼分拣并发往全国,只不过检查书信报刊的换成了日本人(从1938年3月起)。而朝北的窗口放眼望去则是日侨聚居区,他们摇身成为虹口的主人,西北方向已是一片废墟的闸北,犹然住着来讨生活的人们。
1937年的邮政大楼码头眺望河滨大楼
大楼本身也依旧繁忙,米高梅、环球影业驻华办事处依然在二楼办公。在各家孤岛的影院里好莱坞大片也依然同步在上海放映,跑片员们过河来河滨大楼排队取片源拷贝,为了能先在哪家影院上映甚至一部影片不断档的播放而排队甚至争抢,好不热闹。
Grainger夫妇大概一直在这里住到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作为敌侨,被赶走甚至集中收押,不过不少来自西班牙、葡萄牙的中立国侨民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依然住在河滨大楼。日本高级军官和家眷们则取代了原先的盟国在上海的高级白领占据了河滨大楼的大部,全上海城的高档住宅大多经历过类似鸠占鹊巢的过程。
苏州河一度也曾是闸北区的饮用水源,随着两岸工业的发达,苏州河日渐不堪重负,河水发黑发臭,闸北水厂要到杨浦区的黄浦江取水,沿河水景不再是人们向往的地方,临河的窗户甚至都要关死,老上海人都知道一个特别的词汇——苏州河“黑臭期”,自1988年,上海启动当时国内最大的环境保护工程--上海合流污水治理一期工程至今,苏州河治理投入数百亿元,已经延续了30多年,干流全面消除劣V类水,支流基本消除劣V类水,整体恢复了水体本身的自净功能。
1983年西藏路桥附近苏州河面,可见污染非常严重
摄影 陆杰
如今苏州河两岸是周边居民们跑步、遛狗、谈情说爱的地方,不少滨河楼盘争相把河岸圈入成为独家花园。根据建设规划,今年年内上海市内苏州河沿河42公里的步道将贯通,未来很可能将诞生新的马拉松品牌。
编辑 调反唱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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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为澎湃新闻记者康宁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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