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除野草还是消除野草(当野草在人心上长起来时)
■《黄金时代》海报里的萧红
再过几天,备受瞩目的电影《黄金时代》就要上映了。这组萧红的诗,或许能更好的了解这位传奇女作家。
萧红诗里丰富而细腻的世界
提起萧红,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小说《生死场》、《呼兰河传》等。但萧红留给世人的还有她为数不多的诗歌。
萧红的诗歌创作始于1932年,止于1937年。大致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的代表作是组诗《春曲》、《苦杯》,后期的代表作是组诗《沙粒》。从表现内容上看,萧红的诗歌侧重于对个人生活、情感与心绪的描绘。她的诗歌是她自身性格、情感、经历的忠实记录,自然流露。从她的诗篇中我们能够看到她在人生路上的艰难跋涉,感受到她对理想、爱情、生活的憧憬。这与她的小说不同,她的小说表现出强烈兴趣的是底层“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是“别人”的生活较少关涉到自身。
她的诗歌中有一部分诗抒发的是敏感女诗人由对外界事物的瞬间感触。“晚来偏无事,/坐看天边红, /红照伊人处。/我思伊人心,/有如天边红。”(《静》)这首诗简洁短小,但意境幽远,语句跌宕,很有古典诗词的韵味。再如“绿色的海洋, /蓝色的海洋, /我羡慕你的伟大, /我又怕你的惊险。”(《沙粒·九》)这部分诗数量较小,一般由三五句构成,颇有冰心“繁星体”小诗的韵味。
萧红诗篇的很大部分,记录了诗人自己刻骨铭心的爱情。萧红的一生短暂坎坷,幼年时尚能得到祖父的疼爱,青年时在封建大家庭里备受冷落,为了逃避束缚,走上了四处漂泊的流浪之路,贫病交加,饱尝了人生“有如青杏般的滋味”,直到客死他乡。
她身陷绝境时得识萧军,内心发出了歌唱:“那边清溪唱着, /这边树叶绿了, /姑娘啊! /春天到了”(《春曲·一》)短短几句诗真切地展现了在爱的温暖下内心的解冻复苏。“我爱诗人又害怕了诗人, /因为诗人的心, /是那么美丽, /水一般地, /花一般地, /我只是舍不得摧残它, /但又怕别人摧残。/那么我何妨爱他。”(《春曲·二》)传达出对这份爱的执著与百般呵护。与萧军的相遇重新燃起了萧红心中的希望之火。他们一同写作,一同印书,尽管生活饥寒交迫,却把生命的小船合力划向彼岸。然而,这种欢悦太短暂了,转瞬之间,只剩下“冷雨敲打窗户”的寂寞和“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悲凉:说什么爱情! /说什么受难者共同走尽患难的路程! /都成了昨夜的梦, /昨夜的明灯。”(《苦杯·十一》)
萧红诗歌中还有少部分是怀念友情,思念家乡的,如《拜墓》、《一粒土泥》等。《拜墓》所悼念追的是她文学与精神上的导师——鲁迅先生。诗中写道:“跟着别人的脚迹, /我走进了墓地, /又跟着别人的脚迹, /来到了你的墓边。”诗的第二节笔锋一转,写道:“我就在你的墓边竖了一株小小的花草, /但,并不是用以招吊你的亡灵, /只是说一声:久违。”一扫前面低沉的情绪,换以亲切问候的语气,时空在这里停顿了。
编辑:左左
萧红是一位情感体验型的作家。但她在小说散文里很少正面表现自己的情绪“她不轻易谈自己,也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内心。”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诗篇正是萧红寄托内心的“后花园”。它为我们展现了女性丰富细腻的情感世界。尽管这里有欢乐有痛苦,有幸福有哀怨,有哭有笑……读着这一首首诗歌,仿佛看到了女诗人在人生之路上步履维艰的跋涉身影。她一次次地遭受重击,却又一次次地直起单薄的身体继续前进,就像推滚巨石的西西弗斯。
《沙粒》,萧红寄居日本时的一些小诗结成的集子。每一小节都似萧红生活的剪影,生活的苦涩字字真诚的渗透出来,却仍能窥见内心深处未散去的天真。
萧红墓畔口占
■戴望舒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十日
赏析
这是戴望舒写于羁旅香港期间的一首小诗。诗歌是自足的,它具有现代诗的形态,却有古典诗的韵味。几乎无可解释,但耐读,悠长。
或者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交谈,一种交流。一个已经死去的作者,和一个国破家亡、依然活着,却漂泊异乡的作者之间的对话。也可以理解为,诗人对诗心的默默期待,他已经不是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回答,而是来自冥冥中不可言说的所在。它是寂寞的长途,是红山茶,是长夜,是海,是永不会得到的回答。
我被这样一个景象吸引,诗人走了六个小时的路,一个人,到萧红墓边,只放下一束花,在那里,在海浪声中,度过了一个夜晚。这个情景如此吸引人,而他的语调毫无起伏之处,仿佛只道家常。(edda)
沙粒
■萧红
七月里长起来的野菜,
八月里开花了;
我伤感它们的命运,
我赞叹它们的勇敢。
我爱钟楼上的铜铃;
我也爱屋檐上的麻雀,
因为从孩童时代它们就是我的小歌手啊!
夜晚归来的时候,
踏着落叶而思想着远方。
头发结满水珠了,
原来是个小雨之夜。
绿色的海洋,
蓝色的海洋,
我羡慕你的伟大,
我又怕你的惊险。
朋友和敌人我都一样的崇敬,
因为在我的灵魂上他们都画过条纹。
和珍宝一样得来的友情,
一旦失掉了,
那刺痛就更甚于失掉了珍宝。
偶然一开窗子,
看到了檐头的圆月。
人在孤独的时候,
反而不愿意看到孤独的东西。
生命为什么不挂着铃子?
不然丢了你,
怎能感到有所亡失?
月圆的时候,
可以看到;
月弯的时候,
也可以看到;
但人的灵魂的偏缺,
却永也看不到。
理想的白马骑不得,
梦中的爱人爱不得。
东京落雪了,
好像看到千里外的故乡。
当野草在人的心上长起来时,
不必去铲除,
也绝铲除不了。
可怜的冬朝,
无酒也无诗。
可厌的人群,
固然接近不得,
但可爱的人们又正在这可厌的人群之中;
若永远躲避着脏污,
则又永远得不到纯洁。
什么最痛苦,
说不出的痛苦最痛苦。
一九三七年一月三日 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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