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往何处去?(你往何处去5)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空中映照着晚霞的光辉表演,下面我们就来聊聊关于你往何处去?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去了解一下吧!
你往何处去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空中映照着晚霞的光辉。表演
结束后,观众们纷纷往场外走去,然后通过名叫“沃米托里亚”的出口回到城里去丁。但朝觐们却-直留在场里,等到观众走完之后,他们便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了皇帝的宝座前。皇帝爱听大家的赞扬,因此也送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的歌虽然早已唱完,佴朝臣们见到他的到来,仍然报以热烈的掌声。然而尼禄并不以此感到满足,他本以为他在演唱的时候就会得到拼命的喝彩和捧场。现在不论他们对他如何吹捧和赞美,不论维斯塔的女祭司们怎么亲吻他的“神圣”的手,也不论魯布丽亚怎么把她那个长着红头发的脑袋低低地触到他的胸脯上,都不能使他感到满意,而&他也并不掩饰他的这种不满情绪。尤其是裴特罗纽斯的沉默,使他大为惊奇和不安,因为只有这位宠臣的赞美和他那些能够促使他发扬诗歌中的优点的中肯的意见才能给他带来真正的安慰。尼禄冉也按捺不住了,他向裴特罗纽斯点了点头,要他到自己的座位这边来,说:“你谈谈吧……”裴特罗纽斯冷冰冰地答说:
“我没有说话,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陛下取得了从未冇过的伟大成就。”
“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的,可是这些观众呢?……”“陛下怎么能够要求平民百姓也懂得诗歌呢?”“原来你也是这么看的,他们并没像他们应当感谢的那样来感谢我。”
“那是因为陛下没有挑一个好的时候……”“为什么?”
“他们的头脑里被血腥气打败了兴,怎么会用心听你的朗诵呢?”
尼禄使劲地握着拳头,回答说:钢琴教师
“哼!这些基督教徒放火烧了罗马,现在又对我采取这种敌视的态度,你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用来惩罚他们呢?”
裴特罗纽斯看到尼禄的话说得不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于是想把皇帝的心思引到别的地方去,便俯身对他低声地说:
“陛下的诗歌优美动人。但有一点请你注意,就是在第三节第四行诗中的韵律好像还不够工整。”
尼禄满脸羞得通红,像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公开了似的。他惊慌地往四周望了一下,小声地回答说:
“你什么都看到厂!……我知道!……我还要修改!……这丨牛事不会有别的人知道吧?是真的吧?求诸神保佑,你可不要对别人说,如果……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裴特罗纽斯一听这话,便紧蹙眉头,显得十分烦恼和不高兴,回答说:
“神圣的陛下,如果我冒犯了夭颜,你可以降我死罪,但你不要以死来威胁我,我是不怕死的,请抻最了解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死死地盯着皇帝的眼睛。过『一会儿,呈帝才答道:
“你别生气……你也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这个兆头可不好啊!”裴特罗纽斯暗自思忖道。“我本来想请你们来参加今天的宴会,”尼禄乂说道,“但我还是要一个人呆在家里,昏先把第三节中那一句讨厌的诗修改好。除厂你之外,只有塞内加,最多也只有塞昆杜斯,卡雷纳斯能够看出这里面的毛病,可是这两个人我马上就要派他们出去了。”
他说完后,便把塞内加叫到身边,命令他带领阿克拉杜斯和塞昆杜斯“卡雷纳斯一道去意大利和所有别的省里征收税款,不管楚城里、乡下,还是著名的神庙,凡是能够征到税款、榨得出油水的地方,都一定要把那里的一切搜刮干净。可是塞内加知道,皇帝要他干的这些事实际上是一种抢劫和掠夺神物的强盗行为,因此他不愿意去,他说:
“陛只我年老体弱,神经还有毛病,实在干不了啊!如果一定要我去乡下,那就等于要我的命。”
塞内加的伊贝雷亚人的神经并没有什么毛病,比基隆的神经要坚强得多。但是他的健康状况确实很不好,他全身上下瘦得傢个影子,他的头发近来也完全白了。
尼禄望了他一眼,心想这个老头的死确实也为期不远了,便说道:
“你既然有病,那就不用去受这种旅途劳累之苦了。我很喜欢你,我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你不愿意去乡下,就呆在自己家里不要出去了。”
接着他又面带微笑地说:
“可是如果只派阿克拉杜斯和卡雷纳斯他们两个人去,那就等于派了两头狼去抓羊一样,我还得派一个人去管宥他们。”“那就派我坐吧,陛下!”多米茨尤斯丨阿菲尔德说。“不,我不想让墨丘利生罗马的气。你们会用你的贪污盗窃给这位神明带来耻辱。我需要-个禁欲主义者,像塞内加或者像我的新朋友、哲学家基隆那样的人,一点也不贪心。“尼禄向周围望了一眼,问道:“基隆怎么样了?”
基隆呼吸了新鲜的空气.早就清醒过来了。在皇帝朗读诗歌的时候,他就回到了圓戏场里。他一听到皇帝问他,便移到前面,说:
“卑职在这里。太阳神和月亮神的光明普照的后代啊!我本来有些不舒服,一听到陛下的歌声就恢复过来了7
“我打算派你到阿哈亚去。”尼禄说,“你要了解清楚,那里每一个神庙都有多少财宝。”
“那你就降旨吧,宙斯主神啊!渚抻给你的贡献一定会比他们给别人的要多得多。”
“我很愿意派你去,但我又不想让你失去欣赏这里竞技表演的机会。”
“巴尔神啊I”基隆说。
朝臣们看见皇帝的情绪好7,都感到很高兴,于是一边笑着一边大声地叫道:
“啊!陛[可别让这位了不起的希腊人错过了看竞技大会的好机会!” ,
“陛下,你还是不要让我再见到那些在卡比托尔神庙里嘎嘎叫着的笨鹅吧!他们的脑子摆在-起,还没有一个橡实大。啊!阿波罗的亲生儿子啊!我正要为你写一首赞歌,所以我得到缪斯神庙里去住些日子,求缪斯赐予我灵感。”
“啊,不,你想不看以后的竞技表演,那是绝对小打的。’’尼禄大声说道。
“我向你发誓,陛下,我真的要写一首赞歌。””那你就晚上写好了。你还可以乞求黛安娜赐予你灵感,她是阿波罗的妹妹呀!”
基隆耷拉着脑袋,好没趣地望着周围的人…眼前,在场的人一然笑起来。皇帝这时候转向了塞内茨约和苏伊利乌斯-内鲁林,说:
“你们想不到吧,原定在今天上场的基督教徒只上了一半。”年老的阿克维鲁斯-列古鲁斯是…位熟谙圆戏场事物的专家,他听到皇帝的话后,想了一下,说:
“这些不带武器而又没有特殊本领①的人1:场表演,时间拖得越长就越是令人厌烦。”
“我要下命令发给他们武器。”妃禄答道。
那位特别迷信的维斯迪努斯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颇为神秘地问道:
“你们有没冇注意判,他们在死前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他们屯着上面,死的时候好像并不痛苦。我深信,他们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说完口也抬起头来,望着圓戏场的上空。夜空中布满了繁&。可是别的人对他的话却一笑了之,他们认为所谓基督教徒在死之前能够看到什么的说法不过是他造成的…个十分滑稽的玩笑。皇帝这时停了个手势,命令奴隶们高举火把给他引路,便离去了圆戏场。接着,维斯塔的女祭司、元老院的元老、朝臣和其他的宦官显贵跟在他的后面也离开了。
晴和的夜空里的温暖。戏场门口还有小少活动的人群。他们饶有兴味地观察皇帝离去时的惰景,但他们都不说话,脸上露出『忧郁的神情。地方可以听到欢呼鼓掌的声音,但很快又静下来了。装满下基督教徒鲜血淋漓的尸骨的运尸车,从停尸场里依然不断地驶出来。
裴特罗纽斯和维尼茨尤斯沉默不语地往家里走去,快到家门口时裴特罗纽斯才幵口问道:
“我给你说的那个办法你考虑过没有?”“考虑过了!”维圯茨尤斯回答说。
“你信不信.这件事现在也成了弗的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不管皇帝和蒂盖垂努斯采取什么手段,我都要把莉吉亚救出来。这是场残酷无情的斗争,我一定会取得胜利。这也是一场赌博,我就是豁出命来,也非得赌蠃不可〖看了今天的场面,我的决心更大IV’
“基督会报答你的:
“你等着瞧吧!”
舅甥俩话还没有说完,他们的轿子就来到了府第的门口。刚一下轿,就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走到他们跟前,问道:“哪一位是高贵的维尼茨尤斯7”“我就是,你有什么事?”军团长问道。“我是米里阿姆的女儿子纳扎留斯。我刚从监狱里出来,有莉吉亚的消息要告诉你。”
维尼茨尤斯用一只手扶着这个少年的肩膀,借助火把的亮光望着他的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纳扎留斯早就想到了他要提出什么问题,便回答说: ’
“她还活着。乌尔苏斯派我来告诉你,大人,莉吉亚发高烧时还在做祷告,她不断地呼唤着你的名字。”维尼次尤斯回答说:
“基督一定会把她还给我,光荣属于慈悲的基督。”随后他把纳扎留斯领进了书房。过了不久,裴特罗纽斯也走了进来,想听听他们的谈话。
“是热病救了她,使她没有遭受凌辱,因为刽子手们害怕瘟疫。乌尔苏斯和格劳库斯日日夜夜都守候在她的身边。”这个少年说。
“还是原来那些看守吗?”
“是的,大人,她就住在他们的房I可里。那些关在地牢里的囚徒都死光了,不是害热病死了,就是因为缺少新鲜空气窒息而死的。”
“你是什么人?”裴特罗纽斯不可能道。
“尊敬的维尼茨尤斯大人知道我。我是个寡妇的儿子,莉吉亚在我家里住过。”
“你是基督教徒吗?”
少年疑惑地望了维尼茨尤斯一眼,看见他也在做祷告,便抬起头来说:“是的!”
“你为什么能够隨随便便地出入监狱呢?”“因为我被他们雇去『搬运尸体。我之所以这么干是为了帮助我的弟兄们,也是为了向他们报告城里的消息。”
裴特罗纽斯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少年的一双水灵炅的蓝眼晴、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一副漂亮的面孔,问道:“小伙子,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我是加利利亚人,大人!”“你想救莉吉亚出狱吗?”少年两眼望着天空,回答说:“就是以后把我处死,我也要把她救出来。”维尼茨尤斯昕到后便终止了祈祷,对他说:“你去通知看守,要他们把莉吉亚当作死人装进棺材里。然后你再挑几个帮手,到了晚上就和他们一起把棺材抬出来。坟坑附近会有抬轿的入在那里等候,你把棺材交给他们就是了。你替我和看守说好,事成之后,他们的大衣里能装多少金子,我就给他们多少金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扫平3脸上那种忧郁的神色,又表现出了他作为’个军入的威严,能够救出莉吉亚的希望使他恢复了他以前的魄力。
纳扎留靳高兴得脸都红[他举起双手,大声地喊道:‘‘她马上就要获得自由了,愿基督恢复她的健康。”“你以为肴守会同意这么做吗?”裴特罗纽斯问道。“只要向他们说清楚,他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惩罚,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是的!”维妃茨尤斯说,“看守甚至吋以让她逃走,现在把她当成死人弄出去就更没訂问题广:
“昆面有一个检查员,”纳扎留斯说,“他对每沾抬出去的尸体都要用烧红的烙铁检验一下,看真的死了没有。可是这个检查员贪财,只要塞给他几个小钱,他就不会去这么做要是给他一个金币,他最多也只是去看一下棺材,而决不会检验肉体。”“你告诉他,他会得到满满一帽子金帀。”裴特罗纽斯说,“可是你找不找得到可靠的帮手呢?”
“有的人为了钱,连老婆孩子都可以出卖。这样的人我找得到。”
“你到哪里去找呢?”我的名字叫红
“不论在监狱黾还是城里都找得到。只要给肴守一点钱,我可以把什么人都带出去或者带进末。”
“要是这样,我就装扮成雇工,你把我带进去吧!”维尼茨尤斯说。
但是裴待罗纽斯坚决反对他这么做,他认为维尼茨尤斯即使改装,禁卫军也认得出来。一&禁卫军认出广他,他的努力又要落空了。“不管是监狱还是坟坑那边你都去不得。”裴特罗纽斯说,“一定要让皇帝、蒂盖里努斯和所有的人都深信,莉吉亚真的死了。否则的话,她即使出来了,也会遭到他们的追捕。为了避免他们的怀疑,我们只有’个办法,就是请别的人把莉吉亚送到阿尔班山或者送到更远的西西里岛卜去,而我们自己则依然留在罗马。等到再过一两个礼拜,你就装病,请尼禄的御医来给你看病,让他叫你去山里疗养。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和她在一起广,以后……”
他打住活头,想了想,然后把手甩了几厂义说:“以后也许会要时来运转的。”
“愿基督怜悯她。她现在病得很重,还可能死去,你还说西丙里岛。”维尼茨尤斯说。
“我们先把她安肾在近一点的地方。只要从监狱里出来了,呼吸到新鲜空气,她很快就能恢复健康。你在山里有没有信得过的佃户?”
“軒,有!在枓里奥捀浇纳嚼镉幸桓隼先恕N倚〉氖焙?他抱过我,他一直很赛欢我,这个人很可靠。”裴特罗纽斯递给维尼茨尤斯-块书写板。“你写几句活给他,要他明天到这里来,我马上派人把书写板送去:
他说完就叫来了客厅的管事,给他下了一道相应的命令。只过了几分钟,一个奴隶便纵身七马,连夜赶到科里奥拉去了。“要是乌尔苏斯能陪她一起去,那我就更放心了厂“大人,乌尔苏斯有超人的力气,他会把铁格子扭断和她一起逃走的。在监狱那面陡峭而又很高的石墙上有一个窗口,下面没有看守。我只要给他一根绳子,他就有办法了:纳扎留斯说。
“向赫拉克勒斯起誓!”裴特罗纽斯说广他爱什么时候扭断铁格子逃走都可以,但决不能和她一起走,两三天内他也不能去找她。因为他如果逃走了,就会有人追捕他,这样也就会发现她的住处了。向赫拉克勒斯起誓,你们难道要让她和你们一起全都完蛋吗?我不许你们把科里奥拉的事情告诉乌尔苏斯,否则我就不再管你们的事了广
他们两人都认为裴特罗纽斯的话说得不错,便以沉默表示了赞同。随后纳扎留斯和他们告别,约定明天早晨再来。
他本来要在当大晚上就和看守们把事情谈妥,可是他又想起了他的母亲在这种动荡不安和恐怖的时候,一定为儿子担忧,先得去看望她一下。至?帮尹,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他决定不到城里去找了,只要在他搬运尸皆的同伴中找一个,用钱把他买通就行了。
在临别的时候他乂停了一下,把维尼茨尤斯拉到一边,小声地对他说:
“老爷,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们的计划,连我母亲都不让知道。不过使徒彼得说要从圆戏场直接到我家里来,我想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他。”
“你在这里大声说活也不用害怕。”维尼茨尤斯说,“使徒彼得就是和裴特罗纽斯手下的人一起来到圆戏场的,我还要和你一道去呢!”
他马上叫人拿来广一件奴隶穿的外套,两人便一起出去了。
裴特罗纽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过去总希望她害热病死去,”他想,“那样还会使得维尼茨尤斯少一些担惊受怕。可是现在,我倒愿意给埃斯库拉庇俄斯①献上-只金三角鼎,求他保佑她早日康复……啊,你这个红胡子,你想、把―个情人的痛苦当成你欣赏的表演!还有你,彼贝亚,你过去妒忌姑娘的美貌,现在你儿子鲁菲乌斯死了,你又恨不得把她活活地吞下去……还有你,蒂盖里努斯,你因为恨我就想把她害死“…那我们就走着瞧吧!我要告诉你们,你(门在比赛场上是见不到她的。她如果没有自然地死去,我一定要把她从你们的狗嘴里抢出来。我的办法你们永远也猜不着,以后我每次见到你们都会想到,你们都是一些被裴特罗纽斯愚弄过的笨蛋……”
他高高兴兴地来到『餐室里,和尤妮丝一道共进晚餐。一个专司朗诵的奴隶一直在给他们朗诵泰俄克里托斯①的牧歌。院子外面,一朵朵乌云被风从索拉克待山那边吹了过来,同时也带来了一阵暴风雨,打破了这晴朗夏夜的寂静。雷电不时在七座山丘上发出霹雳的轰响,但他们两人却怡然自得地躺在餐桌边,互相倚偎着倾听这位田园诗人用多雷斯方言歌颂牧人爱情的情歌。后来他们心宁意爽,逐渐迸人『甜蜜的美梦。
可这时维尼茨尤斯回来了。裴特罗纽斯一昕他回来,便走出来问道:
“怎么样?你们商量出了什么新的办法没有?纳扎留斯是不是已经到监狱里去了?”
这个年轻人散幵了被大雨淋湿的头发,0答说:“是的,纳扎留斯到牢里买通看守去了。我也见到了彼得,他要我多做帱告,相信上帝广
“很好。如果一切都进展得顺利,明天晚6就可以把莉吉亚拾出来了……”
“我的那个老佃户带着他的那些人要在天亮前能够赶到才好。”
“科里奧拉离这里并不太远,你就安心地休息去吧!”可是维尼茨尤斯一走进自己的卧室就跪在地上做起祷告来。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老佃户尼盖尔就赶来了。他遵照维尼茨尤斯的嘱托,还带来了骡马、轿子和四个奴隶,这是他从不列颠奴隶中挑选出来的,忠实可靠。为了谨慎起见,他把这两个奴隶和骡马、轿子都暂时寄留在苏布拉区的一家客店里。
维尼茨尤斯虽然一整夜没有睡,但他依然很髙兴地出来迎接尼盖尔。老佃户一看见年轻的主人便激动不已,他立即吻着他的手和眼睛,说道:
“亲爱的,你脸色苍白,是不是病了,还是有什么烦恼?我乍-见你,简直都认不出来厂:
维尼茨尤斯把他带进了里面的柱廊人I广才向他说出了其中的秘密。尼盖尔专心地听着他说话,他那被太阳晒得义黑又千燥的面孔上显露出了非常激动的神情,而艮他丝毫也不加以控制。
“那么她是个基督教徒?”他大声地叫道。然后他仔细地察看着维尼茨尤斯的脸色。维尼茨尤斯从这个乡下佬的眼神中马上猜出广他的疑问,便回答说:“我也是基督教徒!……’,
尼盖尔的眼里立刻闪出了泪花,好一会儿,他连活都说不出来了。后来他把双手高高地举起,说道:
“啊,基督!我真的要感谢你!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人清除了眼里的障翳。”
说完他就抱住维尼茨尤斯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不断地亲吻,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不一会儿,裴待罗纽斯就把纳扎留斯带进来了。他老远就叫了一声:“好消息!”
真是一个大好的消息。首先,莉吉亚虽然染上了这种监狱里的热病,它在杜里安努姆和其他所有的监狱里流行,每天都要造成几百人的死亡,但是格劳库斯医生保证她没有生命危险。再者,不论是看守还是尸体检验员,都被纳扎留斯很容易就买通了。他选中的那个帮手阿提斯也没响问题。他还说:
“为了使病人呼吸无阻,我们在棺材上还挖了个小洞。现在最怕的是,当我们走过禁卫军时,她突然呻吟或者叫起来。她现在很虚弱,整大闭着眼睛躺着不动。格劳库斯想把我从城串-带来的药调成安眠剂,让她喝下去。棺材盖没有钉死,很容易打开。你们事先要准备好一些长沙袋,当你们把病人抬到轿子里去时,我们就把这些长沙袋放在棺材里抬走。”
维尼茨尤斯一听到这些话,脸色就变得像夏布一样苍白。但他依然听得那么专神,仿佛纳扎留斯还没有幵口,他就能够猜出他要说些什么似的。
“有没有别的尸体要抬出去呢?”裴特罗纽斯问道。“咋天夜里大概死了二十个人,今天天黑以前还要死十几个。”那个少年回答说,“我们一定要和整个叭伍一起出来,但要想办法走在叭伍的后面。在拐第一个弯的时候,我的伙计会故惫摔倒,把脚摔坏,这样我们就会远远落到别人后面去了。你们就在利比蒂娜小神庙那里等我们,愿上帝賜给我们一个最黑的夜晚:
“上帝‘定会给我们一个见不着人影的夜晚。昨天晚上本来晴和,但后来突然降了一场暴雨。今天又是个大晴禾,可一早起就非常闷热。最近几天,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刮风下雨。”尼盖尔说。
“你们走路打灯宠吗?”维尼茨尤斯问道。“只有走在前面的才打灯笼。你们不论遇到佧么情况,都要等到天黑以后才去利比蒂娜神庙,因为我们通常要到半夜才把尸体抬出来广
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昕见维尼茨尤斯急促的呼吸声。裴特罗纽斯又转身对他说道:
“我昨大还说,我们两个人最好留在家里。现在我觉得,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是不合适的,……当然,如果要逃走,那就要特别小心谨慎,但现在是把她当作死人抬出来,就不会有人怀疑了。”
“是的!是的!我也要到那里去,我一定要亲自把她从棺材里抱出来。”维尼茨尤斯回答说。
“只要她到了我在科里奥拉的家里,我当然会小心地把她照顾好。”尼盖尔说。
谈话结束后,尼盖尔回到客店找他的仆人去了。纳扎留斯把一包金子蔵在衬衣里面,又到牢里去了。对维尼茨尤斯来说,这楚他最心焦和最慼到不安的一天,也是他一直在担忧和等待着的一天。
“事情在务个方面都巳经布置好了,再也没有比这想得更周全的[我们一定会取得成功。”裴特罗纽斯对他说广你、定要到圆戏场里去,穿上深色的袍子,装着很痛苦的样予,让大家都看见你……-切都安排好了,决不会失败。但是还有一点,你的那个老佃户真的是那么绝对可靠吗?”“他也是基督教徒。”维尼茨尤斯答道。裴特罗纽斯惊讶地望厂他一眼,然后耸了耸肩膀,仿佛对自己说:
“凭波卢克斯起誓!这个宗教传布得好快啊!它怎么会这么深得人心呢?……这简直是一种威胁,由于这沖威胁,人们甚至马上就会抛弃罗马、希腊和埃及所有的神明,真是不可思议……凭波卢克斯起誓!……如果诸神能够让我相信世上还有一些事情他们可以决定的话,那么我马上就给他们每一位都献上六头白牛,向卡比托尔的朱庇特神献上十二头白牛。你对你的基督也不要舍不得奉献。”
“我把我的整个灵魂都献给了‘他’丨”维尼茨尤斯答道。随后他们便分手了,裴特罗纽斯凹到了自己的卧室,维尼茨尤斯到外面去了。他昏先要在远处观看一下那座监狱,然后再到梵蒂冈山坡6那个石匠家里去,因为他是在那里接受使徒彼得冼礼的。他觉得,他在那栋小屋里祈祷一定比在别的地方祈祷能够更快地让基督听见。找到那栋小屋后,他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以他那个痛苦灵魂的全部力量祈求基督的怜悯。他的祈祷是那么专心,就连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都忘记了。
直到中午过后,从尼禄竞技场那边传来的号角声才把他惊醒过来。他从小屋里走出来时,一双眼睛迷迷糊糊好像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似的。他睁幵眼睛环视着周围,外面天气很热,四周一片寂静,这种寂静又不时被铜喇叭的吹奏声和时时都能听到的蚱蜢的吱吱叫声所打破。罗马上空虽然还是一片蔚蓝的天空,可是在萨平宁山一带,却有一大片乌云把地平线遮盖了。维尼茨尤斯又回到了家里,看见裴特罗纽斯正在客厅里等他。
“我刚才到帕拉丁宮去了,还在那里玩了一会儿骨牌。”他说,“我有意要在那里露露面。阿尼茨尤斯家里今天晚上举行宴会,我已经向他们表示,我们都去参加,但是要到半夜以后才去,因为在这之前我要好好地睡一觉。我是一定要去的,你最好也去一下:
“尼盖尔和纳扎留斯那里有没有消息?”维尼茨尤斯问道。“没有,我们要到半夜以后才能见到他们。你注意到没有,好傢又要下暴雨了?”“是的。”
“明天要举行把基督徒钉上十字架的表演,大雨会把它阻住的:
裴特罗纽斯说完便走到维尼茨尤斯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又说:
“不过你不会在十字架上见到她,而会在科里奥拉见到她。向卡斯托尔起誓,就是把罗马所有的珠宝都搬过来,也不能让我们失去这个把她救出来的机会。黄昏快到了……”
黄昏确实临近了,由于整个大地笼罩着一片乌云,夜幕也比平9降落得早些。随着黑夜的来到,又下起了瓢泼大雨。白天被阳光晒热了的石板下了雨后,便升起了一股蒸气,这股蒸气在城市的街道上又形成了“大片雾霭。后来一会儿风停雨住,一会儿又是狂风暴雨。“我们快走吧!一场暴风雨也许会叫他们提界把尸体从监狱里运出来。”维尼茨尤斯最后说。”真的诙走了〖”裴特罗纽斯答道。
他们都穿上了带雨帽的高卢斗篷,走花园的后门来到了大街上。裴特罗纽斯随身带着一把叫“西卡”的罗马短刀,这是他在夜里外出时的防曳武器,总要带在身上。
因为雨下得很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雷电不时划破夜空,把』些新建成的和正在建造的房屋的墙壁,以及铺设在大街上的湿淋淋的石板都照得十分明亮。他们走过一段很长的路后,在闪光中终于看见了一座山丘。山丘广面有一群骤马,利比蒂娜小神庙就在那座山丘上。
“尼盖尔!”维尼茨尤斯小声地呼唤道。“我在这里,老爷!”雨中有一个声音冋答。“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亲爱的老爷。天一黑我们就到这里来了。快到这边屋檐下来避避雨吧,要不你们会湿透的,好大的暴风雨啊!我以为,还会下冰雹的!”
尼盖尔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因为没多久,果真下起了冰雹。开始下的是小冰雹,后来越下越大,越下越多,气温马上降下来了。
他们站在屋檐下,躲避了风雨的袭击,便低声说起话来。尼盖尔说:
‘‘如果有人看见了我们,也会把我们当成是在这里避雨的,不会有什么怀疑。我担心的只是搬运尸体会不会推迟到明夭。”
“冰雹下不了多久,就是等到天亮,我们也得在这里等下去。”裴特罗纽斯说。
他们边等边听着是否有脚步声传来。冰雹确实停下来了,但紧接着又下起了倾盆大雨,一阵阵大风把臭坟坑那边草草率率埋得很浅的腐烂尸体的臭气吹了过来,叫人实在难以忍受。
尼盖尔突然说道:呼吸秋千
“雾气那边,我看见了点点亮光丨一、二、三……那是三个火把!”
然后他转身对他手下的人说:“当心’可别让骡子叫起来!……”“他们来了!”裴特罗纽斯说。
火光越来越清楚了,过了一会儿,已经能够看清火把上随风飘动的火苗了。
尼盖尔画了个十字,开始祈祷起来。这支阴森的队伍走得越来越近了,最后在利比蒂娜神庙的门前停了下来。裴特罗钮斯、维尼茨尤斯和尼盖尔都不知道这些人要在这里干什么,只是一声不响地紧靠在墙上。原来他们要在自己的脸和嘴上围上一些布巾,用来挡住那从坟坑里来的令人恶心、不堪忍受的臭气。然后他们抬起棺材,继续往前走去。
只有一具棺材依然停在神庙前面没有抬走。
维尼茨尤斯马上向它跑了过去,裴特罗纽斯、尼盖尔和两个抬轿子的不列颠奴隶也跟了上来。
可是他们还没有走到棺材前,就听到了黑暗中纳扎留斯充满了悲哀和痛苦的声音。
“大人,莉吉亚和乌尔苏斯都被送到埃斯奎林监狱里去了……我们抬的是别的尸体……他们在午夜前就把她押送走了!……”
裴特罗纽斯的脸色像暴风雨一祥的阴沉,他回到家里后,也不愿再去安慰维尼茨尤斯了。他知道,要&埃斯奎林那座地牢里把莉吉亚救出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他猜想,他们要把她从杜里阿努姆监狱转到那里去,大概是为了不让她害热病死去,以后要在圆戏场里表演特别的节目,为此他们对她的监视和防范也比别人更加严密。裴特罗纽斯为维尼茨尤斯和莉吉亚的不幸感到十分悲哀,伹他更痛苦的是他意识到了他生平第一次遭到了失败,他在斗争中终于被别人打败了。
“看来命运女神已经离我而去了。”他自言自语道,“可是诸抻如果认为我会赞同他的那种生活,那就大错而待错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望了维尼茨尤斯一眼,维尼茨尤斯也在睁大眼睛望着他。
“你怎么啦?你大概发烧了吧?”裴特罗纽斯问道。维尼茨尤斯真的像个生病的孩子那样,用一种十分古怪的声音,时断时续而又缓馒地0答说:“我相信,上帝会把她送还给我。”
在城市的上空,暴风雨的最后一阵雷声到这时候终于停息了。
一连下了三天大雨,这在罗马的夏季已经够反常了,可是不论白天还是傍晚,其至夜里,又违反常规地下起冰雹来,所以才中断了表演。老百姓都害怕了,他们预料葡萄会要歉收,特别是有天下午,突然一阵雷鸣电闪又烧毁了卡比托尔的色列斯铜像。虽然当局下令百姓给朱庇特的神庙献上了供品,但色列斯的祭司们却乘机散布流言,说诸神降怒于罗马,是因为它怠慢了对基督教徒的惩罚。群众因此提出了强烈要求,不管天气怎么坏,都要赶紧把竞技大会举行下去。布告终于贴出来了,宣布三天之后重新开始竞技表演,罗马于是又沉浸在一片折腾之中。
后来天气恢复了晴和。成千上万的群众从早到晚把整个圆戏场都挤得满满的。皇帝也率领维斯塔的女祭司和宫廷侍从们一大早就到这里来了。今天的竞技表演首先让基督教徒相互之间进行角斗,所以给他们全都穿上了角斗士的军服,发给他们职业角斗士所使用的一切进攻和防守的武器。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些教徒却把那些网绳、叉子、矛枪和利剑都纷纷扔在沙地上,他们互相拥抱,互相鼓励,一定要经受住苦刑和死的考验。这便使观众大为不满,有些人指责教徒们胆小怕死,有些人认定,他们是因为仇恨人民才有意不去角斗,不让观众享受观看勇敢拼杀的乐趣。最后,皇帝下令真正的角斗士出场,刹那间,就把这些跪在地上毫无反抗的基督教徒全都杀死了。
尸体被清扫出去后,就不再举行角斗了。随后便展现出了由皇帝亲自设计的一幅幅神话般的图景。人们首先看到的是,在奥特山上燃起了大火,把一个装扮成赫尔库勒斯的基督教徒活活地烧死。维尼茨尤斯因为想起那人有可能是乌尔苏斯,不禁浑身战栗起来,不过看来还没有轮到莉吉亚的那个忠实仆人出场的时候,火堆上被烧死的那个基督教徒维尼茨尤斯也不认识。基隆因为接到了阜帝的命令,不得不出席观看表演,在第二场表演中,他终于看见了他认识的熟人。这里表演的是代达洛斯和伊卡罗斯①的死亡,装扮代达洛斯的那个老人就是当初把鱼的意思告诉基隆的埃乌里茨尤斯,扮伊卡罗斯的是他的儿子克瓦尔杜斯。他们两个被一种特制的机械高高地吊在空中,然后又突然把他们摔了下来,克瓦尔杜斯被摔在距离御座不远的地面上,他的鲜血不仅喷溅到了御座的装饰物上’也濉污了靠背七的紫色套子。基隆因为闭上了眼睛’没有看见一个活人被摔死的惨状,但他听见了人体掉在地上的啪啦响声。过了一会儿,他睁眼一看,发现鲜血就在他的身边,差点儿又昏过去了。可是这种场面马上就改变了。一些少女在临死前被扮成野兽的角斗士奸污的无耻表演又引起了观众的乐趣。大家看到在她们中,有基贝拉和色列斯的女祭司,有达纳伊达们,还有狄耳刻②和帕西淮③,还有一些未成年的少女被野马分尸。观众为给皇帝表演设计上的层出不穷的花样翻新而热烈鼓掌,尼禄也心满意足地陶醉在这些掌声中。他的绿宝石眼镜一刻也不离开他的眼睛,要仔细观看雪白的肉体被铁器撕碎和牺牲者死前痛苦抽搐的惨状。随后又开始展现这个城市的历史场景。少女被分尸后,观众看见了那个扮成莫茨尤斯,斯采沃拉①的基督教徒,他的一只手被绑在烧起了大火的三脚鼎上,使整个圆戏场都散发着烧烤人肉的臭气。但他却和真正的斯釆沃拉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没发出丝毫的呻吟,只是昂首望天,用他那发青的嘴唇默默地念着祷文。场里的监工马上结果丁他的性命,将尸体拖到停尸场太-了。随后便是午间休息的时刻,皇帝领着维斯塔的女祭司们和…大帮朝臣从圆戏场里出来,走进了一座专为摆设午宴而架起来的紫红色的大帐篷里。这里已经准备好的奢华无比的酒宴是用来供他自己享受和招待宾客们的。大部分观众也跟在皇帝背后,走到圆戏场外,在帐篷周围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要舒展一下因为久坐而疲劳的身躯,在这里享用皇帝的恩賜:由奴隶们送来的大量美食佳肴。还有一些人离开座位后,出于好奇来到了圆戏场的比赛场地上,用手指触摸着浸泡在血水里的沙土,像行家和爱好者那样,兴致勃勃地谈论着那些已经表演和将要表演的惨剧。可是不久,他们因为怕耽误赴宴,也急急忙忙离开了场地。圆戏场里最后只剩下几个人了,他们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出于对那些未来的牺牲者的同情,才不愿离开这里的。
他们后来都到走道里或者下面的座位上去了。这时赛场上开始平整土地,还在上面刨出了许多坑洞,这些坑洞一个挨着一个,一排挨着一排,绕着圆形场地从这头排到了另一头,最后排到了离御座只有几十步远的地方。圆戏场外热闹非凡,叫喊声、喝彩声响成一片,而场内却在加紧进行新的屠杀的准备。过了不久,所有地道的门都打开了,一群群基督教徒从门里被赶了出来,把整个赛场都挤得满满的。他们全都赤身棵体,肩上背负着十字架。年老的人被沉重的木十字架压得躬下了身子,步履艰难地走在前面,他们的两边是年富力强的男人。女人们披散着头发,以尽量遮盖她们裸露的身体,后面还有未成年的少年和儿童。大部分十字架和殉难者的头上都戴着花环。监工们用皮鞭不断抽打着这些不幸者,强迫他们把十字架放在已经刨好的坑洞旁边,然后在那里排成行,一动不动地站着。这些都是在头一天没有被狼狗和猛兽吃掉的基督教徒,他们现在就要遭此酷刑厂。黑人奴隶把他们一个个抓住,仰面朝天地推到十字架上,然后急急忙忙把他们的双手钉在十字架的横梁上,以便观众休息回来之后,就能看见巳经竖立起来的一排排的十字架。圆戏场里于是响遍丁锤于的敲打声,它的回卢传到了最高一徘的座位上,传到了圆戏场外面的广场上,甚至钻进了皇帝和女祭司以及他的随从饮宴的帐篷里。他们正在取笑那个基隆,还不时冲着维斯塔女祭苟们的耳边悄声地说一些卖弄风悄的下流活。场里的准备工作依然在紧张地进行,基督教徒的手和脚被钉上了铁钉。铁锹挥舞,把泥土铲进竖着十字架的坑洞里,然后把它们压紧填平。
在这一批牺牲者中,就该轮到克雷斯普斯了。狮子没有来得及把他撕碎,现在要把他钉在十字架上,但他对于死是早有准备的,因此他一想到这个时刻已经来到就非常高兴。他今天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他的裸露的身躯显得特别消瘦,只在胯骨上系着一根常春藤叶编成的带子,头上戴着一个玫瑰花环。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却显示着无穷的威力,充满了狂热的自信。从花环下露出的面孔也还是那么严峻,他的那颗忠于上帝的心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上次在地牢里,他曾经以上帝的愤怒来恐吓那些穿着兽皮的教友,现在他不仅不安慰他们,而且十分严肃地对他们说:
“你们应当感谢救世主,‘他’让你们也像‘他’那祥死去,你们的罪孽就可得到部分的赦免了,但你们却很害怕,因为正义是-定会取得胜利的,对善恶的回报决不会一样的。”
他的声音随着钉子钉在殉难者的手和脚上的敲打声,这敲打声越响,他的声音就越大。越来越多的卜字架在比赛场上竖起来了。于是他又转向那些尚未钉上十宇架的教友们,对他们说:
“我看见了天堂敞开的大门,也看见了深渊张幵的大口……我诚信上帝,仇恨罪恶,但我不知道我的一生上帝是否满意。我不怕死,只怕复活,我不伯苦刑,只怕审判,因为上帝降怒子天下的日子巳经来到了。”
这时前排的座位上,却有一个平和而又庄严的嗓音开始说话了:
“不是降怒的曰子’而是慈悲的日于,是拯救和幸福的日子。我要告诉你们,基督会把你们召唤到他的身边,会安慰你们,让你们在他的右手边坐下。你们要坚信不渝,天国会对你们敞开大门的。”
场地上的人听见这些活后,都把眼睛转向了观众席上,就是那些已经钉上了十字架的殉难者,也抬起了他们痛苦的苍白的面孔.朝说话的人那边望去。
那个说话的人子是走到场地前的栅栏边,画着十字向他们祝福。
克雷斯普斯这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好像要责备他似的,可是当他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孔后1又把手放了下来,而且马上向他跪下,嘴里轻轻地叫了一声:
“使徒保罗!……”
那些还没有钉上十字架的教徒也全都跪倒在地,使赛场上的监工们都大为惊奇。塔斯的保罗于是对克雷斯普斯说:
“克雷斯普斯,你不要恐吓他们!今天他们要和你一起到天国里去。你认为他们会受到惩罚吗?那么谁会惩罚他们呢?难道为了他们把自己的儿子都献出了的上帝会惩罚他们吗?难道为了拯救他们甘愿牺牲自己的棊督会惩罚他们吗?现在,当他们为了基督的美名而死去的时候,衷心爱着他们的基督又怎么会惩罚他们呢?谁能控告上帝的选民呢?谁能说他们的血是‘该诅咒的’呢?”
“老师啊!我恨的是罪恶。”这个年老的长老答道。“基督教导我们要更多地爱人而不是憎恨罪恶,因为‘他’的教义是爱,而不是恨。”
“我临终的时刻又犯下了罪过。”克雷斯普斯说。
他开始捶打着自己的胸膛。铁皮鼓
这时候,一个管理观众席的官差向使徒走来,问他: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和犯人说话?”
“我是罗马的公民:保罗毫无惧色地答道。
随后他又转身对克雷斯普斯说:
“要坚信,今天是恩惠的日子,安安静静地去死吧,上帝的仆人!”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黑奴走到克雷斯普斯面前,要把他钉上十字架,他再一次环顾了一下四周,便大声说道:“我的弟兄们,请为我祈涛吧!”
他的脸上再也不是过去那么严厉可怕了,它那石头般的耳孔也添上了平和而又甜美的表情。为了给两个黑奴提供方便,也自动地伸开了双手,背靠在十字架上,于是仰面朝天,满腔热诚地祈祷起来。当钉子钉在他的手上的时候,他的身子连动都没有动,他的脸上也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仿佛他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似的。虽然钉子钉在他的脚上,他依然祈祷着,当他们把十字架已经竖立起来,正要填平坑洞里的泥土时,他还是在祈祷。一直到观众笑笑闹闹走了进来,把整个圆戏场都挤得满满的,他才皱起了眉头,好像觉得这些异教的人们扰乱了他在甜蜜的死亡中享受的平静和安宁,他对他们十分恼怒。
当所有的十字架都竖立起来后,比赛场地上便形成了一座挂满了人体的十字架大森林。横光照射在十字架的横木和殉难者的头上,在场地上留下了许多格子窗状的黑影。黄色的沙土在黑影中闪闪发亮。观众看到这些人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而感到极大的乐趣。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密密匝匝排列着的十字架,密得就连场里的奴仆们都很难从它们中间穿行过去。靠近观众席的一排十字架上挂的大都是女人。克雷斯普斯因为是首领,被悬挂在下而缠着忍冬花的一个大十字架上,就竖立在皇帝宝座的而前。殉难者们到现在还一个都没有死去,只有那些最早被钉上十字架的人都晕过去了。他们既没有发出呻吟,也没有乞求怜悯.有些受难者把头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或者耷拉在胸前,仿佛睡着了似的。另外一些人好像在沉思,还有一些人依然仰望着天空,在默默地祈祷。这座可怕的十字架森林,这些被钉七了的人体和他们的沉默,给圓戏场造成了一种凶险的气氛。那些在宴会上吃得酒足饭饱、欢天喜地的观众回到场里后,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说话了,他们不知道去看哪一个殉难者,也不知道该怎么想和应该说些什么,就连那些钉在十字架上女人的裸体,对他们的感官也没有什么剌激了。在以往那些要处决釣死刑犯比较少的时候,他们最爱打赌谁死得早,死在前面,现在他们也不再打这种赌了。就连皇帝本人也好像感到乏味了,他把头转了过去,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他的那串链珠,脸上甚至露出了浓重的睡意。
克雷斯普斯就在皇帝的对面,他本来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昏迷过去或者就要断气了似的,可是现在,他却突然把眼睛睁闭,死死地盯住了皇帝。
他的脸上又显露出了严厉而又不妥协的神情,眼里放射出了火焰似的目光。大臣们看到后,便用手指点着他们议论起来。最后他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皇帝因此把绿宝石眼镜又戴在他的眼睛上。
于是出现了异乎寻常的肃静。观众的眼光都集中在克雷斯普斯的身上,他使劲地拉扯着他的右手,好像要把它从十字架上拉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挺起胸脯,把两排肋骨都露出来了,于是大声地叫道:
“弑母的凶手,你就要灾祸临头了!“大臣们听到这句致命的辱骂,而且辱骂者楚当着成千上万群众的面,宣布了这个统诒世界的君王的末日,他们吓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基隆也吓晕了。皇帝马上浑身战栗起来,绿宝石眼镜也从他的手上掉下来了。
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克雷斯普斯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圆戏场里、越来越激昂’越来越响亮:
“你就要遭报应了,你这个残害妻子和弟兄的凶犯丨你这个反基督的魔鬼!你就要灾祸临头了!地狱就在你的脚下张幵了大口,死神正在找你呢!坟墓正等着你呢!你就要遭到报应了,你不过是具活尸,你会在恐怖中死去,你会遭到万世的诅咒!……“
他没法队横梁上脱手出来,便拼命地扭动着身子,他的身子看起来是那么可怕,活傢一具骷髅,但他依然是那么烕武不屈,要向命运挑战。他冲尼禄的御座摆动着他的苍白的胡须,晃动着脑袋,他头上的玫瑰花瓣也随之飘落下来。
“你要遭到报应了,杀人凶犯!你罪不容诛,你的死期就要到了丨……,’
说完之后,他乂挣扎了一下,这时候,他的手就好像巳经挣脱了十字架,正要挥动拳头向尼禄示威。可是突然间,他的肩膀斜下去了,他的身子也坠落下去了,他的脑袋垂到了胸晡上,他断气了。
那些身体虚弱的人在这个十字架的森林里,全都沉人了永不苏醒的长眠之中。
第五十九章
“陛下!”基隆说,“现在,大海像橄榄油那么明亮,波浪也像睡着了似的那么平静……我们到阿哈亚去吧!阿波罗的荣誉,胜利和桂冠正在那里等着陛下呢!那里的人民尊陛下为神明,诸神也会把陛下当作同等地位的贵宾来欢迎,可是这里呢?陛下……”
他停住了,因为他的下嘴唇抖动得太厉害,使得他的话都变成了让人听不懂的响声。
“等到表演完毕之后我再去。”尼禄答道,“我知道,现在有一些人还在说基督教徒是‘无罪的人’,要是我离开这里,人们都会这么说了。可你又怕什么呢,你这个烂磨菇?”
尼禄皱起了盾头,表示怀疑地望着基隆,仿佛在等着他的回答,因为他刚才的若无其事也是装出来的。在上次圆戏场里的表演中,克雷斯普斯说的那些话简直把他吓坏了,回到皇宫里后,不仅胸中的恼怒和耻辱感,而且他的恐惧都使他无法入睡。那个非常迷信的维斯迪努斯本来一直默不作声地在听他们的谈话1现在他把眼睛四周望了一下,颇为神秘地开言说道:
“老朽有话要奏明陛!这些基督教徒可真是奇怪,他们的神让他们死得那么轻松,也许他丨I〗还要报复的广尼禄一昕这话,便立即冋答说:
“我本来不主张这样的竞技大会,是蒂盖里努斯干起来的!”蒂盖里努斯昕听到皇帝的这句话,便说:“是的,是我!我敢藐视所有基督教的神明。陛下,维斯迪努斯这个老家伙只不过是一个被迷佶胀破厂的膀胱。还有这个希腊入、看来似乎很勇敢,但他只要看见一只发怒的母鸡张幵翅膀来保护它的雏鸡,他就会吓得没命的。”
“好吧!”尼禄说,“那你就下令割掉基督教徒的舌头,或者堵住他丨门的嘴巴吧『”
“我要用火去堵住他们的嘴巴,陛下!”“我该倒霉了!”基隆叹了一口气,说。可是厄禄因为受到了蒂盖里努斯那种狂妄自信的鼓舞,便大笑起来,他指着这个希腊老头儿说:
“你们看看,这个阿基琉斯的后代成了个什么样子丨”基隆的样子确实很可怕,他头顶剩下的几根毛也全都白了,他脸上显露出的那种极端恐怖、不安和痛苦的表情好像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上面似的。他有时又呆又傻,什么也不明白。别入问他问题,他总是答非所问。可有时他又莫名其妙地生气,甚至变得敵慢无礼,因此朝臣们都不愿理睬他。现在,他又是这个样子了。
“不管你们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再参加这样的竞技大会了。”
他搓着手绝望地叫道。
尼禄望了他一会儿,转身对蒂盖里努斯说:“你要看住他,我们到了花园里,你一定要让这个禁欲主义者跟在我的身后,我要看着他对我们的火炬有什么反应?”基隆听到尼禄威胁的口气,就害怕了。“陛下,我到了晚上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我就是去了,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皇帝发出了可怕的笑声,他回答说:“晚上也会和白天一样明亮。”
然后他转过身去,和大臣们谈起了在竞技大会结束时打算举行一场战车比赛。
裴特罗纽斯走到基隆跟前,碰了他一下胳膊,说:“我小是对你说过,你会受不了的吗?”基隆回答说:
“我非得痛饮?番不可……”
他马上伸手去拿酒杯,可是他那战战兢兢的手却怎么也没法把杯子举到嘴边。维斯迪努斯看到他这个样子,便走上前去,夺过他的酒杯,满脸惊讶和好奇地问道-
“喂,你怎么啦?是不是复仇女神在追你来了?……”基隆张着大嘴,痴呆呆地望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眨巴着跟睛。
维斯提努斯又问了他一句:“是复仇女神追上了你吗?”
“不是,可是我看到的是一片茫茫的黑夜。”基隆答道。“什么,黑夜?你说的是什么黑夜呀?愿抻明保佑你……,,“可怕的黑夜,漫无边际的黑夜,黑夜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移动I向我走过来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真把我吓死了。”
“我总以为,那是巫婆在行妖作怪,你做了什么梦没有?”“没有,是我睡不着啊!我万万没肴想到他们会受到这样的刑罚。”
“你是不是很可怜他们
“你们为什么要让人流那么多的血呢?你听见了那个钉在十字架1:的人说了些什么吗?我们真的要大难临头了。”
“我听见了。”维斯迪努斯小声回答,“町是他们纵火焚烧了罗马呀!”
“这是造谣!”
“他们是人类的大敌。”
“这是瞎说广
“他们在水里放毒。”
“这也是造谣!”
“他们是虐杀儿童的凶手广
“这更是瞎说。”
“你这是怎么啦?”维斯迪努斯惊讶地问道,“你自己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他们不就是你亲手交给蒂盖里努斯的吗?”
“所以我才陷入了茫茫的黑夜,死神向我走来了……我有时以为我已经死了,你们也会死光的。”
“不!死的是他们,我们不会死,不过你说说,他们死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基督……“
“基督是他们的神吗?他是不是一个很有威力的神?”基隆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花园里要点佧么样的火炬?皇帝说的那些话,你听见了没有?”’
‘‘我当然听见了,我早就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说的火炬叫
‘异端嫌疑犯’和‘火刑柱,……就是给犯人穿上涂满了树脂的痛苦的贴身衣,把他们绑在柱了再点火去烧……‘火刑柱’!这是一种惨铯人裒的刑罚。……只求他们的神明别降灾于罗马啊!”
“我倒愿意这样,因为那就不会流血了。请叫你的奴隶送一杯酒到我嘴边来,我想喝酒,何因为人老了,一双手止不住发抖,老是把酒洒出来……”
这期间,其他一些人也在议论着基督教徒。老多米茨尤斯“阿菲尔还耻笑他们说:
“像他们这么多人,本来是可以发动一场内战的。你们还记得有人担心他们起来自卫吗?可是那些胆小鬼却像山羊一样服服帖帖地死去了。”
“就让他们试试&的办法吧!”蒂盖里努斯说。裴特罗纽斯听了他们的谈话,便插进来说:“你们搞错了,他们在自卫!”“怎么个自卫法?”“以忍耐自卫。”“这倒是个新方法。”
“这种方法肯定是不错的。你们能说他们的死和普通犯人就没有什么不同吗?不!他们的死倒傢是宣告『罪犯并不是他们,那些判决他们死刑的人,也就是我们和所有的罗马人才是真正的罪犯:
“这是胡说八道!”蒂盖里努斯叫了起来。裴特罗纽斯答道。
在场的人都觉得裴特罗纽斯的话真是一针见血,因此颇为惊奇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停地说道:
“是的,他们的死确实有某种不同于众的特别的意义。”
这时候,有好几个大臣都转过脸来,问基隆道:“喂,老家伙,你最了解他们,那么你告诉我们,他们死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那个希腊人把一口酒喷到了3己的衣服上,答道:“看到了复活。……”
他一说完,全身上下便哆嗦得像打摆子似的,坐在近旁的大臣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六十章
最近几天,维尼茨尤斯都没有在家里过夜,裴特罗纽斯料想,他一记有仆么新的斤到,要把莉吉亚从埃斯奎林监狱里救出来。为了不打扰维尼茨尤斯,他也没有去问他。这位对什么都非常讲究的怀疑论者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变成了一个迷信的人,自从他上次没冇把莉吉亚从马梅登监狱里救出来后,他就不再相信自己的福星了。
而现在,他甚至对维尼茨尤斯所作的一切努力,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埃斯奎林监狱是由一些房屋的地下室匆忙改建成的,这些房屋当时为了防止大火蔓延,全都被推倒了。因此,被改建成的这座监狱从表而上看,确实没有卡比托尔旁边那座老监狱那么可怕,但是它的守卫却比那里森严-百倍。裴特罗纽斯很清楚,他们把莉吉亚转移到那里去,是为了不让她害热病死掉,以后能够拿出来表演。而且他也不难想到,正是由于这个匾因,他们一定会把她看守得很严,就像守护自己的眼珠子一样。
他对台己说,“垒帝和蒂盖里努斯显然是要她在一个最可怕的场而中露而。维尼茨尤斯不但救不了她,而且他自己在这之前就会死去。”
维尼茨尤斯也觉得要救出莉吉亚已经毫无希望了,现在只有基督才能够救她了。这位年轻的军团长所作的努力,只是为了去监狱里见她一面。
一段时期以来,他一想到纳扎留斯作为一个搬运尸体的雇工能够自由出入于马梅登监狱,便感到心神不定,蠢蠹欲动,因此,他决定去走一走这条门路。
臭坟坑的监工由于得到了大量的贿路,才把他收在自己的奴仆巾。维尼茨尤斯每天晚上都被派去搬运尸体,他在那里被认出的危险确实不大,因为漆黑的夜晚和他身上穿的那件奴隶的衣服,还有监狱里灯火昏暗,对他来说都是一沖很好的保护。另外,谁会想到,一个显赫的贵族,又是两代执政官的子孙,会和那些最低贱的仆役为伍,甘愿忍受监狱和坟坑里熏入的臭气,去于那种只有奴隶和为生活所迫的穷入才不得不干的活呢?
尚他孕就盼着的那天晚上来到之后,他真是高兴极了。他马上扎上了腰带,用一块涂着松节油的粗布裹在头上,混杂在入群中,怀着激动的心情往埃斯奎林监狱走去。
因为出入的入都有随身携带的牌照,百夫长在提灯的照明下检查过后,禁卫军守卫就不再阻拦了。不一会儿,那座铁大门豁然洞幵,他们便走了进去。
维尼茨尤斯看见有一间很大的拱形地下室,这间地下室又和一些别的地下室是相通的。在暗淡的灯光下,可以看见这里挤满了入。一部分入躺在墙边睡着了,有的已经死了。另外一些人围在地下室正中间的一口盛着水的大缸边,像热病患者那样贪婪地喝着水。还有一些入坐在地上,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用手掌托宥脑袋。孩予们都腈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到处都可听到病入的呻吟和急促的喘息声,入们的哭泣声和坻低的祈祷声,轻轻哼着的赞美歌声和看守的咒骂声。地下室里充满了人群的汗臭和死尸的腐臭。幽暗的角落里闪动着黑糊糊的人影,靠近灯光的地方,又可看到一副副苍白、消瘦、饥饿而又显露着恐惧神色的面孔。有的人两眼呆滞,像死人的眼睛一样,有的人两眼冒火,嘴唇发青,额头上大汗淋漓,头发也敌七八糟地缠在一起。有的人在病中说梦话,有的人大声喊着要喝水,有的人要求马上把他拉去处死。但不管怎样,这里的情况毕竟还没有老监狱那么可怕。然而维尼茨尤斯看到后,却依然两腿直打哆嗦,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一想起莉吉亚的处境是这么悲惨,他的头发就要倒竖起来,他只好紧压着胸口,才没有发出绝望的吼叫。不论是圆戏场、野兽的利齿,还是十字架,都比这些充满了尸臭味的可怕的地牢要好些,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在不断地发出哀求的呼号声:
“放我们出去死吧!”灵山
维尼茨尤斯的指甲紧抠着他的掌心,他觉得他的身子已经支持不住了,他的神智也不很清醒了。他的爱情和痛苦、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化成了对死的渴望。
这时候,他听见身旁一个坟坑的监工开口说话了:“今天有多少具死尸?”
“大概有一打吧!”一个看守0答说,“不过,到明天早晨还会更多的,有几个人躺在墙边,哼哼呀呀地活不了多久了广
接着他又抱怨那些女人,因为她们总是把死去的孩子藏起来,想让他们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愿把他们交送坟坑。在这种情况下,就非得凭嗅觉去发现尸体不可了。本来已经恶浊不堪的空气,现在又添上熏天的腐臭,更叫人受不了。他说广我情愿到乡忖苦役营去当一名奴隶,也不愿在这里守着这些活着就已经腐烂发臭的猪狗广臭坟坑的监工便用话来安慰这个看守,说他自己的差役也不比他的好干。这时候,维尼茨尤斯终于恢复了对现实的感觉,便在地牢里东张西望,可是他在这里并没有找到莉吉亚,他的努力全落空了。他甚至认为,他再也见不到活着的莉吉亚了。这种地牢一共有十来间,由新挖的坑道把它们联结在-起。搬运尸体的奴仆只出入于那些有死尸要搬的牢房里。维尼茨尤斯担心的是,他竭尽全力付出的代价将一无所获。幸亏他的雇主给了他很大的帮助。这位监工说:“尸体必须马上搬运出去,因为那里传播瘟疫。要不然,你们会和犯人一样,全都患病死去的7
“这座地牢的看守总共才十个。我们也需要体息和睡觉啊!”看守回答说。
“那我就把我手下的人留给你四个,让他们夜里去巡视各个地牢,看有没有刚死的人。”
“你要是帮这个忙,我明天就请你喝一杯。不过已经下了命,令,要对每艮.尸体进行检验,在死入的脖子上穿剌一下,完了之盾,立即把他们送到坟坑去。”
“好啊!这酒我们喝定了!”监工回答说。随后他给看守指定了四个入,其中就有维尼茨尤斯。余下的入由他自己领着,去把尸体抬上了担架。
维尼茨尤斯这才松了口气。现在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莉吉亚了。 ‘
他首先仔细检查了第一间地牢,连灯光照不到的那些黑暗的地方都细心地找了一遍。他逐个地察看了那些倒在墙根上睡着了的入,连单独放在角落里的重病入也没有放过。但是他在这里却没有找到莉吉亚。随后在第二、第三间地牢里,他的搜我也毫无结果。
尸体抬完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那些看守便在联结各间地牢的走廊里躺下睡着了。孩子们哭得精疲力尽,再也不做声了,在整座地牢里,只昕见病人痛苦的喘息声,有一些人仍在悄悄地祈祷。
维尼茨尤斯拿着提灯来到了第四间地牢里。这间牢房比其他各间都小得多,他举起灯来四下察看了一遍。
他全身上下突然猛烈地战栗起来,因为他觉得他好像看见了乌尔苏斯巨大的身躯就躺在格子窗下的墙旁边。他立刻吹灭了提灯,走到那人跟前,问道:“乌尔苏斯,你也在这里么?”那个巨人转过身来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了?”年轻人反问道。“你把灯吹灭了,我怎么汄出你来?”就在这个时候,维尼茨尤斯又看见了莉吉亚,她也躺在墙旁边,身子下面垫着一件大衣,于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跪倒在她的身旁。
乌尔苏斯认出了他后,说:“赞美基督,你别惊醒她,大人!”
维尼茨尤斯一声不响地跪着,两只眼睛满噙热泪地望着她。虽然地牢里非常昏暗,但他还是看清了她那像石膏一样苍白的面孔,她的手臂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看到她这般模样,他心中涌现出来的爱就马上变成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一直震撼到他的灵魂深处。在这种痛苦中,也包含着对她的怜悯,敬仰和崇拜。他把身子趴在地上,嘴唇紧紧地貼在那件大衣的边褶上,因为上面躺着的是对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七比什么都要宝贵的姑娘的头。
乌尔苏斯一声不响地望了他很久。后来他扯了一下他的内衣,问道:
“大人,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是不是要来救她出去?”维尼茨尤斯站了起来,好一会儿功夫,他一直在尽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维尼茨尤斯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有办法啦,大人丨不过我倒有个想法……”
乌尔苏斯拾眼望了一下格子窗,然后他自言自语地说:
“就这么十!……看守郎里有士兵把守……“
“有一百个禁卫军士兵。”维尼茨尤斯说。
“要是那样,我们就出不去了。”
这个莉吉亚人擦了擦额头,又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广
“我从臭坟坑的监工那里搞到了出人证……”他突然停住了,好像他又有了什么新的主意。“凭救世主的受难起誓,”维尼茨尤斯用急促的噪音说,“我留在这里,让她拿着我的出入证,用一块布包在头上,再披上外衣,就这么出去!这些搬尸体的奴隶中有几个少年,她混在他们中间,禁卫军是认不出来的,只要她到了裴特罗纽斯家里就得救了广
乌尔苏斯把头低到『胸上,回答道:“大人,她爱你!这么做她不会同意的,更何况她害了病,连站都站不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如果你和高贵的裴特罗纽斯都没法把她从监狱里救出去,那么还有谁能够拯救她呢?”“那只有基督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乌尔苏斯在他纯朴的心中暗想:“基督是能够救出所有的基督教徒的,既然他没有这么做,那么苦难和死亡的时刻就来到了。”他自己是听从命运安排的。可是他对莉吉亚却汀心眼里感到悲伤和惋惜,因为这孩?是他抱着长大的,他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维尼茨尤斯又跪在莉吉亚的身边,月光通过格子窗照进了地牢里,比那盏挂在门上的油灯要亮多了。
这时莉吉亚睁幵了眼睛,把一双烧得滚烫的手放在雄尼茨尤斯的手里,说:
“我见到你了一我知道你会来的。”维尼茨尤斯紧握着她的双手,把它们按在I己的脑『丨上,又按在自己的胸门上,然后他把莉吉亚的身?咯微扶了起来,搂在自己怀里,说:
“我来了,亲爱的!愿基督保佑你,救护你。啊,我最亲爱的莉吉亚!”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心受到痛苦和爱情的煎熬,在他的胸中哭泣,但他又不愿把这种痛苦向她表露出来。
“我病了,马尔库斯,不管是在圆戏场里,还是在这座监狱里,我都会要死的……我老是在祈祷,求基督保佑我在死前能见到你,现在你真的来了,我的祈祷基督听见了。”
他这时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把她紧紧抱在自己胸前。她接着说:
“我在老监狱的窗口看到过你,我知道你早就想进来。现在救世主又让我清醒了一会儿,是为了我们能够互相告别。我就要到‘他’那里去了,马尔库斯,但是我爱你,我将永远地爱你。”维尼茨尤斯极力使自己保持平静,要把痛苦压下去,力图用一种平和的口气说道:
“不,亲爱的,你不会死。使徒要我相信基督的威力,还许诺了为你祈祷,他认识基督,基督很喜欢他,他的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柜绝的……如果你会死,彼得就不会要我相信了。既然他对我说过‘要相信,,那你是不会死的。莉吉亚!基督可怜我……他不会让你死的,他也不许你死……我以救世主的名义向你保证,彼得正在为你祈祷哩!”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挂在门上的那盏孤灯熄灭了,但那满满一窗的月光就全都照射进来了。在牢房对面的墙角下,一个孩子哭『-阵,又静下来。从地牢外面,只偶尔传来禁卫军七兵的说话声,他们值完班后,正在围墙边賭一种叫“十二点”的胜牌0
“啊,马尔库斯!基督也恳求过夭父,‘请把我这杯苦酒拿开!’胆他述是把它喝下去了。基督自己就是在十字架上牝去的,现在成千上万的人又在为4他’而死’为什么我一个人会要得到他的袼外恩宠呢?我算得了什么呢?马尔库斯?我听波得说过,‘他’也死得很痛苦,我和‘他,相比,又是多么微不足道呢?禁卫军来抓我们的时候,我很害怕死,害怕受苦受难,现在我不害怕]你看这些牢房多么凶险和可怕,可是我就要到夭堂里去了。你想想看,这里是皇帝,那里是救世主,他是那么慈悲和善良,我既然到他那里去,也就无所谓死了。你是爱我的,你想我是多么幸福啊!啊,亲爱的维尼茨尤斯,你再想一想,.你也会到夭堂里来找我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让她那颗病痛的心喘了口气。然后她把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嘴上,叫了一声:“马尔库斯!”“什么,亲爱的?”
“你不要为我哭&,你要记住,要到天堂里来找我。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上帝也把你的灵魂交给我了。我要告诉基督,虽然我死了,而旦你是看见我死去的,你很痛苦,但你对主没有抱怨,你永远爱‘他’。你热爱‘他’,也就能够忍受我的死亡了……到那个时候,‘他’会再把我们两人结合在一起的,我爱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说到未了,她接不上气来,她的声音只能勉强听见了:‘‘你要答应我的要求,维尼茨尤斯广维尼茨尤斯用一双颜抖的尹抱住莉吉亚,说:“我凭你那神圣的头起誓,我答应你!”这时候,在牢里阴郁的月光中,她的面孔却显得更加明亮,更加神采奕奕了。她再-次把他的手举到自己的嘴边,轻声地说:
“我是你的妄于……”
墙外赌“十二点”胜牌的禁卫军士兵们争吵得越来越厉害,但是他们却忘记了监狱,忘记了看守,把整个世界都忘记了,只觉得他们的内心都有一个天使的灵魂,于是一同祈祷起来。
第六十一章
过了三天,确切地说,过了三夜,都没有任何事来扰乱他们的宁静。把死人和活人分开,把重病人和健康人分开,这是监狱里每天都要干的活。把这些活干完之后,疲惫得要命的看守们就躺倒在过道里睡着了。这时候,维尼茨尤斯总要来到莉吉亚的地牢里,在那里一直呆到黎明的曙光照进窗里为止。莉吉亚也总是把头依偎在他的怀中,两个人低声地絮叨着他们的爱情和死亡。他们的思想和话题、他们的期求和愿望都不知不觉地逐渐远离了尘世,失去了对现实的感觉。他们仿佛在一艘已经离开了大陆的轮船上,再也见不着海岸,而慢慢地驶进了无限之中。两个人都似乎越来越变成了一对忧郁的圣灵,彼此相爱又热爱基督,要一同飞到夭囯去。在维尼茨尤斯的心中,有时突然浦起一阵阵像暴风雨袭来的巨痛,有时又如闪电般地琼过一线希望,这希望来自于爱情,来’自于对钉在十字架上的慈悲的上帝的信仰。他一天比一天更加脱离尘世而献身于死亡了。每天早晨,他从监狱里出来,看到这个世界,这座城市,看到自己的熟人和3常生活的现象,都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似的,觉得这一切是那么陌生、遥远,那么空虚和微不足道,就连苦刑的威胁他都不害怕了。因为他已经认定,只要把眼睛注视着某个东西去认真地思考,那么不管什么苦刑,都熬得过去。他们都以为自己进入了氷恒的世界。他们叙说着永恒的爱情,叙说着将来在坟墓那一边如何相爱和生活在一起。如果他扪有时候也转而想到了现实的话,那他们就和那些正要出门作投途旅行的人一样,只知道谈论出发前如何做好准备的事。周围是那么寂静,使他们感到自己就像沙漠中两根被遗忘的柱子。他们一心想的是基督不会再把他们分开,这种信念在他钔心中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增长。他们热爱基督,因为基督是把他们联接在一起的纽带,基督给予了他们无限的幸福和无限的寂静。他们虽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已不再沾染这个世界的尘埃。他们的灵魂变得像泪珠一样的清澈透亮。他们虽然身陷囹圄,受到死亡的威胁,被贫穷和痛苦煎熬,但他们深信自己已经进入了天堂。莉吉亚就像她已得到拯救成『圣徒那样,握着维尼茨尤斯的手,正要引导他走向那永恒生命的泉源。
裴特罗纽斯看到维尼茨尤斯的脸上显露出了他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奇异的光辉和胸有成竹的神情,不免大为惊奇。有时他还以为维尼茨尤斯巳经有了搭救的办法,却有意向他保密,因而感到很不高兴。
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便问维尼茨尤斯道:“你现在完全变了,可你不要再瞒着我了。我可以帮助你,也真想帮你一下,你是不是有了新的打算?”
“我有我的打箅,你帮不了我时忙。”维尼茨尤斯回答说广她死了后,我要公幵宣布我是基督教徒,并且跟她一起去。”“这么说你是毫无希望了?”
“希望还是有的。基督以后会把她送给我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将永不分离。”
裴特罗纽斯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他的脸上露出了失望和焦躁的神色,他说:
“这个用小着你们的基督,我们的死神就做得到。”维尼茨尤斯不高兴地笑了笑,说:“不,亲爱的舅舅,你并不想了解这件事。”“我不想了解也做不到。”裴待罗纽斯答道,“现在没有对间来和你争论。可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去老监狱里救她失畋之后你对我说过的话吗?我那时失去了一切希望,回到家里后你对我说过”我相信基督会把她给我送回来的。’就让他把莉吉亚给你送回来吧!要是我把一只无价之宝的酒杯抛进海里,那么罗马无论哪一个神明都是找不回来的。但如果你们的神并不比他们高明的话,我就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崇拜他,而且还要比对古老的‘罗马诸神更加崇拜广
“基督一定会把她送给我的!”维尼茨尤斯答道。裴持罗纽斯耸了耸肩膀,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明天要在御花园里把基督徒们当灯点?”“明天?”维尼茨尤斯问。
眼看残酷的现实即将来临,他那颗心又充满了痛苦和恐怖地战栗起来。他觉得,今天也许就是他和莉吉亚在一起的最后一夜了,因此他匆忙告别了裴特罗纽斯,立即赶到搬运尸体的监工那里去取他的出入证。
可是一到那里他就失望了,因为监工再也不肯给他出入证了。
“大入,请你原谅。”他说,“我已经为你尽了我最大的努力,但我也不能不顾我的性命。今夭晚上要把基督教徒全都赶到御花园里去,会有很多士兵和官吏到监狱里来。要是他们认出了你,我和我的孩子都没命了。”
维尼茨尤斯知道和他争吵也没有用,但他又对他以前就认识的那些士兵产生了一线希望,认为他即使没有出入证,他们也不会阻拦他。因此等到天一黑,他便祁往常一样,穿上那件搬运工的粗布衣,裹上头巾,急忙来到了监狱的大门前。
可是这夭晚上,出人谣比平时查得更严,再加上百夫长斯采维努斯又是个毫不徇私的官长,他从肉体到灵魂都忠于皇帝,一下子就认出了维尼茨尤斯。
不过在他那被铁甲遮住了的心胸中也燃起了对人的不幸的同情之火,因此他这时没有用矛枪敲打盾牌来报瞀,而是把维尼茨尤斯带到了一旁,对他说:
“大人,快回去吧丨我认识你,我决不会说出去,因为我不希望你死,但我也不能放你进去,你快0去吧!诸神会安慰你的。”“你不放我进去,就让我留在这里肴看带出去的是些什么入好了!”维尼茨尤斯说。
“我接到的命令倒不禁止这个。”斯采维努斯回答道。维尼茨尤斯于是站在监狱的大门前,耐心地等着他们把囚犯带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了午夜,那扇大门才轰座隆地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一大队囚犯,男人、女人和孩子,全都由武装的禁卫军押送着。这时天顶上升起了一轮皓月,把夜空照得十分明亮,因此不仅能看清这些不幸者的身影,连他们的面孔也能逐一地分辨出来。他们排成了两列长长的纵队,阴郁地、静寂无声地行进着,只有禁卫军的武器的碰撞声才打破了这深夜的寂静。因为带出来的囚犯很多,所有的地牢都好像走空了似的。
在叭伍的末尾,维尼茨尤斯很清楚地看见了格劳库斯医生。可是在这些就要被处死的囚犯中,既没有莉吉亚,也没有乌尔苏斯。
第六十二章
天还没有黑,第一股人流就开始涌向了御花园。人们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头上戴着花环,兴高采烈地一路歌唱。一郁分人还喝得醉醎醎的,要来观看这台新的壮观的好戏。在泰克塔街、艾米里尤斯大桥、第伯河对岸、凯旋大街、尼禄圆戏场的四周,郁可听到“火刑柱!”“异端邪教罪犯!”的叫喊声,这喊声甚至传到了梵蒂冈山上。在罗马,人们早就见识过把人烧死在柱子上的刑罚,可是一次烧死这么多的囚犯却还从来没有过。尼禄和蒂盖里努斯要尽早地了结基督教徒的事情,同时也要遏止住那从监狱里越来越严重地蔓延到全城的瘟疫,便下令把所有监狱都清扫干净,只留下几十个囚犯玫在末场的表演甩。人群一走进御花园的大门,看到里面的景象都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所有密林中和草地、灌木丛、池塘以及种植花木的平地旁的大大小小的通道上,都竖起了浇着树脂的柱子,柱子上绑着基督教徒。从一些没有被树木挡住视线的高地上,可以看到那一排徘的柱子和披戴着鲜花、常春藤和桃金娘叶的人体。柱子上的常春藤和桃金娘向高处和平地长长地延伸过去,使得近旁的柱子看起来仿佛一根根桅杆,距离最远的就好像插在地上的五颜六色的标枪和木棍。数目之多出乎人们的意料,甚至使人觉得,为了罗马和皇帝取乐,几乎把一个民族的全体人民都绑在柱子上了。成群的观众都停留在那些柱子前,他们最感兴趣的是牺牲者的身材、年齡和性别,他们仔细地观看这些犯人的面孔和他们身上的花环和常春藤,肴完之后又往前走,走到更远的地方。他们还颇为惊奇地问自己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罪犯?那些刚刚学走路的小孩难道也会放火焚烧罗马吗?”于是他们又从惊疑转而惶恐不安了。
这时天色完全黑了,天空中闪现出了点点繁星。每个犯人身旁都站着一个乎持火把的奴隶。当宣布表演的号角在御花园的四面八方吹响之后,所有的奴隶便将火把从下面把柱子点燃。
藏在花下面的干草因为浇上了树脂,即刻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往上升腾,越烧越旺,烧化了常春藤叶子,也烧到了牺牲者脚上。观众都沉默不语了,整个花园响起了一片呻吟和痛苦的叫喊声。然而有一些牺牲者却昂首仰望着星空,开始唱起了赞美基督的圣歌。人们都在静静地倾听着,可是一听到那些绑在小柱子上的孩子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妈妈,妈妈”的惨叫声,即便铁石心肠也充满了恐怖。看到那些小小的脑袋和童稚的面孔痛苦得不像人样,或者被浓烟窒息得晕了过去,就连那些喝醉了的观众也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熊熊烈焰直往上窜,已经烧着了戴在牺牲者头上的玫瑰和常舂藤花环了。大大小小的通道被火光照得透亮,树丛、草地和种植着花卉的平地上也燃起了大火,小水池和湖里的水面闪闪发亮,树上抖动的枝叶变成了玫瑰色,整个花园就像白昼一样,这里到处还散发着烧烤人肉的臭气。
这时候,奴隶们又幵始把事先准备好的没药和沉香撤在柱子旁边的一些香炉里,以冲淡花园里的隈臭味。观众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由干兴奋和欢乐而不断地呼叫着。火越烧越大了,这种叫喊声也越来越大。大火包围了整个柱子,烧到了牺牲者的胸口上,烧焦厂他们的头发,遮住了他们熏黑了的面孔,火焰喷射得越来越高,好像在替那些下令举行火刑的强权势力宣布了胜利和凯旋。
这次表演一开始,皇帝就来到广观众当中。他乘坐着一辆豪华的四轮赛车,驾着四匹白马。他身上穿的是车手的号服,号服上用的是绿队的颜色,因为皇帝和他的朝臣比赛时都参加绿队。别的一呰车上坐着衣着华丽的大臣,元老和祭司,以及赤身裸体的酒神女祭司。这些祭司头上戴着花冠,手里拿着酒壶,一个个喝得烂醉,粗野地叫喊着。他们的大车紧跟在皇帝赛车的后面,他们身边还有一大帮乐师,扮成牧羊祌和萨梯尔神,弹奏着诗琴和竖琴,吹起了笛子和号角。还有一弯车辆七坐着罗马的贵妇和名门闺秀,她们也喝醉了,半裸着身子。四轮赛车的两侧有一些侍从挥舞着系1:了飘带的长竿,另外一些敲着小皮鼓,还有一些往四周撒着鲜花。这支华贵无比的大队喲嘿哟嘿地大声叫喊,在花园宽阔的大道上从烟雾和人群中穿行而过。尼禄让蒂盖里努斯和基隆坐在他的身边,他以基隆的恐惧为乐,亲自驾驭着那四匹白马,让马车走得很慢,以便观赏正在焚娆的人体,喜听观众对他的欢呼。他站在高大的镶金四轮赛车上,头上戴着竞赛者胜利的金黄色桂冠,四周被灿烂的火光和俯伏在他脚下的潮水般的人流所包围。他比他的朝臣和观众都高出一头,俨然是一位超凡的巨人。他那双可怕的手臂伸在前面勒住了缱绳,好像要给群众祝福。他的面孔和半睜半闭的眼睛露出了异样的神采和充满自信的微笑,就像太阳或者一尊凶神凌驾
于群众之上,既威严又可怕。
他不时把马车停下,以便仔细观看某个少女被烈火烧焦了的胸脯或者一个孩子由于痉挛而歪扭得不成人形的面孔。然后他又带着一支欢呼雀跃的疯狂的队伍继续前进。尼渌有时也向群众点头致意,或者拉着金色的缰绳,把身子向后仰去,和蒂盖里努斯说话。后来他们终于来到了位于十字路0的一个大喷水池旁。他从4车上跳了下来,对侍从打了个招呼,便钻进人群中去了。
群众对他以欢呼和鼓掌表承欢迎。那些酒神、山林女神、元老院议员、大臣、祭司、牧羊神、萨梯尔和士兵们都像发了疯似的把他围在中间。他在蒂盖里努斯和基隆左右陪同下,绕着喷水池往前走去。喷水池的周围有几十根燃烧着的火柱,他在每根火柱旁都要停留-下,指指点点评论那些不幸的殉难者,或者对基隆嘲笑一番,基隆的脸上露出了无法摆脱的绝望神色。
最后他们站立在一根饰着桃金娘花和常春藤的高大的火柱前。鲜红的火舌正在舔着牺牲者的膝盖,可是他的脸庞因为被烧着了的树枝的浓烟遮住了,看不请楚。过了一会儿,一阵夜风把烟火吹散,这才露出了一个老人的头,他的胸前飘动着雪白的胡须。
看到这个老人,基隆的身子突然蜷成了一团,就像一条被砸伤了的毒蛇那样,从他嘴里发出的那一声叫喊与其说是人的叫喊,还不如说更像乌鸦的悲鸣:“格劳库斯!格劳库斯……”
从燃铙着的火往上向下望着他的真的是格劳库斯医生。他还活着。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但他倾身向前,好像要最后一次肴看这个曾经一而再地加害于自己的凶手。他早就出卖过他,使他失去了妻子儿女,把他送给了强盗;后来袼劳库斯
以基督的名义宽恕了他的罪恶,可是这个坏蛋又把他出卖给了刽子手。世界上还没有人对别人造成过这么可怕的血海深仇。牺牲者现在被绑在火刑柱1:焚烧,而凶手就站在他的脚下。格劳库斯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希腊人的面孔,他的眼睛虽然有时被烟雾遮住,伹是当一阵风把烟雾吹散之后,这双一直盯着基隆不放的眼睛又呈现在他的眼前。基隆站了起来,本想立即逃走,可是他觉得他的脚像压七了一块沉重的铅一样,无法迈步;他还觉得有、只看不见的大手以超人的力量死死地抓住了他,使他离不开这个火柱。基隆痴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觉得胸中憋得慌,有什么东西要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他已经受够了痛苦,他耗费的心血也实在太多厂,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末曰就在眼前。基降已经察觉到身边的一切,不论是皇帝、宫廷侍从还是群众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觉得周围是——片漫无边际、黑暗可怕的空虚,在这片空虚中,只看见受难者的-双对他审视的眼睛。这位受难者的头越来越低垂下来,把眼睛死死地盯住他。他的脸孔看起来非常可怕,因为它已经被恐怖和痛苦扭得变了样,就好像大火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在场的人都猜到了他和牺牲者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他们嘴边的笑容都消失了。基隆这时突然晃动了一下身子,向苍天伸出了双手,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可怕的叫喊:
“格劳库斯丨以基督的名义,宽恕我吧!”周围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战,一双双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朝上望去。
受难者的头微微地动了一下,从火柱顶上随后传来了一个像呻吟似的声音:
“我宽恕你!……”
基隆马上扑倒在地,像野兽般地嚎叫起来,他抓起地上的泥
土,往自己头上撤去。火焰这时冲到了上面,遮住了格劳库斯的胸脯和面孔,烧着了他头上的桃金娘花冠,连木柱顶I:的飘带也烧着了,于是整个木柱都闪烁着耀眼的火光。
过了好一会儿,基隆才站起来,他的脸完全变了样,以致朝臣们都几乎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眼里也透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辉,他的皱纹密布的额头更是显得神采飞扬。一个本来懦弱无能的希腊人,现在看起来真的像一位祭司,受到神灵的感召,要向人们公开他们所不知道的真理。
“他怎么啦?他疯了?”有几个人这么说。基隆转身面对着观众,举起广他的右手,用一种特别响亮的声音大喊大叫起来,这声音不仅朝臣们听得很清楚,连附近的老百姓也听得见。
“罗马的人民丨我愿以我的生命起誓,这里死去的人都是无罪的,真正的纵火犯就是一他!……”他用手指着尼禄。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大臣们都惊呆「。但基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直伸着他的那只顫抖的胳膊,用手指着尼禄。周围马上出现了一片混乱。群众像一阵狂风卷起的巨浪似的冲到『这个老人面前,想仔细看看他是个什么模样。一些地方有人叫喊广抓住他!”另外一些地方也有人喊着:“我们要遭到报应了!”人群中有的吹着口哨,有的发出愤怒的吼叫广红胡子,残杀生母的凶手!纵火犯〖”骚乱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扩大。那些酒神祭司看到这种情景,都吓得吵吵嚷嚷地躲进车子里去了。有几根烧毀了的柱子突然倒了下来,火星向四面飞溅,益发增加了这种混乱的局面。一股惊慌失措的人流挤了过来,终于卷走了基隆,把他带到了花园深处。
大路上横七竖八地倒着烧毁了的木柱,小路上到处烟雾弥漫,火星四溅,散发着焦木和人肉的臭味。远近的火光渐渐熄灭,园中黑了下来,阴郁悲愁、惶恐不安的人群急急忙忙向几扇大门拥去。刚才发生的事情在一些人的嘴里马上传出去了,而且传得和原来的情况大不一样,因此无中生有,夸大事实就不可避免了。有人说,皇帝当场就晕倒了。有人说,皇帝已经坦白承认了是他下令烧毁罗马的事实。还有人说皇帝得了重病,甚至有人说皇帝简直变成了一具死尸,被人搬到了马车上。到处都可听见同情基督教徒的谈话:“既然他们没有放火烧毁罗马,为什么要让他们流那么多血,给他们施加那么残酷的刑罚,那么不公止地对待他们呢?诸神难道不会替这些无辜的受害者报仇吗?真不知道要献上什么供物才能求得神明的宽恕了广“无罪的人丨”这句话在人们中越来越广泛地流传着。女人们为那么多的孩子喂了野兽、钉死在十字架上和在这座可诅咒的花园里被烧死,都公开表示了同情和怜惜,后来她们干脆就大声地咒骂起尼禄和蒂盖里努斯来。也有许多人突然站着不动了,他们向自己也向别人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神明在苦难和死亡面前给予了他们那么大的勇气和力量呢?”他们思考着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基隆依然在御花园里转悠,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才好,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又觉得他是个衰颓无力,害了重病,无可挽救的老头儿了。他有时触到那些没有烧化的尸体,身子一晃几乎摔倒在地,有时碰到烧焦的木头,在他身后便扬起一大片火花。有时他又坐在地上,以不很清醒的目光环顾四周。御花园里早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在树梢移动着的那轮苍白的月亮在通道上投下了昏暗的月光。园子里乱七八糟地躺满了烧成焦黑的木柱和烧得不成形体的殉难者的尸体。这个希腊老人在月光中似乎看见了格劳库斯的面孔,格劳库斯那双眼睹还老是盯着他不放,把他吓得躲进了黑暗中。当他从暗处走出来时,却没想到他的身后又有-种不可知的力量把他朝喷水池那边推去,那里就是格劳库斯殉难的地方。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
老人转身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把他吓得叫了起来:
“谁?你是什么人?”‘“使徒,塔斯的保罗!”
“我是个被人唾骂的人!……你想干什么?”使徒回答说:“我要拯救你!”基隆靠在一株树上。
他的双腿在身子下面战战兢兢地站立不稳,他的两只胳賻贴着身子放在下面。
“我这个人巳经无可救药了!”基学低声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上帝宽恕―/那个在十字架上做了忏悔的大坏人吗?”保罗问道。
“你知道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吗?”
“我知道你的痛苦,也看见你为真理作了证。”
“啊!先生……”
“一个基督的仆人在遭受苦刑和罹难的时候都饶恕了你,基督怎么不会宽恕你呢?”
基隆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双手抱着脑袋。“宽恕,宽恕!我还能得到宽恕么?”,“我们的上帝是慈悲的上帝!”使徒答道。“对我也?样么?”基隆反复地问道。他因为忍不住内心的悲伤和痛苦,便开始呻吟起来。保罗说:
“靠在我身上,和我一起走吧!”
保罗搀扶着他,朝着喷泉响声的方向走去,来到了十字路口上。这喷泉在夜深人静中,仿佛在为那些被烧死的人痛哭流涕。
“我们的上帝是慈悲的卜帝。”使徒乂说了?遍,“你如果站在海边,往海里扔石头,你能用石头祀深深的海底填满吗?我告诉你,基督的慈悲像大海一样的广阔,人间的罪过也和石头一样,它都是容得下的。我还要告诉你,基督的慈悲像辽阔的天空,它裙盖着高山、陆地和大海,它无所不在,无边无际,无终无极。基督肴见了你在格劳库斯的火柱前表示的悔恨和你的痛苦,看见了你不顾明天的生死当众宣布了‘他就是放火犯’’基督是不会忘记你这句话的。你的犟恶和欺骗巳经成了过去,你心中只留下了无限的悔恨。你跟我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也仇恨过基督,还迫害过他的选良。我原来是不要‘他’也不相信‘他’的。后来‘他’在我面丨前显灵,召唤我,‘他’就是我挚爱的主了。现在他让你悔恨,让你感受恐惧和痛苦,就是要把你召唤到他的身边。你仇恨基督,而‘他’却爱你;你出卖了他的信徒,让他们受尽了苦难,但基督却要宽恕你,拯救你广
这个可怜的老人放声大哭起来,他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他的灵魂好像破裂了似的。但是保罗很好地掌握着他,让他完全听从于他。他领着他往前走去,仿佛一个士兵领着一个俘虏那样。
过了一会儿,保罗又说:
“跟我一道走吧!我要把你领到‘他’那里去。我来找你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基督叫我以爱的名义去收集灵魂,我现在要完成的就是‘他’的使命。你认为你是一个被人唾骂的人,但我要告诉你:‘相信基督,你会得到拯救的!,你觉得人们都仇恨你,那我就对你再说一遍,基督是爱你的。你看看我吧!我不相信‘他’的时候,我心里只知道恶,除了恶外我不知道别的。现在‘他’的爱在我心中已经取代了父母的爱,取代了财产和权力的地位。我们都要依靠‘他’,只冇‘他’才看重你的悔恨,怜悯你的不幸,把你从恐怖中解救出来,召唤到‘他’的身边。”
保罗一边说话,一边领着他往喷水池那边走去,他们老远就看见厂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银白色的泉水。由于奴隶们早就把这里烧焦了的木柱和受难者的尸体都搬运走了,所以这一带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
基隆双膝跪下,用手掩着面孔,呻吟着,一动也不动。保罗仰望着星空,幵始做祈祷了。
“主峒!清你看看这个可怜的人,看看他的悔恨、眼泪和痛苦吧丨慈悲的主啊丨你为我们的罪过流了血,那你就以你的苦难,你的死和复活宽恕他吧!”
他静默了,但他仍在久久地望着夜空,默默地祈祷着。这时他的脚下传来『一声悲哀的呼号:“基督啊,基督丨求你饶恕我吧!”保罗马上走到喷水池边,接了满满一捧泉水,又回到老人身边:
“基隆!我现在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给你洗礼,阿门!”
基隆抬起了头,伸开了手臂,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月光亮堂堂地照在他的内发和他那同样苍白的面孔上,这面孔仿佛死人或苕石雕像那样-动也不动。时间一刻又一刻地过去,多米茨亚大鸟棚里的公鸡幵始啼鸣了,但他却像一块墓碑那样,依然跪在那里。
基隆终于清醒过来。他站起来后,转身问保罗道:
“老师,我在死前还要做些佧么?”
保罗一直在想,上帝的力量是那么强大,把老希腊人这样顽固不化的灵魂都征服了。因此他回答说:
“坚定信仰,为真理作证!”
随后他们一道走出了花园。在花园门口,使徒再一次地给老人祝福,两人便分手了。这是基隆自己提出的要求,因为他想,他向人群既然表示了那个态度,尼禄和蒂盖里努斯一定会下令逮捕他的。
事情果不出他所料。基隆一回到家里,就遇到禁卫军包围了他的住所。这些士兵在斯采维魯斯指挥下将他逮捕,随即押送到了帕拉丁宫。
皇帝已经歇息去广,但蒂盖里努斯一直在等着他,看到这个倒每的希腊人,他的脸上立到寓出厂严肃而又险恶的表情,他向基隆打过招呼后,便说:
“你冒犯了天颜,罪在不赦,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但你明天在圆戏场里若能公开声明你昨天是喝醉了,头脑不清醒,放火的凶犯本来就是基督教徒,那么你就只会受到鞭打和流放的刑罚了。”
“我不能这么做,大人!”基隆低声回答说。
蒂盖里努斯从容不迫地走到他面前,以同样低沉但很可怕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说不能,你这条希腊狗?你要是没有喝醉,难道你不知道你会是个什么结果吗?你看看那边!”
他说着便指向了大厅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条长木凳,凳旁边的暗处站着四个待拉西亚奴隶,手里拿着绳索和铁钳。
可是基隆又说:抵达之谜
“我不能那么做,大人!”
蒂盖里努斯大为震怒,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问道:“你看见了吧!那些基督教徒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也要那么去死?”
基隆抬起了他的面孔,默默地动了几下他的嘴唇,便说:“我也信仰基督……”蒂盖里努斯惊讶地望了他一阵。“狗日的,你真的疯啦!”
他胸中的怒火再也憋不住了,像火山似的突然爆发出来。他跳到基隆跟前,双手揪住他的胡须,把他掀倒在地,用脚踢他,嘴里吐着白沫,不停地喊道:
“把你的话收回去,把你的话收回去!……’,“我不收回!”基隆躺在地上回答。“给他动刑广
特拉西亚人一听到命令就把老人抓起来,把他按在长凳上,用绳索紧紧地捆住他,用铁钳使劲地夹着他那骨瘦如柴的小腿。当他们捆绑他的时候,他卑顺地吻着他们的手,然后闭上眼睛,真的像死人一样。
可是基隆并没有死,因为当蒂盖里努斯躬下身来又一次问他“你到底收不收回你的话”时,他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了勉强还能听见的声音:
“我……不……收回……”
蒂盖里努斯叫停止用刑。他在大厅里急急忙忙地走来走去,脸都气歪了,但他还是没有有效的对策。后来他终于想出了一个新的办法,便转身对特拉西亚人说:“割掉他的舌头!”
过去罗马的剧院和圆戏场在[!演〈欧雷奥卢斯〉这出戏的时候,总是要把剧场分隔开来,形成两个单独的舞台。可是在御花园的表演之位,就不再用这种老办法了,因为这次上演〈欧雷奥卢斯》,要让尽蟹多的观众能够看到-个钉在十字架上的奴隶被熊吃掉的场面。平常在剧院里,熊的角色都由演员披上熊皮来扮演,可是这一次就要让真熊上场了。这是蒂盖里努斯想要标新立异的安排。皇帝原先曾经表杀,他不出席这次表演,但是由于这位宠臣般地请求,他又改变了他的初衷。蒂盖里努斯劝告他说,花园里的那件事发生之后,陛下更应3到详众中去;他还向皇帝保证,剧中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个奴隶决不会像克雷斯普斯那样咒骂陛下。可是人民群众已经厌倦了流血,在这种情况下,又公开宣布,这次表演定于晚上在圆戏场举行,到时候,圆戏场里灯火辉煌,将要重新发放和礼品,还要设晚宴招待观众。
无刚一黑,圆戏场里就挤满了人。以蒂盖里努斯为首的大臣们也全都来了。其实他们并不是为了观看表演,而是为了向皇帝表示他们的忠心,此外他们也想对整个罗马都议论纷纷的那个基隆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一些观众交头接耳,说什么皇帝从御花园里回去之后就大发雷霆,他被一些稀奇古怪和阴森可怖的幻影折磨得彻夜未眠,因此第二夭一清早,他就宣布要到阿哈亚去。另外一些人又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们认为皇帝以后对待基督教徒会更不留情。还有一些胆小怕事的人,他们害怕基隆若是当众揭露和控诉皇帝的罪恶,会带来预料不到的严重后果。最后还有一些人从人道观点出发,向蒂盖里努斯提出了停止杀戮的恳求。
“看看你干了些什么吧!”巴尔库斯‘索拉努斯说广你们想平息人民的愤怒,让他们相信真正的罪犯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可是结果却适得其反。”
“的确是这样!”安提斯提乌斯,维鲁斯说,“现在人人都在议论,说基督教徒是无辜的,如杲你们还以为自己很高明,那么基隆说你们的脑髓少得连一个橡实壳都装不满,倒是不错的。”这时蒂盖里努斯转过身来对他们说:“可是大家也在说,巴尔库斯-索拉努斯,你的女儿塞尔维利亚,还有你的妻子,安提斯提鸟斯,把自己的奴隶中的基督教徒都藏起来了,使他们逃避了皇帝公正的惩罚。”“这是谣言厂巴尔厍斯有点慌张地叫了起来。“那是你离了婚的几位夫人,因为嫉妒我妻子的贞操,要这么诬陷她。”安提斯提乌斯.维鲁斯也很不安地说道。其他的人都在谈论基隆。
“他怎么样了?”埃普留斯,马尔采卢斯说广他把基督教徒出卖给了蒂盖里努斯,使自己从一个穷光蛋一下-子变成了暴发户。他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他的晚年,死后享受冠冕堂皇的葬礼,为自己树-块墓碑。可现在呢,他什么都完了。他甘愿抛弃这一切,他毁了自己。也许他真的疯了。”
“他没有疯,他成了一个基督教徒广蒂盖里努斯说。”这不太可能吧?”维泰留斯回答道。
“我不是说过吗?”维斯迪努斯插进来说,“你们要怎么杀基督教徒都可以,但是你们要相信,和他们的神是不能作对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瞧,现在怎么样呢?我没有放火烧罗马,但只要皇帝准许,我会马上为他们的神举行百牛大祭。大家都应当这么做,我再说遍,这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要记住我的话!‘,
“我也说过和你们不同的话。”裴特罗纽斯开言说道:我以前说基督教徒会起来自卫,蒂盖里努斯还嘲笑我,可我现在还要告诉你们:他们已经胜利厂!”
“什么?你说什么?”有好几个人同时问道。“凭波卢克斯起誓!……这个宗教连基隆这样的人都征服了,还有准它征服不了呢?如果你们认为,每次演出之后基督教徒不是增多时会减少的话,那么你们还不如去当个补锅匠或者理发师为奸,到那个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人民是怎么想的,城里发生什么丰了。”
“凭黛安娜的圣衣起誓,他说得一点不错。”维斯迪努斯大声叫道。
但巴尔库斯马1:转过身来,问裴特罗纽斯道:”你要得出什么结论呢?”
“我的结论就足你们乍始说的那些话,血已经流够了。”蒂盖里努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说:“哼!还差那么一点!”
“你的脑袋不够用,还有第二个脑袋——你的手杖头嘛!”裴特罗纽斯毫不退让地回答说。
皇帝的来到中断了他们的谈话。他由比塔戈拉斯陪同,在他的御座上坐下。《欧雷奥卢斯〉随即开演了。但是大家都在想着基隆,很少注意场上的演出。爱看酷刑和流血的群众也感到兴致索然,于是大不敬地向宮廷发出了嘘叫,有一些人还大声催促.让人们惟一感兴趣的熊赶快出场。观众如果不是想看看这个老头怎么个死法和得到赏賜,这场表演是留不住他们的。他们所期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圆戏场里的奴仆首先抬起了一个矮小的木十字架,熊一爬上去就够得着受难者的胸脯。随后两个人把基隆领了进来,因为他的两条腿都被打断了,走不了路,实际上是被架进来的。他们把他靠在十字架上,没等那些好奇的大臣看上一眼,就把他钉上去了。一直到把十字架放在事先挖好的坑里竖了起来,所有的眼腈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可这时却没有几个人能够认出这个赤身裸体的老人就是从前的基隆。受到蒂盖里努斯那么多的严刑拷问,他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但在他雪白的胡须上却能见到斑斑血迹,那是他的舌头被割下时留下的。通过那一层透明的皮肤,他的骨头好像全都露出来了似的,看起来他比他的年龄要老得多,而旦显得衰頹不堪了。过去,他的眼睛充满『不安和恶意的神色,他那和分敏感的而部表情永远最那么迟疑和恐慌。现在却不一样了,虽然他的脸上还留下了一点痛苦,但它却变得那么温和、宁静和朗朗了,就像一个熟睡的人或者死人那样。也许他想起了基督宽恕的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坏人,因而增强了他的佶心,也许他心里正默默地对基督说:主啊!我虽然像毒蛇那样咬过人,但我这一辈子却是在穷困撩倒、饥寒交迫中度过的,我受尽了人们的践踏、殴打和侮辱。主啊丨我是一个非常不肀非常可怜的人,可他们现在又把我钉在十字架上,让我受苦受难。你,慈悲的主啊,你在我要死的时候是不会抛弃我的!”他那颗心虽已破碎却还是很平静的。没有一个人想笑,因为人们在这个被钉上十字架的老人身上看到了这种平静的东西,觉得他是那么衰老,虚弱,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而旦又是那么卑顺,因而产生了对他的怜悯。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对自己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折磨死去的人,把他们钉在十字架上?观众们不再说话了,大臣中只有维斯迪努斯把身子左右地摇摆,惊恐不安地小声说道广你们看,他们是怎么死的啊!”其他的人都在等着熊的出场,希望尽快结束这一场表演。
熊终于走进了圆场。它左右摇晃着它那低垂的脑袋,从额头下环顾四周,仿佛在想着什么或者要找什么东西。最后,它看见了十字架和钉在上面裸露的人体,于是走近前来,还立起了身子。吋是过了一会儿,它又放下前爪,坐在十字架下,哀声哀气地叫了起来,仿佛它那颗野兽的心也对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产生了怜悯。,
圆戏场里的仆役们大声地叫喊着,想激起野兽吃人的欲望,观众们也一声不响地注视着舞台。这时基隆缓缓地抬起头来,两眼环视着四周,他把眼光停留在圆戏场最上面那几排的观众席位比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随后便发生了一件令人们大为惊奇的事情: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额头上像燃烧着火焰似的闪闪发亮。他的眼睛一直望着上面,不一会儿7从眼眶里涌出厂两颗很大的泪珠,顺着他的面颊慢慢地流下来广。他死了。
正在这个时候,圆戏场的天幕下,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
“安息吧,殉难者!”
整个圆戏场里笼罩着一片深沉的寂静。
第六十四章万延元年的足球队
从御花园里举行的那次表演之后,监狱里差不多全都空了。虽然还在搜捕一切涉嫌信仰这个东方妖教的人,继续把他们收监关押,可是能够逮捕到的人却越来越少,几乎不够以后表演节目用了。实际上,这种表演也快要结束了。观众看够了流血,对这越来越感到厌恶,而且他们看虬罪犯们所表现的那种空前未有的从容态度,又产生了惶恐不安的情绪。像维斯迪努斯的那种担忧也控制了成千上万的心灵。群众越来越多地谈论着关于基督教上帝要复仇的各种怪事。监狱里的伤寒病蔓延到了城里,更增加了居民的恐惧,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举行葬礼,于是到处都在悄悄地议论起来,说是为了求得这位陌生新神的宽恕,必须献上新的赎罪的供品。许多人都在神庙里向朱庇特和利比提娜献了供。到后来,虽然蒂盖里努斯和他的党羽力图控制住那风云变幻的局面,但是越来越多的民众都认为,罗马是皇帝下令烧的,而基督徒却无辜受刑。
面对日益严峻的形势,尼禄和蒂盖里努斯更加不肯善罢甘休,不愿停止他们的迫害活动。可是为了收买民心,他们又发布了分发粮食、葡萄酒和橄榄油的新的命令,公布了一系列使于居民重建家园的措施。为了以后避免火灾的发生,对街道的宽度和采用什么建筑材料都作了新的明文规定。皇帝还亲自参加元老院的会议,和这些“父老们”一起讨论城市建设和人民福利的问题,但对那些巳经定罪的基督教徒却没有丝毫开恩赦免的表示。相反的是,这位世界的统治者的一切努力,就是要让人民相信,对于那些罪有应得的人必须施加这种严厉的刑罚。元老院里也没有人出来为基督教徒说话,因为他们都不愿意得罪皇帝。但是也有一些高瞻远瞩的人,断言罗马帝国面对新的宗教的攻势,它的基础是不稳固的。
罗马的法律规定,对死人不能施加报复,因此凡是死去的或者快要死去的人都一定要送医给他们的家属。维尼茨尤斯由此也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想,如果莉吉亚死了,他就可以安然无事地把她埋葬在自家的荒坟里,将来他自己也和她葬在一起。他觉得再也没有希望救她免于一死了,他自己也一多半脱离人世间了。他已经完全献身于基督的信仰中,除了永恒的结合之外,他想不出有其他的结合了。正是由于这种无比真诚的信仰,使他觉得那个永恒世界比他经历过的这个苦难的世界要现实和真实得多。维尼茨尤斯心中充满了这种十分专注的感情。他虽然活着,但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躯壳的灵魂,他渴望能够得到彻底的解脱,也想使他所爱恋着的那个灵魂得到这种解脱。他一心想的是,到那个时候,和莉吉亚手挽着手,一同进入天堂。基督正在那里等着他们,要为他们祝福,让他们生活在像朝霞那&宁静而又无限广阔的光明中。他规在只求基督别让莉吉亚遭章圆戏场上的那种酷刑,允许她在监狱的睡梦中安详地死去,同补他也相信,他会和她在同一个时辰一同死去。他觉得,在这个血流成河的悲惨世界里,甚至不应当去期盼莉吉亚一个人得救。维尼茨允斯听彼得和保罗说过,他们自己也一定会作为殉道者死去。他看到基隆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场面,相信死,即便痛苦的死亡也会是甜蜜的。因此他把殉道看成是从这个悲惨痛苦的世界到幸福世界的一种转变,他祈求这种转变早日降临到他們两个入身上。
他常常有一种来世生活的感觉,掌握着他们两个灵魂的悲哀再也不是往昔那种揪心的痛苦,而逐渐变成了一种平静的超脱,完全听从于上帝意旨的安排。过去他艰难地顶着逆流面上,挣扎,受苦,现在他顺流而下,相信会把他带到那永恒的宁静中。他猜想,莉吉亚也和他一样,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不管监狱的高墙怎么把他们分幵,他们将一道前进,一想到这个,他就像获得了幸福一样甜蜜地笑了。
他们的确会走到一起,因为他们每天都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思想,要长时间的互相交流。莉吉亚只盼着来世的生活,此外就别无所盼,也别无所求了。死亡对她来说,不仅意味着她从可怕的监狱中,从皇帝和蒂盖里努斯的魔掌中得到解脱,而旦也说明她和维尼茨尤斯结成终身伴侣的时候已经到了。有了这种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其他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就毫无价值了。莉吉亚还认为,死后她也能得到现世生活的幸福,因此她像一个未婚妻等待举行婚礼的那个时刻一样,急盼着死亡的來到。
这股信仰的无边激流,卷走了成干上万的第一批信徒,把他们从人世带到了坟墓的彼岸,而且把乌尔苏斯也卷走了。乌尔苏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忍去想象莉吉亚的死亡,可是圆戏场和御花园里所发生的一切每夭都有消息传到监狱里,使他看到了这已成为所有基督教徒不可抗拒的共同命运,而这却是一种幸福的命运,比人世间那种暂时的幸福要更高一级的幸福,所以乌尔苏斯不敢祈求基督剥夺莉吉亚的这种幸福,或者把它推迟到好多年以后。这个野蛮人的单纯的心里想的萣,像她这样一位莉吉亚国王的公主比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应当更多地享受到天堂的欢乐,在死后永恒的荣光中,也应得到比别的人更加靠近“羔羊”的位置。他虽然听说过在上帝面前人与人是平等的,可是他的灵魂深处认定,莉吉亚既是一个国王的女儿,又是所有莉吉亚人的领袖的女儿,她和任何一个善良的奴仆都是不同的。乌尔苏斯深信基督会让他以后再来侍候莉吉亚。如果说到他自己,倒是早有一个秘密的希望,就是能像“羔羊”那样死在十字架上。他知道在罗马,总是把最坏的人钉在十字架上,但他认为对他來说,这是最大的幸福,他甚至不敢向基督祈求这种幸福。他想,他们一定会让他死在野兽的利齿下。一想到这个,鸟尔苏斯心中反而担忧起来:从孩提时起他就生活在无人居住的原始森林里,在连续不断的狩猎中,由于他所表现的超人的力量,他还没有成年就已经闻名于莉吉亚人中,那时候,狩猎是他最喜爱的活动。到了罗马之后,他没法继续这种活动了,但他仍爱到动物饲养场或圆戏场里去观看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野兽。叮是他-看到这些野兽,就无法克制心中激起的一种想要搏斗和捕杀它们的欲望。所以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到了圆戏场后,一看见野兽是不是会突然产生一种作为一个基督教徒不应有的想法,使他不愿虔诚地忍受着痛苦地死去,这也只有听凭基督的安排了。但是还冇-‘种想法却给他带来了安慰。他曾听说“羔羊”向地狱的恶魔宣过战,根据基督的教义,所有异教的诸袢都是恶魔,因此他觉得他在这场战争中,一定能比别人为“羔羊”立下更大的战功,他的灵魂比别的殉道者更加坚强,他能付出更大的力量,又怎么会做不到呢?他整天祈祷着,为同狱的难友效劳,替看守做事。他看到莉吉亚常常怨恨自己在短促的一生中,没有做出像使徒彼得告诉过她的著名的大比大①做过的那许多善事,因此他有时也尽量地给予她安慰。监狱的看守就是在狱中也很害怕这个臣人可怕的力量,他们知道无论坚固的铁栅栏还是手铐都锁不住他,但是后来他们看到他性情温和善良,又很喜欢他了。看守们对干他的这种个性有时也很感到奇怪,便问这是怎么来的?他总是以他坚贞不渝的信念对他们讲述死后幸福的生活,使他们听得更加出奇了。这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事情,地狱里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现在却照进了幸福之光。当他规劝他们信仰基督时,他们中许多人都有这么一种想法:他们的职业是奴隶的职业,他们的生活是贫苦人的生活,他们的悲惨命运也只能以死亡来了结。
过去他们认为死亡是一种新的恐怖,更没有指望死后还有什么东西。可是现在,这个莉吉亚巨人和这位像一朵美丽的鲜花被抛在监狱的草垫上的姑娘却高高兴兴地朝死亡走去,仿佛
①大比人丨见〈新约’使徒行传》第9章.坡是个行善的女人。
他们在走向幸福的大门一样。
第六十五章
一天晚上,元老院的斯采维努斯前来裴特罗纽斯的府上拜访,和他作了一次长时间的谈话。话题主要涉及他们所处的艰难时代,也谈到了皇帝尼禄。斯采维努斯的话说得很坦率,毫无顾忌,就连和他交往很深的裴特罗纽斯也不得不有所提防。他怨恨世界是那么邪恶和疯狂,他认为这一切必将导致一场比罗马大火更加町怕的灾难。他还谈到了大臣们对现实的不满。菲纽斯.鲁弗斯这位禁卫军的副司令官说他再也无法忍受蒂盖里努斯的残暴统治。呈帝不管是对待琉康还是对他老师的那种态度,都激起了塞内加的整个家族的怨恨,而且这种怨恨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最后,斯采维努斯还列举了人民群众,甚至禁卫军中的不满情绪,只有菲纽斯.鲁弗斯才受到大部分禁卫军的拥护。
“你说这些话干什么?”裴特罗纽斯问他。“这是出于我对皇帝的关心。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和我一样,也姓斯采维努斯.他在禁卫军中服役。从他那里我也知道了一些军中的情况,那里的怨气越来越大……你知道,卡里古拉是‘一个狂人,可是结果怎么样呢?肀好出了个卡休斯”赫列阿……他那么干真可怕,我敢担保,我们当中谁也不会赞成他那么干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只有他才把世界从那个恶魔的手中解救出来了。”斯采维努斯回答说。
“你的意思是厂裴特罗纽斯说,“虽然我不赞成赫列阿的那种行动,但他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像他这祥的人,伹愿诸神能够尽量多的给我们提供一些。”
可是斯采维努斯却改变了话题,出人意外地称赞起披索来。他赞扬他的门第和品德,对妻子忠贞不贰,他的智恝和从容不迫,还有他那笼络人心的待殊本领。
“皇帝没有了嗣,”他说,“大家都想立披索为良位继承人,为了他的登基,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地给予帮助。阿内乌斯家族对他忠心耿耿,普劳茨允斯,纳泰拉努斯和杜留斯-塞内茨约甘愿为他赴汤蹈火。菲纽斯‘鲁弗斯也很喜欢他,还有纳塔利斯、索布留斯”弗拉维尤斯、索尔比茨尤斯“阿斯佩尔、阿弗拉纽斯-克文茨亚努斯,甚至维斯迪努斯都愿意为他效劳卖命:
“可是维斯迪努斯这个人却没有什么用,他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裴特罗纽斯说。
“维斯迪努斯既怕梦又怕鬼,但他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斯采维鲁斯答道,“他们要封他为执政官,这是很对的。他打心眼里不赞同杀戮基督教徒,这一点你可不要说他不好,这种疯狂的罪恶该结束了,和你也有关系嘛广
“和我没有关系,和维尼茨尤斯有关。”裴特罗纽斯说,“我本来要为他救一个姑娘’但因为我不讨红胡子的欢心,现在做不到了。,’
“哪里的话!你没见到皇帝又要和你接近,想和你谈话吗?我把其中的原因告诉你吧!皇帝准备到阿哈亚去,要在那里演唱他自己作的希腊歌曲。他甚至马上就想开始这一次旅行,可是他又怕希腊人时他表示轻蔑的态度。他料想自己要么取得最伟大的成就,要么遭到最惨重的失败。他需要有人绐他出谋划策,知道在这方面,除了你外,没有更适合的人,因此他又会宠信于你的。”
“琉康会代替我的。”个人的体验
“红胡子恨琉康,他早就要把他浓掉,只不过还没有找到借口,他干什么都是要找-个借口。琉康也很明白,所以他现在急着要想出一些办法来。”
“凭卡斯托尔起誓!这也是可能的。但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能够马上博得皇帝的欢心?”“什么办法?”
“就是把你刚才给我说的那些话对红胡子再说一遍。”“我町什么也没有说呀!”斯采维努斯惊惶不安地大叫起来。裴特罗纽斯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说:“你把皇帝叫做狂人,还顸谋立披索为皇位继承人,你还说:‘琉康也很明白,所以他现在急着要想出一些办法来。你们这么急,到底想干什么,余愛的?①”
斯采维努斯的脸色骤然发白,他们两个人互相对着望了一会儿…
“你不会去告密吧?”
“对吉皆雷达的胯骨起誓!你是深知我的为人的。不,我决不会做这种事丨我什么也没有听见,而且也不想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人生是那么短暂,不值得去大干一番。我只有一事相求,就是你今无一定要去拜访一下蒂盖里努斯,要和他作一次长谈,随你谈什么都可以,只是要和我谈的时间一样长。
“为什么?”
“那样的话,他以后要是问起我:‘斯采维努斯到过你那里?’我就回敬他:‘当天他也到过你那里。’”
斯采维努斯一听这话,便立即折断了他手中的象牙手杖,说:
“让倒霉的事都落到这根手杖上吧!我今夭就要去见蒂盖黾努斯,然后我还要去参加内尔瓦的宴会,你也会去那里吧丨不管怎样,我们后夭要在圆戏场见面的,剩下的基督教徒那天都要出场了……再见!”
“后天。”等到斯采维努斯走了后,裴特罗纽斯一个人对自己反复地说:
“要抓紧时间,做好准备!红胡子到阿哈亚去,是少不了我的,因此他也汴会答应我的请求。”于是他决心去试一试最后一个办法。事情果不出他所料,在内尔瓦的宴会上,尼禄特地让裴特罗纽斯吧在他的对面,他想和他谈谈阿哈亚和其他一些城市的情况。尼渌认为在这些城市的公演能够获得最大的成功。他最关心的是雅典人对他演出的反应,但是他又很怕他们。宴席上的大臣对他们两人的谈话都听得很仔细,更希望从裴特罗纽斯的意见中找到一些一知半解的东西,口后当怍自己的意见再提出0
“我总觉得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到了希腊我才箅是诞生了。”尼禄说。
“陛下将要带着新的光荣和不朽降生于世。”裴特罗纽斯答道。
“我也相信会这样,阿波罗是不会妒忌我的。如果我胜利归来,我要为他举行任何神明都没有享受过的百牛大祭。”斯采维努斯幵始庋复念诵贺拉斯的诗句:
愿威力九比的塞浦路斯女枰,海伦的兄弟,灿烂的群星和风的父亲栺引你前进……①
“那不勒斯的轮船罕就准备好了。”尼禄说广就是明天动身我也愿意。”
听到这话,裴特罗纽斯便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尼禄的眼睛,说:
“神圣的陛下,在这以前请准许我举行一次婚宴,而且首先要请陛下作为贵宾来参加。”
“婚宴?谁的婚宴?”尼禄问道。
“就是为维尼茨尤斯和莉吉亚国王的女儿结婚举行的婚宴。她是陛下的人质,可现在却关在监狱里,一个国家的人质怎么能下到监狱里去呢?再说陛下也恩允过维尼茨尤斯和她结婚,陛下的圣裁和宙斯的意旨-样,是不能改变的。所以请陛下降旨放她出狱,然后我就把她送到新郎那里去。”
裴特罗纽斯说话时听表现出的那种沉着、冷静和自信的态度,使尼禄也为之动心了。实际上,不管是谁,只要以这种态度对他说话,他都是很感动的。
“我知道。”尼禄垂下眼睛回答说,“我想到过那个姑娘和那个掐死克罗顿的巨人。”
“这么说,他们两个都有救了。”裴特罗纽斯依然很平静地说道。
可是蒂盖里努斯马上走上前来帮尼禄说话:“她是照陛下的意旨被捕收监的。你刚才说了,裴特罗纽斯,陛下的圣旨是不能收囡的。”
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维尼茨尤斯和莉吉亚的事,对跟前的争论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所以他们只是好奇地看这一场争论会有什么结果,而不愿表示自己的态度。
“她的入狱是你的过错,因为你不懂得国际法,这是违背陛下意旨的。”裴特罗纽斯侧重指出了这…点广蒂盖里努斯,你再幼稚也不会认为是她放火烧了罗马吧?如果你硬要这么说,陛下也不会相信:
这时尼禄已经冷静下來,他眈了映他的那双近视眼,露出一副无法形容的凶恶的面孔,过了会儿,说道:“裴特罗纽斯说得对。”蒂盖里努斯惊骇不置地望着尼禄。〉“裴特罗纽斯说得对。”尼禄乂说了一遍,“明天就给她打开监狱的大门,婚宴一事,后天我们到圆戏场里再谈吧!”‘‘我又失败了。”裴特罗纽斯心里想道。裴特罗组斯0到家里后,他确信莉吉亚的死期巳到]后天他准备派一个忠实可靠的解放奴隶到圆戏场里去,找停尸场的主管办理移交她的尸体的手续,他要把莉吉亚的尸体亲自送交给维尼茨尤斯。
第六十六章
夜间表演过去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举行,到了尼禄时代,这种表演无论在比赛场还是圆戏场里,都已司空见惯了。朝臣们都很喜欢这种表演,因为表演完毕之后要设宴招待他们,他们一个个喝得烂醉,总要闹到天亮。平民百姓本来已经厌倦了流血,但因为在他们中传开了一个消息,说这是最后一次表演,剩下的基督教徒在这次表演中会都被处死,所以圆戏场里还是拥来了无数的入群,把这里挤得满满的。朝臣们也猜到了这是一次不
平常的表演,皇帝肯定要把维尼茨尤斯的痛苦写成一出悲剧,所以他们怀着极大的兴趣,也一个不落地来到了圆戏场。由于蒂盖里努斯丝毫也不透露如何处置这个年轻的军团长的未婚妻,这就更加引起了普適的好奇心。凡是在普劳茨尤斯家里见过莉吉亚的人,无不称赞她那神话般的美貌。所以人们最关心的,是在圆戏场里今天能不能见到她。他们中有不少人在内尔瓦家的宴会匕听到过亀帝对裴特罗纽斯的回答,对这个0答还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理解,有些人想得很简单,认为尼禄会把莉吉亚送还给维尼茨尤斯,也许他已经送去了,因为莉吉亚是个人质,她信什么神有她的自由,按照国际法规定,她是不受任何惩罚的。
所有的观众都怀着不安和好奇的心情在等候。皇帝也比往常来得更争。他一来到’就引起了戏场里一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大家汄定会要犮生非同寻常的大事,因为在尼渌的随从中,除了蒂盖里努斯和I提纽斯外,还有百夫长卡休斯。这个人身材魁梧、力大无比,尼禄只有在待殊场合需要保镖的时候才把他带在身边。比如他每次到苏布拉去进行夜袭,就一定要把他带去。他把这种夜袭当作一种游戏,称之为“萨加提奧”、就是说在街上只要遇到女人,就把她们抓来放在士兵的斗篷上,往空中上下地抛掷。观众还注意到圓戏场里也作了一些戒备,禁卫军的人数增加了,担任他们指挥的不是百夫长,而是那个以盲目效忠于尼禄而出名的军团长索布留斯‘弗拉维尤斯。一看这种情况,他们马上意识到这是尼禄采取的防范措施,一旦维尼茨尤斯在绝望中突然发作,他就有对付的办法,因此他们对这也更加感兴
所有的人都眼睁睁地望着那个不幸的未婚夫的席位。他脸色煞白、额头1:布满了汗珠,他也和别的观众?样,不知道今天会出现什么情况,他的整个灵魂都充满了惶恐不安。裴恃罗纽
斯对今天的安排也不十分清楚。自从那次从内尔瓦宴会回来问他是否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和是否参加竞技大会后,他就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维尼茨尤斯当时虽然回答得很肯定,但他全身上卩就傢被虫咬了似的那么难受,因为他知道裴特罗纽斯这么问他不是没有来由的。一段时期以来,维尼茨尤斯一直过着一种半死半活的牛活,他期待着自己的死亡,而且也甘愿让莉吉亚死去,因为他认为死就意味着他们两人的解脱和永久的结合。可是他现在知道了,在远方把生命的结束想象为安乐的沉睡是一回事,“亲眼看着』个比自己的生命更加宝贵的灵魂被残害致死,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他以往经受过的全部痛苦又回过来对他进行折磨,被压制的绝望在他的心中又开始呼叫起来,因此他乂傢以前那样,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莉吉亚救出来。从一大早,他就想方设法要钴进圓戏场的地道里去,看莉吉亚是不是在那里。可是那里所有出入的通道都有禁卫军聱卫把守,由于下了非常严厉的禁令,就连他认识的那些士兵无论他如何恳求,或者用金子贿赂,都不放他过去。维尼茨尤斯真是心如刀割,深感他等不上看表演,就会在痛苦和不安中死去。可有时他心中又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线希望,也许莉吉亚根本没有到圆戏场来、他的一切担心都是不必要的。他想尽力把握住这种希望,便自言自语地说,基督会把莉吉亚从监狱里救出来的,“他”是不会让她去比赛场受酷刑的。维尼茨尤斯本来早就把自己的一切听凭基督神意的安排,可是现在,当他在地道门口被阻拦后又回到了圆戏场里原来的座位上,当他看见所有好奇的艰光都投向了他时,他才知道过去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料想就要变成现实了。因此他以他的满腔热诚,甚至带有某种威胁的热诚向基督求救。“你能够救她广他不断地说,紧握着抽搐的拳头。“你能够救她!”他没想到这个料想变成现实是这么可怕,也不知
道他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只觉得,他如果看到莉吉亚被行刑处死,他对上帝的爱就会变成恨,他的信仰也会变成绝望。可是这种感觉却又给他带来了恐慌,他怕因此得罪了基督.因为他正在恳求基督赐予慈悲和奇迹呢!维尼茨尤斯不再祈求基督让她活下去了,只希望她被带到圆戏场之前就死去。他以难以诉说的痛苦在心里恳求广只要你不拒绝我的请求,我会比过去更加爱你。”他的思想就像被狂风掀起的大浪那样咆哮翻腾,他的身上激起了一种复仇和嗜血的强烈欲望,他被一种疯狂的发作所驱使,就要扑到尼禄的身土,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把尼禄掐死。可是他又觉得这种欲望的产生是对基督的不敬,违背了“他”的教导。有时在他的脑海中乂闪现一缕希望之光,相信那只全能和慈悲的手会扫除使他的灵魂战栗的一切。可是这缕闪光马上就熄灭了,他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悲裒之中,上帝本来只要…句话就能摧毁这座圓戏场,把莉吉亚救出来,可“他”现在却抛弃了她。尽管她真诚地信仰“他”,以她那颗纯洁的心全心全意地爱“他”,但也没有得到“他”的怜悯。维尼茨尤斯想到莉吉亚正躺在黑暗的地牢里,孤零零的毫无防卫,身子虚弱不堪,受到那些野兽般的看守们的欺凌和虐待,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而他自己呢,也只能坐在这|可怕的圆戏场里束手无策地等待,既不知道她将受到什么样#酷刑,也不知道自己马上就会看到什么样的惨景。他就像一个就要掉进深渊的入那样,不管岸边长着什么东西,都一定要把它抓住。他确实也抓住了一种思想,认为只有信仰才能够救她,现在他只有这个办法了,彼得说过,信仰能够感天动地嘛!
于是他把他的怀疑情绪压了下去,尽心思考着“我相信”这句话的含义,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可是就像琴弦绷得过紧要断裂一样,维尼茨尤斯自我克制
的努力也失败了。他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的苍白,身子也好像变得傜硬了。最后,连整个圆戏场和那数不清的观众的白色宽抱,千百盏灯火和火炬,所有这一切,都从他的眼里消失了。这说明他的祈祷已经灵验,他马上就要死去广而且莉吉亚也一定死了。基督就是以这个办法把他们带到自已的身边。
然而这种休克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一会儿,他又清醒过来[实际上是一些等得不耐烦的观众的跺脚声把他惊醒的。“你病了?”裴特罗纽斯对他说/‘我叫人把你抬回去!”裴特罗纽斯站了起来,他不管皇帝会怎么说,就打算扶着维尼茨尤斯一起退出戏场。他心中怀有对维紀茨尤斯无限的同情,尤其是他看见皇帝正拿着绿宝石眼镜得意洋洋地望着维尼茨尤斯那痛苦的样子,觉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认为皇帝大概要以这个年轻人的痛苦为题树写一首感伤的诗,以博得众人的赞美。
但是维尼茨尤斯摇头表示了拒绝。他宁可死在这里也不愿离开’他知道表演马上就要开始厂。
几乎就在这一刹那,罗马市长挥动了一块红手中,看到这个信号,皇帝御座正对面的那座大门便轰隆一声打开了,乌尔苏斯从黑暗的通道里走了出来,…会儿就出现在灯火通明的比赛场上。
这个巨人眯了几下眼睛,显然是对场上强烈的灯光感到炫00他在场地中央站定,四周张望了…下,想知道他在这里会遇到什么。所有的大臣和大部分观众都知道他就是那个掐死克罗顿的人,所以他一出场,在场里那许多的座位上,便引起了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在罗马,并不缺少比普通人身材魁梧得多的角斗士,但是像乌尔苏斯那洋的苍天巨人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个站在御座旁的卡休斯和他相比,简直偉一个孩子似的。不
管是元老院的元老们、维斯塔的女祭司们,还是皇帝和朝臣们,甚至连普通老百姓都以行家或爱好者的眼光,钦慕不已地望着鸟尔苏斯那树身一般粗大健壮的双腿,像两块合起来的盾牌一样坚实的胸脯,还有他那赛似赫耳库勒斯的强壮有力的肩膀。议论声越来越大了。对场里的观众来说,没有比看到这种健壮有力的肌肉运动,竭尽全力的厮打和拼斗,能够带来更大的乐趣了。不一会儿,窃窃低语就变成了狂呼乱叫。一些人甚至急切打听:产生这种圬人的种族究竟在什么地方?乌尔苏斯站在场地中央,赤身露体,看起来仿佛不是一个活人,而更像一尊威严巨大的石雕像。他那野蛮人的睑上,露出了十分专注而又带有几分忧郁的表情,看到场上空无一人,他的那双孩子似的蓝眼睛颇为诧异地望着现众,又望着皇帝,然后又看了看那座铁栅栏门,等候会I』于手从那里出来。
在他刚走进场来的时候,他的纯朴的心中还曾抱有最后一线希望,以为那里会有十字架在等着他。可是他不仅没有看见十字架,就连挖好的坑洞也没有看见。他想,他没有资格享受这种恩典,就只好别样死去了。他一定会被野兽吃掉的。他身无防卫,要按照一个“羔羊”的信徒的要求,忍受着痛苦,平静地死去0但是在这之前,他还要向救世主做最后一次祈祷,因此他跪倒在场地上,合着双手,抬头仰望着圆戏场上闪烁的星空。
这个举动使观众大为不满,对于基督教徒一个个像绵羊那祥地死去,他们己经感到厌恶了。他们认为,要是这个巨人还不起来自卫,那么这场表演也就完了。因此到处都有观众发出的斥责声,有些人还大声呼喊,叫那些以鞭打不愿参加角斗的人为己任的武士赶快出来。可是过了一会儿,戏场里又静下来了。因为大家还不知道,这个巨人到底会等来什么?也不知道,当他被杀害时会不会起来反抗?
实际上他们没有等多久,铜号就发出了刺耳的响声,随着号声的吹响,御座对面的铁榭栏门便打汗了。一头凶猛的日耳曼大野牛在管兽人的吆喝声中,直奔场内,它的两个犄角之间绑着一个裸身的女人。
“莉吉亚〗莉吉亚!”维尼茨尤斯大叫起来。他双手死死抓住两髡的头发,身子像被矛枪刺中了那样扭动起来,随后便用一种嘶哑的、不像人发出来的声音不停地喊道:
“我信仰你!我信仰你〗……基督啊!快出现奇迹吧!”裴特罗纽斯为了不比他看见,突然用宽袍蒙住了他的脑袋。可是维尼茨尤斯毫无感觉,他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或者因为痛苦,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想看见什么。他只觉得周围是一片可怕的空虚,头脑里没有思想,只肴他的嘴唇傢患了病似的不停地叫喊:
“我信仰你!我信仰!我信仰!……”比赛场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场面,那个莉吉亚人本来在卑顺地等待着死亡,…看见自己的公主被绑在野牛的头上,他就像大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一样,马上跳了起来,向疯狂的野兽追了上去。戏场里顿时肃静下来,所有的朝臣都像一个人似的唰地一声站起来『。
观众胸中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随后又是一片沉寂。一眨眼功夫,那个巨人就追上了那头狂奔乱跳的野牛,抓住了它的犄角。
裴特罗纽斯即刻把宽袍从维尼茨尤斯头上拿了下来,大喊-声广快看!”
维尼茨尤斯于是站了起来,向后稍稍抬起了他那白得像麻布一样的睑孔,睁大了一双不很清醒的、失神的眼睛望着场上。
所有的观众都屏住了呼吸。圆戏场里连苍蝇飞过都能听见。自从罗马涎生以来,还没冇见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搏斗1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乌尔苏斯竭尽全力地抓住了野牛的双角,他的背弯得像一张拉得很紧的弓,他的头埋在双肩中间,他的脚一直到踝骨都深深地陷进了沙地里,胳膊上鼓起的肌肉把皮肤都要撑破了似的。但他却把野牛死死地按到了地上。人和野兽在一动也不动地角力,观众们都觉得好像看见了一幅赫耳库勒斯或者提休斯的英雄壮举的图画,或者看见了一组石雕像。可是在这种表面的静止中,却看得出斗争双方正在进行一场拼死的较量。野牛的四条腿也像乌尔苏斯的双腿那样,深深地插进了沙土里。它那长满了黑色长毛的躯体蜷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形,哪一方体力不支,那一方就会先倒下去。这个问题对那些沉述于角斗的现众来说,此时此刻比他们自己的命运,比整个罗马和它在全世界的统治都重要得多。这个莉吉亚人简直成了他们崇拜和在他们心中树起了偶像的半神。皇帝陛下也站起来了。他和蒂盖里努斯都昕说过这个莉吉亚人的超凡神力,所以他们才有意安排了这一场表演。他们还逗趣地说广这个人既然打死了克罗顿,但愿他也能战胜我们给他挑选的野牛丨”看到跟前出现的这幅景象,他们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它是真的。有些观众全神贯注于那惊险的搏斗场面,连举起的双手都忘了放下,有呰观众甚至头上冒出了大汗,就好像他们自己也在和野牛搏斗似的。整个圓戏场里只听得见灯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从火炬上掉下灰烬的沙沙声。观众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可是他们那剧烈翻腾着的心就好像要爆炸「似的。他们觉得这场搏斗仿佛已经斗了好几个世纪。
不管是人还是牛,都毫不退让地在那里进行着可怕的较量,他们那种挺立的姿势仿佛在沙地上生了根一样。
这时候,场上突然传来了-声呻吟似的吼叫,观众们昕到后也急忙地喊了一声,随后又静下来了。人们都觉得好像在做梦。那头野牛的令人生畏的头被这个野蛮人的一双铁臂倒扭过来了。
乌尔苏斯的脸、背和肩膀都变成了紫红色,他的脊背弯得更厉害了。显然他正要使出他那最后一点超人的力气,而他所剩的力气也不多了。
野牛的吼叫声越来越沉重、嘶哑、痛苦,和这个巨人胸中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野兽的脑袋被扭得更加厉害,它的嘴里垂下了“根长长的舌头,流下了白沫。
顷刻之间,坐在前排的观众已经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这头野牛的脖子被扭断了,马上倒在地上死了。
那个冃人即刻解下牛角上的绳索,抱起了那个姑娘,急促地喘息着。修道院纪事
他的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粘在一起,肩膀和胳賻都像在水里泡过了似的。他在那里痴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眼睛,环视着四周的观众。整个圆戏场都疯狂了。
几万名观众的欢呼霞动了建筑物的墙壁。自罗弓举行竞技表演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热烈的场面。坐在上面那些排的观众都纷纷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跑到下面,挤在过道里和各排座位之间,想更清楚地看看这个举世无双的大力士是个什么模样。到处都响起了热烈而又坚决要求赦免的呼声,这声音顿时汇成了一片响彻云霄的巨大的呐喊。这个巨人现在已经成了那些崇拜体力的人的偶像,成了罗马城里的头号新闻人物。
他终于明甴丁,观众是在替他要求宽恕,要求恢复他的0由,但是他所关心的却不仅仅是他自己。他向四周环顾一阵后,便朝皇帝御座的方向走去。他伸出双臂托着那个姑娘的身躯,把她摇了几下,于是拾起一双恳求的眼睛.好像在说:
“请你(门怜惘她吧!救她一条命吧!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她呀!”
观众完全理解他的请求。看到那个昏迷过去的少女躺在这个魁伟的莉吉亚人的双臂上,简直像一个幼小的孩子,不论骑士还是元老,还是普通群众都深受感动。她那纤细的、像雪花石膏那么洁9的身躯,她那人事不省的状态,被巨人从万分恐怖的危险中解救出来,还有她那赛似夭仙的美貌和这个莉吉亚人对女主人的忠诚的挚爱,都极大地震撼了观众的心灵。有-些人还以为这是父亲在为自己的孩子求怜,于是一股同情的火焰在观众的心中突然迸发出来,他们已经看够了流血,看够了死亡,看够厂醅刑……人们含着洇水呼唤着对他们两个人的赦免。
乌尔苏斯这时不断摇晃着他托在手上的那个姑娘,绕着场地走了一圈,用眼神和动作恳求对她的赦免。维尼茨尤斯看到这种景象,突然站了起来,纵身跳过那道隔着前排座位和场地的栅栏,跑到莉吉亚跟前,用自己的宽袍遮住她的裸露的身体。
接着他又撕开他的贴身衬衣,把他在亚美尼亚战争中胸部受伤留下的伤疤露出来给大家看,并旦向观众仲出了双手。
观众的狂热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戏场表演,他们有的跺着脚,有的大声尖叫,要求赦免的呼声干脆就是带着威胁的口气喊出来的。人民群众不仅要为这个角牛士请命,而且也要保护这个少女、这个军人和他们的爱情。成千上万的人都紧握着拳头,把愤怒的眼光投向『皇帝。皇帝还有些犹豫不决,想要拖延时间。他对维尼茨尤斯本来没有什么仇恨,莉吉亚死还是不死和他也并没有关系,但是他很想看到那姑娘的肉体被野牛角捅破或若被野兽的利齿咬碎的场景。只要看到这种场景,他那凶残暴虎的本‘注,他那险恶的想象和堕落的欲望便会慼到极大的乐趣。町是观众现在却要剥夺他的这种乐趣,想到这里,他那肥油的睑上便露出了怒容二他的强烈的自尊不愿屈从人民的意志,然而由于他天生懦怯,他又不敢反对观众的要求。
于是他向他的周围望了一眼,看朝臣中有没有人用手指着下斤作出处死的犮示。裴特罗纽斯首先就把-只手手心朝上高高地举起,并迁以挑战的眼光望着皇帝的睑。迷信而又爱激动的维斯迪魯斯不怕活人,只怕鬼魂,也表示了赦免,其他的人如斯朵维努斯元老、内尔瓦、杜留斯’塞内茨约和德高望重的老统帅奥斯托留斯丨斯卡普拉也做出了这样的表示。还有安提斯提乌斯、披索、维杜斯、克雷斯披努斯、密努茨尤斯丨泰尔纽斯、蓬茨;1:斯‘泰内齐努斯和人民最尊敬的特拉泽阿斯也支持赦免。尼禄-1看这种情景,便摘下丫绿苄石眼镜,他的眼里露出了轻蔑和怨恨的抻色。这时候,企图陷害裴特罗纽斯的蒂盖里努斯便躬身去对尼禄说:
“陛卜,你决不要让步,我们有禁卫军!”
尼禄又向禁卫军那边望去,栺挥禁卫军的正是那位十分严厉而又一直忠心耿耿为他效力的索布留斯‘弗拉维尤斯。可是这位老军团长也看到广眼前发生的事变非同寻常,他泪流满面,现出了严肃的表情,把手高高地举起,作出了赦免的表示。观众更加愤怒『,不停的跺脚掀起了一大片尘土,使整个圆戏场都蒙上了一层尘雾。人们在呐喊的同时也开始咒骂起来:“红胡子丨弑母的凶手!纵火犯!”
尼禄终于害怕了。观众已经成了圆戏场里的主宰。以前的皇帝们,特别是卡里古拉,每当他们做出『违抗人民意志的事情,结果总要引起一场暴乱,甚至发生流血冲突。但是尼禄的情况不同,窗先,他是一个喜剧演员,又是一位歌手,需要人民的捧场。再者,他反对元老和责族势力,也需要得到人民的支持。罗马被火烧后,他以各沖手段取得了人民对他的拥护,把他们的愤怒转移到广基督教徒身七。现在他也明白,他不能违抗人民的意志,否则就会发生危险,圆戏场里的骚乱有可能扩大到全城,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又望了一眼索布留斯’弗拉维尤斯和百关长斯采维努斯,他是那个元老的亲戚,同时他也望厂一下那些十兵。他看见四面八方都是皱着的眉头,愤怒的面孔和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睛,因此他不得不作出了赦免的表。
戏场上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民众终于看到被处决的生命得救了,从这个时候起’他们便受到人民的保护,皇帝也不敢报复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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