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嫁诺诺带周桐回家是第几集(周霖到卫生院找寸锦)

姚 静

清晨,寸锦和周霖从硕华小区走出来。

寸锦穿一条烟灰色薄呢连衣裙,为挡清晨寒气,上身罩了件黑色羊毛开衫。她不胖不瘦,苗条不失丰腴,俊俏的脸蛋白皙中透着红润,嘴角微微上翘,是幸福满足的神情。周霖穿一身羊毛质地深色西装,白衬衫打底,衣领挺括洁净,系暗红领带,看上去严谨稳重。

寸锦亲昵地挽着周霖的胳膊,俨然一对恩爱小夫妻。

在省城上大学时,寸锦学护理,周霖学金融,两人在同乡会活动中相识,相爱。在省城他们对外都说自己是阳城人。阳城是一个著名的旅游城市,对方总会一番赞叹:那是一个好地方啊!其实寸锦和周霖来自阳城下属的县份,县份下属的乡镇,乡镇下属的山村,像一块石头丢入湖中荡起的一圈圈涟渏,他们是离圆心最远的那一圈,寸锦家距阳城有八十多公里,周霖家更远一点,有一百多公里。小时候他们在山村小学校里读书,“阳城”二字不过是冠在他们住址前面表示所属地区的一个陌生词汇。大学毕业后,留在阳城工作、生活成了他们的奋斗目标。

他们是幸运的。寸锦考入阳城一所乡镇卫生院,离城区有十来里路程,有直达公交车,上下班也方便。周霖考入了一家银行,在市区繁华地段,寸锦戏称为“华尔街”。两个人在阳城算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工作有了着落,接下来便是结婚成家。

结婚成家第一要紧事便是房子。

阳城风景秀丽,气候宜人。近几年,一些名人纷纷在此购买别墅,作为休闲度假之所,有钱人更是蜂拥而入,囤积炒房,牟取暴利,以至阳城的房价如雨后春笋般疯长,令寻常百姓望尘莫及。

寸锦却毅然决然提出贷款买房,她说:“房价只涨不跌,晚买不如早买。”

眼看房价一天一个价地往上翻,周霖也知道攒钱买房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而结了婚就要面临生孩子的问题,再挤在狭小的出租房里显然不行,用房地产商的话说买房子对他俩来说是“刚需”,这“刚需”死死掐住了他俩的七寸。

周霖却又为首付犯难,两人工作没多久,手里没有积蓄。两边家庭都在山区农村,一贫如洗,得不到一分一厘的支持不说,三亲六戚有个病痛灾祸还眼巴巴指望着他俩帮衬。

寸锦说去借。她有一个远房表哥,在乡下算个人物,早年间倒腾各种小买卖,慢慢做大了,手里有了闲钱,就暗地里放贷,利息自然比银行高,但无须抵押,手续也简单。

寸锦回了趟乡下,找远房表哥说了借钱的事。对方爽快答应,立即把钱打到寸锦的帐户上。临了还说:“妹子,不够再说啊。”

寸锦想想他的高利息就心尖儿发颤,哪敢再说不够啊?

寸锦和周霖开始四处去看房,期房、现房、二手房,他们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生怕手里那笔背负着沉沉利息的贷款用错了地方,悔之不及。

每天晚上两人挤在出租房的小床上谈论的也是房子。等到正式签了购房合同,寸锦才惊觉正当华年的他们竟然小半年没有做爱,精力和心思全被买房的事情占去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穷人为了生存得放弃多少享乐啊?

他们最后在硕华小区买了一套二居室的房子。硕华小区靠近城边,价格相对便宜,离寸锦上班的地方也近一点,小区门前就是公交车站,出行十分便利。更重要的是附近有一所公立小学,算不上阳城的名校,但近几年口碑还不错,以后孩子上学也方便。

虽然背负了一大笔贷款,毕竟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们似乎才找到真正成为阳城人的感觉。

房子装修完工后,寸锦和周霖一下班就赶回来,认真打扫,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玻璃,每一方地板都擦拭得光洁透亮。装点上寸锦买回来的小摆件、小盆景,这一方冷硬钢筋水泥构建起来的空间,透出了一个家应有的温馨气氛。

搬进新居的第一个夜晚,他们酣畅淋漓地做爱。

周霖拥着寸锦说:“这才是新婚的感觉,在出租房那张咯吱乱晃的小床上只能叫作苟且。”

寸锦笑:“人的欲望无止境,哪天你要是有了别墅,会不会又把今天叫作苟且?”

“不会,我一个农民的儿子,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知足了。”

是啊,想想老家低矮的土墙房,杂乱的场院,爬满蛆虫的厕所……这套两居室的房屋已经让他们心满意足了。贷款的压力算什么呢?寸锦贴着周霖温热的胸膛,一切都是值得的。

寸锦和周霖在小区门前的公交车站分开,一个往南,一个向北,开始了一天的工薪族生活。

乡镇卫生院病人稀稀落落,医生和护士都落得轻闲,寸锦却从不迟到早退,她每天按时上岗,换上雪白的护士服,轻巧的平底鞋,认真做好工作准备。对这份工作她同样是心满意足,想想在山村的父母兄妹,他们在土里刨食,累弯了脊梁,磨糙了双手,也不过勉强解决了温饱。世间事不堪比,寸锦不羡慕富人的生活,只往自己的亲友圈子里看,就觉得自己吃的这点苦不算苦,受的这点累不算累了。

寸锦中午不回家,午饭就在卫生院附近的小饭店或是小吃摊上解决。周霖他们单位福利好,有自办的食堂,午饭他就在食堂里吃。只有晚餐,夫妻俩才可以在一起吃。

晚餐就成了寸锦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心理、身体,从里到外整个人都处于放松的状态。回到家,围着餐桌,哪怕桌上只是几碟素淡小菜,却也十分可口,因为吃的是家的氛围。寸锦认为爱人是另外一个自己,和爱人相处就是和另一个自己相处,毫无隔膜的亲近,无须戒备的轻松,是世间最美好的状态。结婚后,寸锦沉迷在这样的感觉中,晚餐在她心里成了一种仪式,温暧,信任,依靠,相守……全融在一顿晚餐的杯盏碟盘中。

卫生院旁边有一个菜市场,卖的都是附近农家自产的蔬菜,新鲜便宜。每天下班后寸锦都要去转转,挑几样时新蔬菜,然后搭公交车回家。

寸锦一进家门就忙着洗洗涮涮,煮饭做菜。周霖常常推开家门就能看到餐桌上摆着两三碟精致菜肴,他吸着鼻子凑过去说:“好香!”

所有的忙碌仿佛就为这一刻,寸锦心里的幸福感瞬间爆棚。

第二天一早总是寸锦提前起床。热牛奶,烤面包,煎鸡蛋,煮米线,磨豆浆,馏馒头……她换着花样准备早点。等周霖洗漱完毕,一起吃了,两人就手挽着手出门赶公交车。寸锦会顺手提起门边装满垃圾的袋子。

按时上下班,顺路买菜,顺手丢垃圾,寸锦的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重复着,她乐在其中,全然一副幸福小女人的模样。

寸锦不知道日子久了,在硕华小区几个门卫的眼里菜和垃圾成了她的标配,她的幸福在外人眼里原来另有颜色。

硕华小区有十来个门卫,他们轮换着值班,领头是年近五旬的老魏。

老魏留心到寸锦早晨出门时手里时常提着一袋垃圾,晚上回家时手里总是提着一袋菜。他盯着寸锦的背影对身边的小年轻说:“你们记着啊,娶媳妇就要娶这样的,出门进门都会把家装在心里面。”

寸锦和周霖进出小区大门时,几个还没娶媳妇的年轻门卫便一脸羡慕地看着周霖:“这小子哪来的福气啊?”

老魏却又说:“这是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

小年轻们诧异:“你怎么知道?”

老魏说:“你们还是嫩啊。没注意到这男的出出进进都是甩着两只空手,一袋垃圾都不肯提,他会心疼媳妇?”

小年轻们恍然,对啊,这个周霖完全就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时峰是“官二代”。他父亲官至阳城市副市长,殷实富足的家境,让他从来不知道人间还有“寒苦”二字,自然也不懂得努力上进。读书时成绩单上要倒着才能找到他的名字,好容易混到高中毕业,时副市长就把他送到了部队,希望军营能重新煅造他的儿子。

时峰从军几年并没有煅造成他父亲理想的模样,转业时却赶上阳城市市属事业单位面向退伍军人的招聘考试,他竟然瞎蒙瞎混考上了,轻而易举有了一份体制内的工作。

秦素衣是一个乡下女孩,父母节衣缩食,供她读完大学。毕业后她回阳城参加各类招聘考试,可谓是经过“头悬梁,锥刺骨”的努力,终于考进一家银行,做了一名柜员。

秦素衣人如其名,长得素雅,如莲花出水,水灵灵的娇羞引来了不少追求者。她选择了同学李平,相中他的踏实稳重。李平不是阳城人,却不远千里一腔痴情追随秦素衣到了阳城,应聘到一家外企做财务。

缘份如蛛网,谁也不知道千丝万缕的缠结最终会在哪里交织?又会在哪里断联?时峰和秦素衣两个原本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相遇了。

那一天,是秦素衣一个朋友的生日,秦素衣应邀去参加生日宴。时峰也在邀请之列。秦素衣一进饭店,时峰眼前一亮,见惯了名牌裹身的富家千金,秦素衣的素净让他倍感新鲜,便千方百计接近。时峰如愿加了秦素衣的微信,从每天早晚嘘寒问暖,到周末约会,他极有耐心地布了一张网。时峰能说会道,出手阔绰,很快令来自乡下的小丫头秦素衣目眩神迷。不久她便和李平分手,做了时峰的女友。

秦素衣是时副市长准儿媳的消息传开后,上至行长,下至员工都对她笑脸相迎。她很快调到了银行综合办公室,不久又升为副主任。

秦素衣快速的升迁颇受诟病。她的资历并不出众,毕业于一所普通财经大学,年纪轻轻进了综合办公室,坐上一个虽不惹眼却自在舒服的位置,显然凭的不是个人能力。在时峰这棵大树的遮护下,秦素衣慢慢养尊处优起来。

周霖到银行报到时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秦素衣。秦素衣看了他的简历,知道他也来自农村,心里顿生好感,像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她一反平素的高冷,热情指点周霖去办理入职手续,并告诉他食堂在哪,几点开饭,还有师傅的拿手菜是什么。

周霖是新人,与秦素衣交集不多,只在开会或者培训时偶尔碰面。两人隔着人群相视一笑,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旧识之感。

周霖在营业部当柜员,这几乎是每一个银行新人必经的过程。秦素衣也做过柜员,知道这是一个十分辛苦的岗位。每天八点必须准时到位,为开门营业做准备。一到营业窗口前坐下,喝水,上厕所都成了奢侈的事儿。如果遇上一个难缠的奇葩顾客,还会遭到斥责、投诉。中午有半小时轮流吃饭的时间。下午下班前要认真查对一天的业务票据,看有无差错,等一切归一,差不多六点了。加上各种培训,会议等等,一入银行的门整个人就像套了笼头的马,只能不歇脚地往前走。

周霖对每天机械重复的工作不敢有一丝懈怠,要知道银行大门外还有多少大学生眼巴巴盼着考进来啊!他有自己的职业规划,相信只要脚踏实地去做,总有一天能够接近目标。第一步自然是要摆脱柜员身份,转到核心岗位上才能争取到更多的升职空间。银行系统人才济济,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很多柜员把柜台坐穿了也没能挪动一下屁股。何况他是以本科学历考进银行的,这算是最低学历了,加上一穷二白的家庭背景,除了努力之外他别无出路。周霖拼命复习考证,只要和银行工作相关的证书都争取一一拿到手。每一项专业技能他也反复练习,行里新上的系统,新出的模式,新进的机器,他总是最先学会掌握。慢慢的他在营业部成了一个“全才”,同事们遇上问题都来找他,他总是耐心相助。

“小周,这机器怎么了?你来帮我看看。”

“小周,怎么录入不了啦?你来帮我弄一下。”

“小周,我这账总是做不平,咋回事呢?”

甚至老前辈们需要跑腿买个什么东西,也是使唤他去。他虽然辛苦点,却积累下一份好人缘。

张建业是和周霖一起招聘进来的,两人同在营业部做柜员。张建业是阳城本地人。他父亲在阳城财政局上班,是一个科室负责人,官不大,却是一个能上下通达,左右逢源的人物。传说陪吃是张父最擅长的接近政要的手段,常常一顿饭下来,便能与人称兄道弟,搂肩搭脖,手腕高超,常人难比。他母亲是阳城人民医院的名医,人食五谷,谁也不敢说自己不生病,因此他母亲也是一个万人景仰的人物。大家心里都知道张建业做柜员的时间长不了,他很快会转到更好的岗位上去。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工作并不努力,基本保证不迟到早退,份内工作不出差错就行。周霖的努力刺激了他,他看不惯大家整天“小周,小周”地叫来叫去,好像缺了他姓周的营业部就无法运转似的。

一天,当一个同事在操作新系统遇到问题,又招呼周霖去帮忙时,张建业就打趣说:“周霖,你真不该姓周啊。”

周霖问:“我不姓周姓啥?”

张建业说:“你该姓黄,你不觉得你就像一头被他们使来唤去的小黄牛吗?”

办公室里有了几秒钟尴尬的沉寂,大伙都听出张建业话里的嘲讽,周霖却毫不在意地说:“能被大家使唤是荣幸,我愿意给大家当这头小黄牛。”

秦素衣听到周霖被大家叫作“小黄牛”时,一阵心疼,一个大男人做柜员己经够委屈了,还要听任大家使唤,越发替他不平,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在银行想要升职是很困难的,许多事并非努力就可以改变。

寸锦也有委屈的时候,比如周霖忘记了她的生日。

恋爱时,周霖不但记得寸锦的生日,还记得他们相识的日子。那时候他们都是学生,家境也不富裕,父母给的生活费十分有限,但是周霖总会给寸锦准备一份小礼物,一束突然从身后捧出的玫瑰花,或是一盒忽然从衣兜里掏出来的巧克力……寸锦呢,总要把这小小的惊喜夸张放大,尖叫着一脸幸福地扑过去,回赠周霖一个长长的吻。

周霖的失忆是从买房后开始的,他忘掉了生日、纪念日、情人节……他们的生活里不再有玫瑰花、巧克力,不再有拥抱和祝福。

寸锦有意见了。

周霖却说:“婚都结了,那些冤枉钱就不要花了吧?”

“可是生活需要仪式感啊!”

“所谓仪式不过是表象而已,你不是小女孩了,不该热衷于那些花哨无用的东西。你想想,我们要还房贷,还有老家的亲戚邻居,今天这家娶媳妇,明天那家嫁闺女,不是这家老人做手术,就是那家添孙子,这一桩接一桩的人情礼数,都是要用钱去做的。”

寸锦想债多不愁,虽然每个月要从两人工资里扣掉一大笔钱去还房贷,但也不至于要节省到如此地步。她几次抗议无用,只好作罢。

可是真的到了生日这一天,周霖没有任何表示,寸锦心里终究不爽,周霖是真忘了还是心疼钱?不得而知。寸锦脸色就不太好了,希望周霖能察颜观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哪怕只有一句“生日快乐”也好啊。谁想周霖反而觉得寸锦莫名其妙,喜怒无常,怼她一句:“更年期提前了?”

寸锦闷闷不乐去上班,坐在办公室里,耳朵不由自主去捕捉手机铃声,希望周霖忽然想起来,打电话来说声:生日快乐!寸锦一定会笑逐颜开,然后和他商量,晚上下班后就不做饭了,一年一次的生日嘛,怎么也得犒劳一下自己吧?就去城北“码头人家”火锅店吃一顿,顺带买一个蛋糕回家,关上灯,点上蜡烛,在蒙胧的烛光里,轻轻相拥……寸锦陷在自己的想象里。

同事小青注意到寸锦独自陶醉,问道:“有什么好事啊?看你喜滋滋的。”

医生陈平喜欢调侃,听了小青的话,就转头看着寸锦说:“这还用问,昨天晚上她家下雨了呗,你看把她滋润水灵得……”

小青未婚,最讨厌陈平在她面前说男女之事:“陈医生,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饮食男女,食色性也。小青,你也抓紧时间嫁了吧,莫等无花空折枝啊!”陈平又开始宣讲及时行乐的人生理论。

听到院长在走廊上咳嗽的声音,他才小心地闭了嘴。

一直到吃中午饭时,寸锦的手机都静悄悄的。

小青收拾好办公桌,对寸锦说:“我们去吃拉面吧?”

小青也住在市区,中午也不回家,寸锦来了之后,她俩就成了午饭搭挡,慢慢成了好朋友。

两人到了拉面馆,挑张干净桌子坐下,寸锦就把周霖忘记自己生日的事说给小青听。

小青不以为然:“这算啥?男人心大,什么生日、纪念日记不住是常有的事,你不会提醒他一下?”

寸锦说:“我提醒他那算什么呢?他心里要是有我,自然会记得。”

小青看着寸锦说:“我终于知道孔子为什么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说的就是你这号人。”

小青三十出头,没结婚,也没男朋友,寸锦觉得她之所以落到这地步,就是因为大大咧咧的性格所至,于是乘机给她普及情商知识:“生活需要仪式感,你知不知道?仪式感能加深我们对生活的体验和感受,让我们活得更有意义。”

小青说:“我知道生活需要仪式感,但是生活更需要面包。想想你那夫君每天朝九晚五出去挣面包钱,回家来也不得安身,要搞这样那样的仪式,你想累死他啊?”

寸锦百般委屈:“至于吗?我一年就过一次生日。”

小青长得娟秀,性格却自带豪爽,不拘小节,对寸锦的各种小心眼嗤之以鼻:“你就是矫情,自寻烦恼。我从来不过生日,不也活了这么多年?”

下午下班时,寸锦心里的委屈越积越多,破天荒不去买菜,空着手回了家。

寸锦到家后不久,周霖也回来了。他推门看见寸锦乌青着脸坐在客厅里,没有做晚饭。周霖心里发懵,不知道得罪了何方神圣?淡淡招呼一声就进了厨房,亲自动手做晚饭。

厨房案板上空空的,寸锦没买菜,周霖拉开冰箱门,将就着冰箱里的食材开始做饭。

寸锦中午只吃了一碗拉面,有几分饿了,虽然板着脸,却也不肯和饭菜赌气,待周霖招呼她吃饭时,也就坐到餐桌前去。周霖炒了一盘土豆丝,一盘香肠,还有一盆紫菜蛋花汤。周霖平时很少下厨,厨艺却是不错,简单的两菜一汤,也让他做出色香味来。

两人零交流地吃完饭。收拾完毕,周霖如往常一样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换了平时,寸锦会依偎在他身边玩手机,发微信,刷抖音、微博,遇到有趣的,就把手机递到他面前,一起分享。可今天不同,寸锦心里憋屈,便独自坐到阳台上。阳台一隅被设计成一间简约小书房,她装模作样打开一本书,心不在焉翻了几页,思忖片刻就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朋友圈,写了几句哀怨的话,大意是这个被人遗忘的生日,自己送给自己一个祝福吧。

发完朋友圈,寸锦便等着周霖忙不迭来给自己道歉,这么晚了再去买蛋糕,礼物,显然是不能够了,送一个热吻可以吧?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场足球寨,一群外国人追来逐去,周霖看得目不转睛,根本无暇顾及他丢在茶几上的手机。

寸锦终于绝望,便去洗漱,独自睡了,暗暗发誓,明天也不给周霖好脸色。

寸锦朦胧睡着了,忽然被周霖弄醒。周霖把她往怀里揽过去说:“你这个人越来越无聊,我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提醒一句不就行了?何苦从早到晚阴着一张脸,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啊?”

他看完了球赛,准备去洗漱时随手翻了一下手机,才看到寸锦那条哀怨无比的朋友圈。

“你连我的生日都记不住,不要碰我,不要!”

寸锦在他怀里佯装挣扎。

周霖勒住她的手臂:“寸锦同志,我郑重做两个声明。第一,我觉得什么生日啊,结婚纪念日啊等等非常无聊,如果你非要为这些无聊的日子举行仪式,请提醒我,不要妄图用摆脸色、赌气等方式来让我幡然醒悟。第二,我忘记了你的生日并不说明我不爱你。因为我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难道说我也不爱自己吗?”

寸锦嘟着嘴说:“以前你记得的,现在怎么就忘了?”

“谈恋爱时,我需要找借口接近你,不要说是生日、情人节了,敬老节都能成为一个理由。但是现在我们结婚了,我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你,无须再劳心费神了,懂吗?”

“原来你是揣着这样的坏心眼啊?早知这样才不嫁给你呢。”

周霖正色说:“真的,以后你别拿这些事来折磨我。你需要什么样的仪式感,告诉我就行,我讨厌猜别人的心思。”

“那多没意思啊,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过日子哪来那么多惊喜?”

两人就这么握手言欢了,寸锦往周霖怀里拱了拱,用一个亲昵的姿势入梦。

周霖抱着她棉软的身体,心想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会莫名生气,莫名高兴。

日子一天天过着,寸锦妄图改变周霖,周霖抗拒着改变,两人吵吵嚷嚷,磨合着,将就着,适应着。在外人面前提到周霖,寸锦只说“他就那样”,听不出褒贬,掺杂着爱恨。

转眼到了年底,周霖和寸锦商量说,他父母一辈子在乡下生活,想让他们来城里过一个春节。寸锦爽快同意了。

她忙碌起来,收拾给公婆住的房间,去商场添置被褥,购置年货,不辞辛苦地筹备着一个其乐融融的春节。

谁想,周霖父母进城的第一天就给寸锦添了个堵。

那天寸锦向护士长请了假,提前下班回家,准备了一桌子菜给公婆接风。一开始气氛不错,两个老人挺开心,周霖和寸锦也高兴,谁想席间,婆婆说了一句:“现在我们这个家啥也不缺,就缺一个孙子。你们结婚快两年了,寸锦这肚子咋没动静呢?”

寸锦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霖忙说:“现在我们没打算要孩子呢,这不差着房贷嘛,过两年经济压力小点再说。”

婆婆就歇了饭碗说:“你媳妇都几岁了?再过两年还生得出娃娃吗?”

公公接着话头说:“等你们房贷还完,哪是什么时候了?村里和你一般年纪的娃娃都上小学了。”

寸锦忙说:“其实我们也没说不要,这不顺其自然嘛。”

婆婆狐疑地看着寸锦:“顺其自然?这就是说快两年了你都没怀上?”

当着公公面谈论这个问题,寸锦尴尬极了。

周霖替她解围说:“妈,你着什么急?我保证明年给你生个大孙子。”

婆婆脸色缓了过来说:“这还差不多。”

待公婆回房休息,寸锦悄悄说:“我才发现你妈是个厉害的主儿。”

周霖不乐意了:“她怎么厉害了?”

寸锦说:“今晚看她那个阵势,我要是真的不会生孩子,她立马会叫你把我休了。”

周霖揽住寸锦说:“农村人都看重传宗接代,你嫂子要是不会生孩子,你爹娘不跳脚?”

寸锦把周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摁说:“那我俩赶紧造人吧,你不是说明年就要让他们抱上大孙子吗?”

两人嘻笑着在床上滚作一团。

接下来几天,寸锦和周霖陪着父母在城里四处逛,凡是乡下没有的都让他们见识一下。公婆玩得很开心,只是婆婆时不时悄悄打量寸锦,对周霖说:“你媳妇屁股太小,这不利生养。我的傻儿子,你真不会挑女人。”

这话周霖自然是不敢说给寸锦听的。

年假转眼过去,寸锦和周霖就要上班了。公婆也牵挂着乡下的家,执意要回去。寸锦便和周霖商量晚上去饭店吃一顿,算是给公婆践行。

婆婆一听,立刻反对:“饭店的饭菜多贵啊?你们还差着贷款呢,就在家里吃吧,花那冤枉钱干吗?”

寸锦拗不过婆婆只好又进厨房去一番忙碌,心里并不感谢婆婆替她节省,虽然要还房贷,可也不差这一顿饭钱啊。

第二天婆婆临上车前又嘱咐:“生孩子的事情要抓紧哦,明年我来带孙子。”

周霖连连点头称是。站一边的寸锦盼着客车赶快来,把这尊大神运走。

周霖和寸锦又进入了朝九晚五模式,并没把生孩子的事放在心上,他们没有避孕,孩子该来自然就会来。

三个月之后,婆婆打来电话,问寸锦怀上了没有?

这事自然不能撒谎,寸锦说:“没有。”

婆婆急了:“现在都没怀上,明年我上哪儿抱孙子去?”

寸锦好言安抚一番,挂了电话,心情忽然就糟了,婆婆明显把她当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了。

中午和小青吃饭时,寸锦又是一番吐槽。

小青劝慰道:“农村老人都这样,把传宗接代看得比天大,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生孩子这事也不是说生就生的,这也是一件讲究缘份的事。”

这一年,周霖在工作上迎来了一个转机,他争取到信贷转岗考试资格,考过了就可以摆脱柜员身份,到信贷科上班。

入职以来,周霖认真努力,小心应对着领导、同事,连看门的大爷他都不敢得罪,同事呼来唤去,张建业冷嘲热讽,他心里如何不憋屈?不过是知道自己还没有反驳的底气,只有默默努力,等站到高处那一天,方能扬眉吐气。这次转岗考试对他来说是一个机会。

于凤是营业部的老人,她在营业窗口从青春少女坐到了两鬓霜白,属于把柜台坐穿那类人,她对职场早已不抱希望,每天除了完成份内工作外所有心思都放在理财上,利用在银行近水楼台的便利,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她的座佑铭是:把赚钱当作人生理想,横竖都错不了。

于凤眼看就要在营业窗口前终老,她的专业知识和业务水平却赶不上年轻人,因此在工作上总是需要人帮忙,周霖帮她的时候最多,因此她也常以一个老大姐的身份关照周霖。当她知道周霖要参加信贷转岗考试时,就悄悄对周霖说:“去试试无妨,但是别抱太大希望,行里这类考试我见多了,都是走过场,人选早就定了,不信你等着看,张建业一定考第一。”

张建业也有转岗考试资格,周霖知道在考场上他绝不是自己的对手,怕就怕他玩别的路子。

于凤的话无异于兜头泼了周霖一盆冷水,他满怀信心准备着手复习应考,现在却犹豫了,既然人选已定,还有必要参加考试吗?

快下班时,秦素衣来了。

秦素衣到营业部来不是发通知,就是送文件,或者转达领导指示。这一天她却无所事事在营业部转了一圈,转到周霖面前小声丢下一句:“下班后,请我吃饭。我出卖给你一个信息。”

周霖正烦恼着,并无请人吃饭的心情,只敷衍说:“行。”

下班后他走出银行大门,见秦素衣果真站在路边等着,看来这顿饭不请不行,只好掏出手机给寸锦打电话,说单位同事聚餐,晚饭让她自己吃。周霖和秦素衣关系清白,很少来往,他却随口对寸锦撒了谎,不过是觉得此时谎言比实话省事。

秦素衣要去城东花夕餐厅吃牛排。

在等待服务员上牛排的时候,秦素衣问:“听说你报名参加信贷转岗考试了?”

“是啊,怎么了?”

“姐是来搭救你的。”

想起早晨于凤的话,周霖说:“我正考虑要不要参加考试呢。”

秦素衣见周霖脸色转暗,便说:“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人选内定了?”

周霖点点头。

“参加,怎么能不参加。”

周霖不置可否,他和秦素衣非亲非故,不知道她唱的是哪一出?心里多了一层防范,说话避重就轻,专捡些没用的讲。

秦素衣说:“你怎么不相信人呢?我告诉你这次去信贷部的人就是小混混张建业。考试不过是一个形式,所以姐劝你不要把结果放在心上,但考试一定要参加,还要尽量考好。”

“知道结果还要去参加,这不是白白浪费精力吗?”

“这是姐搭救你的路子,你去参加考试,尽量考好,领导弃好用劣,自然会心怀愧疚,在你要转到另一个岗位时不会太为难你。”

“转到另一个岗位?有这种可能吗?”

秦素衣叹了口气:“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周霖一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说:“我用酒换。”

秦素衣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牛排,思付着怎么开口。

“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亲切,仿佛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我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我们都来自农村,没有根基没有后台背景的徒手奋斗,我们都知道有多难。我们彼此不扶持,还有谁会帮我们?”

“这叫阶层情谊么?”

“算是吧,以后你发达了别忘了今天就行。”

秦素衣隐去了她和时峰的故事。

她一直怀满希望等着时峰迎娶,可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眼看快三十岁了,其间还做了两次人流,时峰却说他爱上了别人。

在旁人眼里秦素衣和时峰的爱情就是一个草根女子对权贵的攀附,岌岌可危。时峰的父母不置可否,他们了解自己的儿子,从小到大做事都没有长性,他若真要把秦素衣娶回家,他们不阻挡;若他要心猿意马,另寻新欢,任凭是谁也奈何不了。果然时峰在一次亲友聚会时认识了阳城大学校长的女儿丘明睐。丘明睐刚刚留学归来,可谓出身书香,才貌双全,却被时峰一身的痞气,霸气,匪气和流里流气吸引,一头撞进情网。当然,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自然得到了双方家长的赞许。

秦素衣怎肯轻易罢手,吵闹了多次,无奈时峰公子哥脸嘴败露无遗,只好同意分手,时家给她的补偿是一套房子。

秦素衣是时峰女朋友时,单位里人人都会给她面子,对她额外照顾,她该得的好处一样少不了,不该得的好处也会给她,一旦和时峰分手,一场变脸大戏就会展开,她能否在综合办公室呆得下去也未可知?从此以后,她须处处小心,在工作上更要兢兢业业,否则一点差池就会将她打回原形。她想到了周霖——这个在营业部埋头苦干,被叫作“小黄牛”的年青人,从周霖身上秦素衣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这家银行里只有他俩是来自农村的,低微的出身仿佛在他们额头上打了“草芥”两个字,单位里每遇僧多粥少的事,被割舍掉的必定是草芥们,以后的日子秦素衣将要慢慢习惯被忽略、被歧视、被欺负。

就在秦素衣伤心欲绝,前路难测的时候,她听到人们悄悄议论周霖报名参加信贷转岗考试的事,都说他单纯,自告奋勇去做炮灰。秦素衣对周霖的同情怜惜忽然间泛滥了,他们是两株被移栽到钢筋水泥大厦里的乡间植物,对泥土,阳光,雨露的熟谙让他们有了相惜之情。

秦素衣就有了帮周霖一把的心思,她给时峰附加了一个分手条件:帮周霖换一个岗位。这对时峰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他当副市长的爸爸不一定能插手银行的人事,但是他有一个舅舅是阳城著名的民营企业家,身家过亿,是各大银行争相供奉的大神。这个社会看似疏散,其实笼着一层戳不破的天罗地网。

时峰不答应:“这周霖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要我帮他?”

“说他是我亲戚,你自然不信,说他是我相中的男人,行吧?”

“你发疯了?他结了婚的。”

“你自然是不能够理解的。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落地,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一条坦途,你连一个土坷垃都不会碰到。而像我,像周霖,我们这样出身卑微的人,要拼尽全力,生活才会对我们露出一丝儿笑容,我们一星半点儿的成功,都要付出比你们多一百倍一万倍的努力。”

时峰果然哂笑:“农村来的人多了,难道都要我去救助?”

秦素衣拿着手机摆弄了一下,说:“时峰,我给你发了条微信,你看一下。”

时峰一看,立刻变了脸色:“你别乱来啊!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啊!”

秦素衣给他转发了一条新闻:某官员遭儿子前女友举报被查。

周霖按秦素衣授法参加了信贷转岗考试,不出众人所料,第一名果然是张建业。

张建业到信贷部上班之前,拍着周霖的肩膀说:“小黄牛,再接再厉啊,等兄弟我当了行长,我指名让你来当我的助理。”

周霖平和地笑着说:“那我先谢谢你了。”

重头戏接踵而至,张建业刚走,周霖突然被调到人力资源部去了。接二连三的变动让大伙目不暇接,一时间议论纷纷:“这小黄牛在哪里找到了靠山石啊?”

周霖的转岗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他到了人力资源部也不过就一小职员,算不上升迁,可是比柜员有发展空间,有了奔头,是一次新生。

在寸锦面前周霖草草提了一下秦素衣对自己的帮助,说定个时间,请秦素衣吃顿饭。

席间,秦素衣对周霖说:“我只能送你这一程,以后全靠你自己了。”

周霖说:“大恩不言谢,一定好好努力不让你失望。”

寸锦十分欢喜,窃以为这是老公能力出众,似乎看到了他飞黄腾达的未来。

欺骗在他们婚姻里慢慢滋生,两人却浑然不觉。

小青不恋爱,不结婚,声称此生不依附男人。她自己贷款在市区买了房,买了车。每天开车上下班,一副无拖累无牵挂,说走就走的洒脱,偶尔也令寸锦暗生羡慕。

小青长得端庄秀丽,可是衣着素净,不外乎黑白灰,浑身上下难见一丝妩媚的颜色。陈平背地里感叹:“女人要花枝招展啊,就她这样灰不溜湫的怎么嫁得出去?”

四季衣着黑白灰的小青,买车时却选了一辆红色的马自达,车型小巧,颜色妩媚,停在卫生院里像一个娇俏女子。

一天,这辆像娇俏女子的轿车惹出一桩事来。

小青平时总是把车停在院落墙脚,不妨碍大家进出。那一天,碰巧一个病人驾车来看病,占了小青停车的位置,小青只好把车停到药房门前。碰巧医药公司来送药,需要小青挪一下车子。碰巧小青随身携带的包放在办公室里,人却去给病人输液了。几个碰巧碰在一起,成了注定。护士长陈怡亭自作主张从小青的包里找出车钥匙,吩咐陈平去把小青的车子挪开,好方便医药公司的人下货。

小青给病人输完液回来,知道护士长陈怡亭动了她的包,当即大发雷霆,只见她满脸通红,双手往办公桌上一扫,顿时水杯破碎,病历散乱,一片狼藉。她平素为人随和,从不斤斤计较,这突然爆发的火气镇住了所有人。

护士长陈怡亭不迭声地给她道歉,院长也匆忙赶来劝解。

站在一地狼藉中,小青掩面哭了。

大伙心里都揣了一个疑问:不就一个装随身杂物的包?竟是小青不可触碰的逆鳞,难道她包里有什么不可示人的东西?

护士长陈怡亭摇头说:“没有,不过就是些女孩子常用的东西。”

寸锦和小青一起吃午饭,她小心翼翼不提昨天的事。

饭吃了一半,小青自己提起了话头:“昨天吓着你了吧?大伙都吓着了吧?”

寸锦说:“当然,第一次见你发火。”

小青忧心地问:“他们背地里说什么了吗?”

这不是小青了,她向来我行我素,何曾在乎过别人的议论?

寸锦迟疑了一下说:“大家都说护士长不对,不该擅自翻你的包。”

其实当时小青走后,同事们纷纷猜测,有的说小青包里大概是有避孕套,或者其他成人用品之类的东西,一个未婚女子包里放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能示人的;有的说小青不会吸毒吧?随身带着海洛因,不然反应怎么这么大?可是护士长陈怡亭一口咬定,小青包里都是一些寻常的物品。大伙最后总结说:老处女心理变态,突发邪火吧?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转述给小青的。

过了一段时间,这件事似乎过去了,小青却丢下一份辞职报告走了。

小青走后,她有抑郁症的消息立刻传开。护士长陈怡亭成了新闻发布中心,她向每一个好奇的人讲述那天她在小青包里看到了一盒治疗抑郁症的药。

寸锦看到陈怡亭在走道上,在办公室里,在院子里,她用一只手抚着胸口作惊魂未定状,一遍遍复述:“哎呀,当时我吓坏了,抑郁症啊,动辄要闹自杀的,平时一丁点儿看不出来呀。”接着又以一种护人周全的口吻说:“当时我不敢往外说,她一个未婚女人,为她的声誉我得守口如瓶啊,可是后来我左寻思右寻思,还是告诉了院长,单位里有这样一个病人总得有个防备吧?”

果然我们最大的伤害来自同类。

寸锦对护士长陈怡亭八封的脸嘴充满厌恶,她掏出手机,点开小青的微信发了一条消息:阴霾的日子要耐心等待,云层背后有阳光。

寸锦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没有人陪她去吃午饭了,她一个人走在乡镇冷清的街上,心里一百个不相信,大大咧咧的小青,凡事无所谓的小青,独立坚强的小青,怎么会抑郁呢?她们在一起时一直都是小青开导寸锦啊,寸锦的小心眼,寸锦的各种作,小青曾替她一一化解。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一切都是冷暖自知”,说出这话的人定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一年又过去了。

寸锦早晨提一袋垃圾出去,晚上提一袋菜蔬回来,依然一丝不苟践行着她的贤德淑惠。

周霖的工作做得风声水起,他聪敏,勤快,性格温和,很快在人力资源部赢得了大家的认可和喜爱,职业前景一片大好。

作为报答,他时不时请秦素衣吃饭,或是喝咖啡,他下意识避开了寸锦。孤男寡女推杯把盏,次数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暖昧在他们之间慢慢滋生,这晦暗不明的情愫令人愉悦,两人渐渐被吸引,沉溺,几天不见对方竟会有点想念。

寸锦爱周霖,把他的衣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秦素衣懂周霖,对他的职场规划,人生目标了然于心。可惜这两个女人不能合而为一。周霖心里起了淡淡的惆怅。

一开始周霖和秦素衣都有意识克制着,不轨之情的新鲜刺激却越发汹涌,最终无法自持,只能听之任之,像一艘失去舵手的船漂在海上,被动地等一个结果。他们都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那缩在一角的龌龊一旦败露,将伤及无辜的寸锦。

到是信贷科的张建业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收敛了许多。单位里私下流传他那个手眼通天的科长父亲在阳城政界失势了。

事起一个叫李清岚的清洁工。

李清岚白天在阳城财政局做清洁工作,下班后又到财政局局长家里做钟点工,每天做一顿晚饭,周末打扫一次卫生。

一天,她在财政局打扫卫生时,发现张科长的办公桌上摆了一瓶撕掉标签的药,什么药竟要撕掉标签?四下无人,她忍不住好奇打开一看,里面的药片似曾相识,药片上有两个英文字母。她猛然想起这是一种进口的乙肝药,她的父亲是乙肝病人,她给父亲买过这药,因为价格太贵,她父亲只吃了一个疗程。难道张科长也是乙肝病人?

李清岚悄悄把药瓶摆回原位。下班后她匆匆赶到局长家里做晚饭。等局长夫人一进门,她就忙不迭把张科长有乙肝的事情说出来,因为局长的饭局上从来少不了张科长。

局长夫人说:“乙肝不是通过消化道传播的呀,共用餐具应该没问题的。”

李清岚自有一番理论:“毕竟是传染病,千万别大意。一起吃饭时要是张科长的牙龈出血,巧了,局长的牙龈也破了,这不就传染上了?”

在李清岚家里,她父亲的碗筷是专用的,她母亲说长期密切接触,还是小心为妙。

局长夫人哈哈笑了:“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世间还真就有这么巧的事,李清岚向局长夫人汇报张科长有乙肝之后不久,局长忽感身体不适,到医院一查,竟然是染上了乙肝。局长夫人自然想起李清岚的话,传染源果真是张科长吗?

不管是不是张科长把乙肝病毒传给了局长,局长出院后还是慢慢疏远了他。局长对张科长态度的微妙变化大家自然是洞若观火。张科长有传染病的消息也慢慢传开,再有饭局大家就不邀约张科长了,对张科长的宴请也开始推三阻四。张科长慢慢被人们冷落孤立,簇拥在他身后的人渐渐少了。

一天,张科长把儿子张建业叫到面前,语重心长说了一番话,大意是他再不可像从前那般靠着大树乘阴凉了,要学会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张建业自然感觉到父亲外出应酬的时间少了,时常在家里浇花喂鱼,显出了暮年气象。

转眼又到了年底,寸锦的肚皮就像练了平板支撑,平坦得没有一丁点儿赘肉。婆婆就举着兴师问罪的大旗进城来了。

知道婆婆要来的前一天晚上,寸锦忐忑不安,一个劲儿问周霖怎么办?

周霖说:“你别管,我来应付她。”

眼下周霖被秦素衣的一颦一笑牵住了心,对寸锦的喜乐忧伤只是淡淡敷衍。

婆婆是一个地道的村妇,生性泼辣。她结婚第一年生下了周霖的姐姐,姐姐刚会走路又生下了周霖,儿女双全这是她作为女人最引以为豪的地方。特别是生了周霖以后,她在周家的地位如日中天,到了一言九鼎的地步。

婆婆一进门就没给寸锦好脸色。寸锦想生孩子不是女人一个人的问题,婆婆这副嘴脸实在让人气愤,也就收拾起热情,一脸冷淡。婆婆心里的火越发往上窜,在她看来女人不孕无异于犯了天条,寸锦竟然还敢这么坦然?

周霖也觉得母亲的做法不妥,却不敢多言多语,只在一旁满脸堆笑打圆场。

婆婆张嘴一句:“你说今年让我抱孙子,孙子在哪呢?”

周霖说:“这事急不得,早晚会有的。”

“你们结婚都三年了,还不急?这早晚是啥时候?养只鸡都该下蛋了。”

寸锦涨红了脸:“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情,能全赖在我身上吗?”

婆婆说:“不赖你?可以,明天你和我一起到医院去,检查一下该赖谁?”

寸锦眼巴巴看着周霖,希望他替自己说句话,谁想周霖道:“去就去吧,你就依妈妈一次,检查一下也好。”

寸锦伤心地说:“周霖,你也觉得我有病吗?如果明天我检查不出问题,那么就是你有病!”

婆婆连连摇头:“啧啧,这还叫女人?都翻天了。”

寸锦无奈,只好随婆婆去医院检查。她自然是不知道婆婆心里的算盘,一旦证实寸锦不能生育,她将立刻叫儿子离婚另娶。婆婆担待儿媳,是因为要她的肚皮传宗接代,媳妇包容婆婆,是因为要她的儿子做老公,一旦上述条件不存在,她们是比路人还要陌生的人。婆媳关系就是如此无情,平日里被一团和气掩盖着,谁也不会轻易去掀开。

婆婆像押犯人般陪寸锦跑了两次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医生说寸锦完全正常。

婆婆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看着寸锦手里一沓检查单子问:“会不会搞错啊?”

医生大声说:“女方没有问题,叫你儿子来检查一下。”

婆婆不乐意了:“我儿子能有啥问题?他从小结实,感冒都很少的。”

医生摇摇头,悄声对寸锦说:“你这婆婆够呛!”

寸锦给周霖打电话,话里话外透着委屈。

周霖说:“你别跟我妈计较,她一个农村妇女,能有多大见识啊。我替她给你赔个礼吧,你大人大量,这事就算过去了啊?”

婆婆闹腾一场,一无所获,哭丧着脸回乡下去了。

夜里,寸锦依偎在周霖怀里:“我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怎么就怀不上呢?”

“能有什么问题?时候不到吧。”周霖把胳膊从寸锦身下抽出来,让自己睡舒坦了说:“别想太多,孩子早晚会有的。”

“如果我一直怀不上,你妈那里怎么交待啊?”寸锦咽下了半句话:那是不是该你去医院检查了?

周霖很快睡着了,发出有节奏的鼻息。寸锦毫无睡意,满腹心事指望老公开解,可是最近觉得周霖变了,说不清的心不在焉,说不清的貌合神离,总之感觉不到从前那样全心全意的爱了。

寸锦悄悄从床上起来,走到阳台上。眼前是阳城的万家灯火,每一扇窗户里都有着各自的喜乐忧伤。寸锦不知道此刻有没有人和自己一般在为生孩子的事犯愁?

寸锦拿起手机,点开小青的微信。离开卫生院后,小青到一家私立医院上班,两人见面的时候少了,微信成了联系的纽带。

“睡了吗?”

“没呢。”

“婆婆又为生孩子的事来闹腾了一次,逼着我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都正常,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怀不上?”

“你遇上一个恶婆婆了,别忍让,这种人会蹬鼻子上脸的。你告诉她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让她带她儿子检查去。”

“我心里也有点怀疑,会不会是周霖有问题?”

“我们医院生殖科是阳城最好的,要不哪天你带周霖过来看看?生殖科主任是我高中同学,在这方面他是专家。”

“我找个机会跟周霖说吧,这事说不好会伤他自尊的。”

“你呀,就是软弱。他妈这么对你,他也不觉得伤你自尊啊。”

寸锦无语,她也知道这样的局面和周霖有很大关系,他不维护寸锦,所以婆婆的嚣张气焰才高涨。在卫生院她常听同事们说道各自婆家的事。同事于颖曾说过,她回婆家除了带孩子,其他事一概不沾手。有一次她婆婆埋怨了,说她从来不会进厨房搭把手。她老公听了立刻大声怼回去:“不就是做顿饭嘛?难道你需要一个团的人?”从此婆婆再不敢埋怨。婆家人对儿媳妇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丈夫,丈夫是宠妻魔,婆家人自会收敛。周霖宠爱自己吗?一阵寒意掠过心头,寸锦不敢深究。

寸锦一直不敢开口叫周霖去医院检查,她悄悄加了小青的同学生殖科专家芮俊的微信,时不时向他讨教一二。

芮俊说:“如果确定你没有问题,那么一定是你老公有问题。现在男人不育的很多,原因也是种种不一。他若是拒绝检查,你们的问题就无解。”

寸锦试探着和周霖说去医院检查的事,周霖不耐烦道:“你怎么变得和我妈一样?生孩子就这么重要吗?”

“你觉得不重要吗?下次你妈若是再来,你要把这话当她面说了。”寸锦恨周霖在婆婆面前唯唯喏喏的样子。

言辞间两人都不愉快。

周霖手机叮咚一响,他收到一条微信,点开看了,转头对寸锦说:“我出去一下,单位几个同事在酒吧,约我呢。”

他不等寸锦说话,起身走了。

寸锦百无聊赖,点开微信找人聊天。小青不在,芮俊却是秒回了消息。

“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老公去酒吧了。”

“老公去酒吧为什么不带你去?”

“一群男人在一起喝酒,我去了也无趣。”

“你怎么知道是一群男人?酒吧里也有女人的。”

“我老公和男同事一起去的。”

“你相信?”芮俊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一个奸笑的表情。

“这点信任都没有还做什么夫妻?”

“你真是一个傻白甜。”

……

那天晚上,周霖回来时,寸锦己经睡了,迷糊中她向周霖依偎过去,却没有闻到酒味。一丝疑惑让她顿时清醒起来,她凑近一点,果然周霖身上没有一丝酒味,他没有去酒吧?

第二天午休时,寸锦又和芮俊在微信上聊天,她记得芮俊曾说过做生殖科的医生要先把心理学研究透了,因为许多病人的病,是心理上的问题反射到身体上去的,病根还在心里。寸锦把昨晚自己的疑惑对芮俊说了。

“我觉得他昨晚没有去酒吧。你帮我分析分析。”她连发两个拱手作揖的表情。

“在男女关系上女人的直觉很准,几乎到了灵异的地步,你觉得他骗你了,那他一定是骗你了。”

“他为什么要骗我?”

“应该有不能让你知道的事情,不然没必要骗你。”

“那我该怎么办?”

“查他手机,查他通话记录,否则你被卖了还要替他数钱。”

“他会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我们大学时开始恋爱,到现在七年了,这感情不是说变就变的。”

“哈哈,正是七年之痒,你千万别大意。”

寸锦从来没有看过周霖的手机,她对他的信任到了无以加复的地步,这个男人是她一生一世的爱恋和依靠,无须怀疑,无须防备。她相信在周霖心里也一样,她也是他的唯一,无须怀疑,无须防备。他们是对方的另一个自己,是水融于水,无法分割。

周霖接下来的表现却让寸锦不得不生疑了,他接着两天没有回家吃晚饭,说是和同事聚餐。有一天晚上回来,手里竟提了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套休闲款男装。结婚后周霖所有的衣服,包括一双袜子都是寸锦和他一起去买的,周霖没有单独去购物的习惯。周霖解释说几个同事吃完饭又去逛街,看到这套衣服不错,就买了。寸锦满心满眼的不信,却又说不出口。

待周霖睡熟,寸锦悄悄跑到阳台上,再次向芮俊求教。芮俊是个单身汉,寸锦给他发消息也就没有早晚的顾忌。

“你老公一定有事瞒着你。”听寸锦说完情况,芮俊不容置疑地说。“你现在去看看他的手机,应该找得到一点痕迹。”

寸锦蹑手蹑脚回到卧室,悄悄拿了周霖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为示坦诚,他们夫妻的手机用的是同一个开机密码。寸锦打开周霖的手机,先查看了通话记录,未发现异常,来往的号码都是周霖的同事和朋友,大多寸锦也熟悉。她接着点开了周霖的微信,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里面的几条信息如狂魔,吐着血红的舌头,瞬间把她撕咬得体无完肤。

微信里周霖和一个昵称“蝉衣”的女子亲热无比,一声声“宝贝”“亲爱的”叫不绝口。聊天记录只有不多的几条,是当天的,显然是忘了删除。寸锦一字一句去读这几条侥幸残存的聊天记录,不放过一个标点符号。它们像利刃,凌迟着她的心。

周霖啊,这个与她同床共枕、朝夕相处的男人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竟会说出如此甘若蜜汁的话语,他竟有着心思细腻,体贴入微的另一张面孔。

在天沦地陷的震惊中,寸锦仅存的一点理智提醒她迅速把这些聊天记录截屏发送到自己的手机上,她将在这些零零落落的句子上去脑补一个完整的婚外情故事。

蝉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寸锦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她的朋友圈,发现竟是秦素衣,那个帮助周霖转岗的女人。寸锦恨不能从阳台上纵身而下,就此止住震惊和伤心。

怎么办?寸锦坐在客厅里瑟瑟发抖,愤怒、恐惧、伤心、屈辱、不甘、嫉妒……所有不好的感觉全部袭来,最后愤怒占了上风,她猛地站起来,要去把正在床上熟睡的周霖揪起来,质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以背弃他们的爱情?他将置这个家于何处?一阵心慌让她停下脚步,难道这个家要散了?这是不是冥冥中的天意?否则为何结婚三年她都没有怀上孩子?“离婚”这个词让寸锦恐惧,她爱周霖,爱这个千辛万苦组建起来的家,她习惯了这个家里的一切,离婚无异于把她连根拔起,像一株离开土地的植物,那会要了她的命。

寸锦想到了小青。小青此刻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打通了小青的电话,泣不成声,抽抽咽咽说了事情经过。

小青说:“你好好呆在家里,不要轻举妄动,天亮我来接你,想清楚怎么办再说。”

寸锦扑倒在沙发上小声哭泣,她几次起身想冲进卧室揪起周霖问个究竟,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唯美爱情,竟然有了第三者?这真是讽刺,她以为爱了就不会变,殊不知“变”才是这世间不变的定律啊。

天亮时,寸锦仿佛被抽了筋骨,浑身无力,只好打电话给护士长请假。

周霖起床后发觉了她的异样:“你病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寸锦看着周霖,他帅气的眉眼,温存的语气此刻都变成了利剑,在寸锦胸口戳出一个个血窟窿。她一只手抚着胸口,锥心之痛让她对这个男人的信任碎了一地。

周霖拥另一女人入怀时眼底是否也漾着同样的温柔?寸锦想象不出来,那些细节她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最初的暧昧,日渐明朗,或许有过犹豫,徘徊,最终抵不过激情的冲动,于是不顾一切,冲破道德良知的束缚,两颗相爱的心融在了一起……是这样的吗?一个唯美的爱情故事,以背叛,欺骗为基石。如果周霖和秦素衣是真爱,那么和自己呢?这么多年的相依相守,从青涩的校园爱情走到现在,这一路不也是真情么?

寸锦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单纯幼稚,以为爱情就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逛街,一起出游,一起迎朝阳送余晖,不厌其烦。她没有想到周霖会跑去和另一个女人吃饭、睡觉、逛街、出游,她搞不懂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是周霖?还是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的那个人是周霖?就像孙悟空拔毫毛变出了另一个猴王,寸锦难辨真假。

寸锦对周霖说自己无大碍,不过是夜里没睡好,让他去上班,不用担心。

周霖还未出门,小青就到了,她说自会照顾寸锦,让周霖放心上班去。

小青见寸锦蓬头垢面坐在沙发上,一把扯她起来:“去洗洗脸,梳梳头,天没有塌下来。”

随后小青把寸锦带到了明湖边。天空尉蓝,阳光明亮,湖面波光粼粼,寸锦触目所至却全是灰暗,原来心情是可以篡改世界的。

小青说:“对着湖水哭一场就好了。”

寸锦哭不出声,眼球仿佛被冻住般呆滞。

小青慌了神,下车给芮俊打电话。

“芮俊,是你教寸锦查她老公手机的吗?现在查出事来了。她在明湖边,要跳湖呢。”

芮俊说:“我没想到她老公还真是个人渣啊?你发个地址过来,我马上就到。”

寸锦和芮俊用微信聊过天,却从未谋面,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寸锦双眼红肿,脸色死灰,对着芮俊只说一句:“我该怎么办?”

芮俊挠了挠头,他自然不敢出主意,毕竟事关一个家庭的存亡。

寸锦看不出他为难,只追着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芮俊硬着头皮说:“你先想清楚,你想要什么?要家还是要离婚?”

寸锦说:“我当然要家了。”

芮俊说:“你要家就乖乖回去,不哭不闹,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暗地里行动起来,第一,把你老公的工资卡收了,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搞婚外情都是要花钱的,没有钱看他怎么搞;第二,把自己打扮漂亮,改变发型和穿衣风格,给你老公眼前一新的感觉,这叫再次吸引;第三,盯紧你老公,以后不论他去单位聚餐,还是酒吧聚会,你都要跟着去,变成一根长在他身上的尾巴,让另一个女人没有机会;第四,尽快怀孕生孩子。”

寸锦哀伤地说:“前面几条都不难做到,就生孩子这事,你知道我们结婚三年了,就是怀不上啊!”

小青拍拍芮俊的肩膀说:“生孩子的事他包了,要不他怎么当生殖科主任呢?”

寸锦回到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头栽倒在床上,头晕耳鸣,浑身无力,真的像病了。悲伤彻底,利落地击垮了她。爱情是什么?婚姻是什么?追求天长地久却又不堪一击。平素这些问题多么浅显,此刻却令她百思不解。

小青给她发消息:沉着,淡定,要往开处想。

芮俊给她发消息:其实当今社会,男人出轨并不是多严重的事,很多家庭都会遇到,他知道回头就行。

对他们的关切,寸锦视而不见,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点点撕碎,搅烂,一腔狼藉,掺和着血水,她还得一点一点消化,吸收,这痛这疼无法言说,也无人代替。

婚外情最残忍的不是抛弃而是让人尊严扫地,对方已经变心,改执别人之手,你却不知道,还怀揣着天长地久的承诺,一个人继续着两个人的爱情。殊不知在对方眼里,你早成了一块又傻又笨的绊脚石,你所有的付出都是负担,你倾尽全力的爱全是厌烦。

第二天,芮俊给寸锦发消息:不要去追问细节,就让真相永远潜在水底,一旦浮出水面,对你是一场凌迟酷刑。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出轨就是出轨,该做的他们都做了。既然原谅就不要去想。

第三天,小青邀约寸锦:正义街新开了一家发廊,听说师傅技压阳城,我们去换个发型吧?

他们非常担心寸锦会沉溺不起。

寸锦把手机丢开,她忽然觉得芮俊教自己的这些套路是多么屈辱,周霖背叛了她,她却要忍辱负重,放下尊严去讨好,去挽回,去跪舔,这是什么道理?什么换发型,改变穿衣风格,什么“再次吸引”,都见鬼去吧!寸锦决定去找秦素衣,把这件龌龊事戳穿,至于周霖,这个忘恩负义,背弃爱情的男人,她喜欢就拿去吧。不是有句话说,出轨的男人就是掉在屎上的钱,不要可惜,捡起来又太脏。寸锦在床上躺了三天之后,毅然决定,这个沾了屎的男人她不要了。原来和一个人白头终老是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豪赌,她赢的概率是这么小。

寸锦起床,洗澡,换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往憔悴的脸上淡淡施了一点脂粉。

秦素衣显然没有料到寸锦会来找她。她神情慌乱,拿不准寸锦此行的目的。

寸锦站在她办公桌前直截了当问:“你和周霖什么时候开始的?”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耳朵都惊讶地竖直了。

秦素衣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你们夫妻之事做了多少回了,还想装清白?你就这么缺男人吗?把手伸到我家里来。”

“我想你是误会了。”秦素衣挣扎着。

寸锦从包里拿出复印好的一沓周霖和秦素衣的微信聊天记录,她在办公室里人手一份地发了一圈。然后站到面如死灰的秦素衣面前说:“让大家看看吧,是我误会了吗?”

寸锦走出秦素衣的办公室,又进了周霖他们人力资源部,她同样把周霖和秦素衣的微信聊天记录复印件挨个儿发了一圈。

周霖挡着她:“你疯了?你想要干什么?”

“是你疯了,你有家有老婆,竟然不顾礼义廉耻,勾搭上秦素衣那个贱货,是你脑子进水了。”

寸锦原本还要去行长办公室,被周霖拉扯着拖出了银行大门。

“有什么事回家说,你不要这样闹,这样会毁掉我的。”

寸锦嘶吼:“在你和秦素衣上床的那一分钟,一切就毁掉了,你,我,还有我们的家。”

寸锦没有和周霖回家,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找小青。

小青和芮俊陪她吃晚饭。

寸锦举着酒杯说:“今晚一醉方休,和往事一别两宽。”

芮俊觉得寸锦莽撞了:“就算要离婚,你也得把路子想好了,至少房子要拿到手吧。”

“人没了,家破了,我活都不想活了,还要一套空房子干嘛?”

“错!你不是为周霖活着,你是为你自己活着,没有他你更应该坚强,把自己的人生经营好。”

“收起你的鸡汤理论吧,所谓坚强不过就是硬撑罢了,是往一张失血的脸上涂胭抹脂。”

芮俊讥讽道:“这么干脆利落去摊牌,我还以为你是个洒脱独立的女人,谁想也就是一根藤,没地方缠了,就这么要死要活的。”

寸锦用手指点着芮俊和小青:“你俩都是没有爱过的人,自然不会体会,爱情里最深的痛不是失去,而是突然发觉自己是个傻子,一直把对方当宋瓷捧在手心,对方却把你当一次性纸杯早就弃于垃圾桶。”

小青举杯和寸锦碰了一下说:“庆祝你从傻子变回聪明,及时止损。”

那一晚,很少喝酒的寸锦,大醉。

第二天,她和周霖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房子和未还完的贷款留给了寸锦,周霖带着自己的日常用品离开。

周霖没有和秦素衣住在一起,他独自租了一套房,他需要一段单身的时间,理一理纷乱的思绪。他从未想过要和寸锦离婚,也从未打算要娶秦素衣,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他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过渡。

平素温顺的寸锦在离婚这件事上毫无余地的决绝,从发现周霖和秦素衣的聊天记录到离婚她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婚姻里她对忠诚有着洁癖般的要求。

寸锦到办公室散发周霖和秦素衣的聊天记录,确实激怒了周霖,觉得这是置他于死地的举动,但真的进入离婚程序,他感到了锥心的疼痛,两人在少不更事的年纪相爱,周霖还记得寸锦素颜洁净,笑容单纯,别人说什么都信以为真,是一个毫无心机的女孩子。他早该知道的,寸锦的世界非黑即白,永远不容许暧昧的灰色地带,所以当她发现了周霖的背叛,就忍着断臂之痛,结束了他们的婚姻。

周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人性,他以为他可以掌控对这两个女人的感情,孰轻孰重能够自如切换。

他对秦素衣一开始只是感激。

秦素衣和时峰分手后,很长一段时间很落寞,周霖偶尔请她吃顿饭,陪她去喝喝茶,听她诉说,替她排解,最初他们都以为这是纯粹的友情,在你争我夺的职场上,他们是忠诚的盟友。他们没有想到男女之间有些习惯一旦养成会很难离弃,秦素衣慢慢开始依赖周霖,她的依赖不同于寸锦,她小心翼翼,楚楚可怜,时不时会提醒周霖早点回家,千万不要让寸锦生疑,眼里却是满满的不舍。周霖终于无法把持,在送她回家的一个晚上突破了界线,从此一发不可收。

即便这样,周霖依然没有娶秦素衣的打算。他们不提将来,不问前路,只待命运在某一个时刻把他们分开,万万没有想到被命运分开的却是他和寸锦,曾为一个眼神就心跳的爱情毕业在残破的婚姻里。

生活的琐碎,重复,让婚姻里的爱情变了味。

周霖在职场上的压力,难过和无奈寸锦不理解,她每天絮絮叨叨的是今天遇到一个怎样奇葩的病人,明天晚上要做什么菜。秦素衣不同,同为金融人她和周霖有更多的话题,她能给周霖更多的指点,由欣赏到倾慕,友情这块遮羞布是多么轻薄。

可是真的要离婚了,周霖才发现他早已习惯了寸锦的存在,这个女人几年如一日,收拾他满地乱丢的脏袜子;几年如一日,守着锅灶,给他煲各种美味的汤。这才叫居家过日子。和秦素衣的暧昧不过是酒吧光影里的浪漫,极不真实,周霖寻的是新鲜刺激,秦素衣爱的是寂寞时的陪伴,仅此而己。

周霖向寸锦解释,道歉,保证,甚至下跪求饶,全无用处。寸锦只是一句话:“我不能接受一个背叛过我的男人。”过去的种种恩爱都记得,可脑海里一旦想起周霖和秦素衣宽衣解带,颠鸾倒凤的情景,心里便全是恨。这个坎寸锦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

很长一段时间,周霖靠酒入眠。秦素衣说寸锦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在周霖心里她们毕竟不同,于寸锦他是青涩年华里真心的爱恋,于秦素衣却是被弃之后寻找的慰籍,全身心的托付和残破人生的修补,哪里会一样?

周霖一次次去找寸锦,希望得到她的原谅。他每天给她发信息,诉说自己的痛悔,直到寸锦拉黑了他的电话号码,删除了他的微信号,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寸锦决绝地和他断联了。

周霖和秦素衣的事在银行里传开,两人人设崩蹋,每天承受着各种鄙夷不屑的目光。

张建业一手搂着周霖的肩膀,一手竖起大拇指说:“哥们,你还真敢玩,佩服!”

银行领导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对秦素衣的处理决定很快下来了,她被调往城郊一个网点做柜员。秦素衣觉得一切自找,没有半句怨言。只是不能让周霖的前程就此毁掉,她又一次去找时峰。

如今,秦素衣是旧爱,比起新欢另是一种感觉。她主动投怀送抱,时峰就借机莺梦重温。事后秦素衣抛出的条件是帮周霖拉一笔业务。

时峰靠在床头慢悠悠地说:“这个男人可真窝囊,要靠你一次次搭救。”

秦素衣说:“我欠了他,怎么偿还我都愿意。”

时峰轻佻地捏着秦素衣的下巴说:“动真情了?”

“我的真情早被你耗尽了,现在仅剩一点良知而己,我不能让周霖毁在我手里。”

时峰找到他身家过亿的舅舅。

“又为你那个前女友?”舅舅知道时峰和秦素衣的事。

“好歹相处一场,她来求我,我不能不管啊。”

舅舅只有一个女儿,对周霖这个侄子自是不同一般地疼爱,当即指示手下,把一个分公司的资金全部划入周霖所在银行。这一笔大业务归到周霖名下,替他将功补过。银行免掉了对周霖的处罚,他继续留在人力资源部,只是他崩塌的人设需要时间一点点去重建。

秦素衣去了城郊网点上班,随着她的消失,这件事的影响慢慢淡化。周霖试图正视自己和秦素衣的关系,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爱秦素衣?秦素衣却忽然找到他,说自己怀孕了。那一刻周霖觉得自己一路被命运这只巨手要挟,为了这个还只是卵泡的孩子,他只能和秦素衣结婚。

周霖的母亲一直怀疑寸锦不能生孩子,知道他们离婚并不气恼,只是听说儿子把房子让给了寸锦,她一百个不同意,跑到寸锦他们卫生院大闹一场,骂寸锦是只不下蛋的母鸡,耽误了周家传宗接代,临了还顺走一套房子。

寸锦的同事们愤愤不平:什么叫顺走你家的房子?那房子还差着一大半的房贷呢。大伙七嘴八舌把周霖的母亲轰了出去。

周霖母亲知道秦素衣也有一套房子,而且不差房贷时,顿感儿子聪明,暗地里怂恿周霖把自己名字写到房产证上去。周霖说:“那是秦素衣的婚前财产,你别动歪心思了。”再后来知道秦素衣怀了孕,老人心花怒放:“这房子以后还不是周家子孙的,离了寸锦那个扫帚星真是万事大吉啊!”

周霖忍不住对母亲发了火,叫她回乡下去。离婚之后他反而容不下别人说寸锦的不是,虽然太晚却也是一种护惜。

半年后,寸锦嫁给了芮俊。

寸锦说:“我想找个不须恋爱的人嫁了。”

芮俊问:“王八看绿豆,你看咱俩能对上眼儿吗?”

寸锦说:“你千万别逗我,我真的需要一个新欢疗伤。你不知道每天下班回到家,看着一屋子死寂的家具,我就怀念过去的种种,痛不欲生。”

芮俊说:“在我这样的年纪,还要像小年轻一样去谋划一场恋爱,经受各种作和考验,实在不敢想象。我真是想不谈恋爱就结婚,只要看对了眼。”

芮俊搬到了寸锦家,说是他们的新房,其实只换了一张床而己,还有书架上撤下了周霖的金融书摆上了芮俊的医学书,房子就这么易主了。

寸锦却觉得大大不同了。

和周霖离婚后,寸锦的微信里加了几个情感专家的公众号,她经常向他们咨询学习,希望从此打通任督二脉,学会经营婚姻的武功秘籍。咨询来咨询去,最后发现他们的理论不外乎提升自己,再次吸引,资本沉没等等,好象婚姻里的男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各种套路心计让人累。寸锦向往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单纯明了,这一理想破灭之后,她不得不遵从情感专家们的说法去做,她怕再一次被出轨,被欺骗。

她把周霖和秦素衣的事戳穿之后,出了一口恶气,却没有感到畅快,当周霖真的离开之后,痛苦像洪水猛兽般袭来,她一次次忍着想去找周霖的冲动,她知道他们回不到从前了,即便眼下原谅了周霖,心底的伤口会时时提醒她,这个男人背叛过她。她也会不断提醒周霖,把他囚禁在忏悔中。这样勉强维持的家貌似完整,幸福却是不复存在了。

和周霖一起生活时,寸锦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事,把周霖侍候得像个大爷。和芮俊结婚后,她听从情感专家的说法,女人不能让男人太闲,要让他们对家庭付出,他们付出越多越珍惜,这是一个“资本沉没”的理论。寸锦就有意识地让芮俊做饭,拖地,洗衣服,有些她顺手就可以做掉的事情,也非要留下来给芮俊做。有时候看芮俊一脸疲惫,她也心疼,可心底总有一个念头在提醒她,对男人不能心软,你软他就硬了。

寸锦对小青说:“我再也不敢全身心去爱了,心里总是患得患失,感觉不到快乐。”

小青说:“你这是创伤后的应激障碍,上一次婚姻留给你的阴影太深。慢慢来吧,你要相信男人是不一样的,芮俊一定是最好的那一个。”

硕华小区的门卫们很快发现寸锦身边的男人换了,同时他们还发现她和男人相处的方式也变了。现在进进出出,手里提垃圾袋的不是寸锦,而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他们问老魏:“这回她是不是找对人了?”

老魏故弄玄虚说:“相遇在天,相守在人。何来对与不对?”

一天,秦素衣打电话给周霖,说想吃什锦堂的蛋糕。周霖下班后就去什锦堂给她买。他一进什锦堂就看到了寸锦,猛然记起,什锦堂的沙琪玛一直是寸锦的最爱,从前她总是一边吃一边叫嚷着,要发胖了,要发胖了呀。

周霖的心瞬间变得柔软,从前种种如潮水没过心头,这个他曾经发誓相守一生的女人终成陌路。他从货架上拿了一盒沙琪玛,走到寸锦面前递过去:“你的喜好应该没变。”

寸锦抬眼看到周霖,有些意外,目光里没有了离婚时凛冽的恨意。她接过沙琪玛,低声说:“谢谢你还记得。”

“不会忘的,此生。”

周霖又从货架上拿了秦素衣要的蛋糕,到收银台一并付了款,和寸锦一起走出什锦堂。在门口分手道别时,周霖发现寸锦的肚子微微隆起,好像是怀孕了。

寸锦拉拉了衣角,大方地说:“请转告你母亲我怀孕了,我会下蛋。”

周霖愧疚地说:“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们在一起时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也差你一句‘对不起’。”

寸锦笑笑:“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

周霖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疑惑,寸锦和他结婚三年不孕,现在另嫁他人,却很快怀孕了。他和寸锦究竟是谁有问题?

第二天,周霖请假悄悄到医院生殖科做了一个检查,检查结果让他大惊,医生说他有死精症的可能,也就是说他能够生育的机率几乎为零。医生建议他做进一步的检查。

那么秦素衣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周霖自然想到了秦素衣帮自己拉到的那一笔业务,当时她为了保住周霖在人力资源部的位置去找了前男友时峰。周霖忽然间想扇自己几个大嘴巴,为了职场前途,他把寸锦弄丢了,好好一个家搅散了,现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等着他做爸爸。他仿佛看到了时峰嘲弄的笑。

周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啊走,不知不觉天黑了,路灯亮了。秦素衣打来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家?周霖对着电话一阵冷笑,我还有家吗?

周霖回到家时已过半夜,秦素衣坐在客厅里等他。

见他脸色铁青,秦素衣心头一阵不安,她仿佛又看到了命运狰狞的笑,平和安宁的日子似乎永远不肯亲睐她。

周霖疲惫不堪地坐到沙发上,第一句话便问:“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秦素衣诧异道:“这还用问?是你的。”

周霖拿出检查单摔到秦素衣面前:“你自己看清楚了。我和寸锦结婚三年都没有孩子,和你在一起多长时间?你竟会怀上了我的孩子?”

秦素衣看了检查单,面如死灰。这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她和时峰旧梦重温仅仅两次,还是在她的生理安全期,怎么就会怀上时峰的孩子?

周霖毫不犹豫搬离了秦素衣的家。

秦素衣没有挽留。她独自一人到医院做了人流手术,然后找到阳城一家著名的寺院,求师傅许她带发修行,做俗家弟子。红尘浮世,从此远离,守一个人的清欢日月。

一个周末,周霖到卫生院找寸锦,告诉她自己离婚的事。

寸锦无语,这一年真是流年不利啊,发生了这么多事。

送周霖走时,寸锦站在卫生院大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带着不同的表情和心事。她想每一个人都有病,不过轻重缓急不同而己。

三十而嫁诺诺带周桐回家是第几集(周霖到卫生院找寸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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