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入藏的故事简短(故事贵妃一朝得宠)

文成公主入藏的故事简短(故事贵妃一朝得宠)(1)

本故事已由作者:西妩图,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昨晚,我梦见他了,梦见十八岁的前晚他来寻我。

我梦见在京郊的明月湖上随波而荡的那一叶扁舟,他站在船头,玉笛横唇,巨大的圆月垂在他身后,湖面波光如银鳞,我笑着俯身去掬水玩,水花溅在了他的面上,他的衣袖上,可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我,以毫无原则的温和目光。

时隔十一年后,我终于梦见他了。

1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宫人们在我出现的那一刻,便识趣地退下,连她头顶的那顶又沉又重的朝天冠都未牢固,我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她的得意洋洋:

“这个梦一定是预兆。毕竟在朕成为大邑的女帝那一天开始,那些老头子们所固守的祖宗之法就已是一纸空文了,所以朕不仅可以将早朝时间往后推迟一两个时辰,还可以……”

我十分了解她,若是放任她继续讲下去,她完全讲至我把腿跪断也不会停,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陛下,江一浙他想成亲了。”

她似不明般地看着我半晌后,有些困惑地疑问道:“到底是他想,还是你认为他想?”

我想了想,道:“江一浙的母亲又重新开始相看姑娘了。”

在我成为女帝的暗卫长的时候,女帝就特意叮嘱了暗卫的第一任务,就是要盯紧了江一浙的母亲。

那时年即满二十的姜熙和坐在血腥味都没有洗干净的皇位上,对即将跟随她一生的暗卫们十分不屑:

“你们没一个能找得到江一浙的。在你们还追踪着他在南边奔波的时候,他定已到北边的大漠里简陋的客栈里,和相合的侠士笑谈着,畅畅快快地饮下三坛粗酒。所以呢,你们给朕盯紧他的母亲就可以了,他是个孝子。”

训诫到此戛然而止,缘由姜熙和并未再讲一遍。大概于冷漠现实而言,美好的回忆说第一遍是重温,第二次时就是刺痛了。

在江一浙还是个东西南北千里行的江湖游子时,他的母亲曾一度热衷于装病哄骗他回家相看姑娘,屡试不爽。直到他将十七岁的姜熙和带回家,对他的母亲说:“阿娘,她才是我想娶的姑娘。”

我至今还记得姜熙和说起“江一浙的那个面色憔悴眉眼垂垂的母亲是如何从床上一跃而起,招来仆人眉飞色舞地交代筹备婚礼的事宜,引得江一浙无可奈何地长吁复短叹”时的大笑,是偶遇浮生幸事的愉悦轻快。

而此刻的姜熙和,只是怔怔地看着我,她眼底似有山峦崩裂,日月同灭,一同缓慢垂下的还有她一直高昂的头颅。

这都让我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她身体里有一部分,正无声而决然地崩塌,让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支撑那个摇晃的朝天冠,眼瞧着它就要摔落在地时,我眼疾手快地将它接住了。

姜熙和似乎并未因此松一口气,她甚至更加愤怒,哪怕我隔着厚重的面具,也能感受到她如刀的目光,似实质般地在我面上徘徊。我没有料到她会因这个消息而如此失态。

我以为十一年过去,她对江一浙的感情应如石窟里的旧朝壁画,风沙斑驳浓墨重彩,最后在偶然重见天日时,倏然消失才是。毕竟江一浙不过是个江湖中人,于高高在上的大邑女帝而言,或许是年少旧梦,但更是乱禁的威胁。

我不由有些后悔,要以这样的方式去试探她,有些内疚地将朝天冠搁上案,我竭力温和地道:“陛下小心。”

她半分未被我难得的温柔所安抚,她抱起朝天冠,如风般从我身边逃离。

2

我是在姜熙和十八岁当天晚上,以暗卫的身份来到她的身边。在此之前,我便听说过她的身世。

她在她的母亲成为大邑皇后的第八年出生,前面还有几个哥哥姐姐,但这并不能改变她的尊荣,名字以社稷为愿,取熙和二字,名号明珠,是被捧在大邑之巅的小姑娘。

可惜在她父亲找回曾经爱人后一切都改变,宫里多了一个更胜她母亲一筹的淑贵妃,她的哥哥姐姐们在她父亲的纵容下被一一残害。唯独她,在母亲以自退冷宫为代价下保住一命,但也被剥去了名号、姓名,被送到皇陵守陵,一守就是近十年。

贵妃一朝得宠,为保她性命,皇后母亲自退冷宫守10年皇陵

她十八岁那年终于被接回了宫,而也非是出于弥补或者是迟来的父爱,而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治疗淑贵妃生下的皇子从娘胎带出的痴症的那颗神药四年前被盗,经过四年的挣扎,天子终于相信毫无可能研制出另一颗神药,而也终发现他一直深爱的女人给他下了绝育药,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而言之,两人纠葛带来的后果是,姜熙和回到了宫中,开始去只有两个学生的御书监读书。

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养在深宫无人知的痴儿皇子,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虽然淑贵妃是她孤独贫苦的前半生的罪魁祸首,但姜熙和并未因此而迁怒于她的儿子,她甚至十分关照她的这个弟弟,这或许也是她的父亲突然立她为储的原因之一。

我对她最初的感情仅是同情怜悯,在她十八岁的前一晚还在想着要随她的心上人浪迹天涯,十八岁后就被懵懵懂懂半是诱哄半是胁迫地成为了大邑储君。诱哄来自她的太傅,胁迫来自她的父亲,而真正让她平静地接受这个位置的是她的母亲。

那个深居简出的废后在与她的女儿长谈一夜后,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她女儿的后半生。那个幻想着骑马同君江湖行的姑娘,拿起玺和剑,学着明君之道。

她的名号更为显赫,大邑第一位太女,明珠之辉也难与她相较。可她并未从中得到半分慰藉和太平,来历不明的杀手让我不得不彻夜抱剑守在她床边,她会经常地在夜深里忽然惊醒,伸手抓住我的袖子,双眸含泪地惶然:“我梦见他死了,因为我的牵连。”

我知道她是因江一浙自她十八岁最后一晚后再未出现而不安。

小姑娘若是心里住满了某个人,脑子就像空了一般,丝毫不会联系现实,我只能讲道理给她听:“殿下你口中的那位江湖少侠,一剑动九州,好友遍天下,怎么想都比您安全些。您还是早点睡吧,您明日还有几本书要抄呢。”

可她并未入耳,只是拉着我,恳求着我:“你帮我去找一找他吧,侍卫会保护我的,我不会有事的,可是我很担心他。”

我无法,只能满口答应,假编着江一浙的消息去哄着她,说他一会儿在南边茶园里等新茶,一会儿在华山巅论剑,一会儿在哪处遇见了旧友,一会儿和佳人伴臂游湖。前三种说法她都深信不疑,唯独最后一种她十分笃定是我的消息有误。

那时她也在游湖,和一大众贵族公子,她却在偏僻处小心翼翼地替江一浙辩解,甚至因觉得可能错怪我而有些羞愧:“阿一,我并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他绝非是那种会有心思和旁的姑娘泛舟游湖的人。”

她顿了顿,将唇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我只偷偷告诉你呀,江一浙他怕水,所以不喜坐船。不过你可别传出去了,被他仇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她温热的气息缠绕着我的耳廓,我感觉那热度下一瞬都要席卷全身,只能胡乱地点头。

她只当我是因误传消息而内疚,殊不知我本就只是想让她相信,江一浙不愿为她放弃自由,便回到了江湖里,依旧潇潇洒洒,早就忘了她,故而她也该那样潇潇洒洒地忘了他。

3

今日的早朝结束得格外早,概因女帝的心不在焉让大臣们错认为女帝终有充纳后宫绵延皇嗣的意向,忙不迭接二连三跪吹家族子弟之优秀。众目睽睽之下,太傅朝她睇来担忧一眼,果不其然,朝堂上的热闹最后以女帝的拂袖离去而终。

我跟着她一路走到摘星楼的最高处。古人有云,高处不胜寒。

其实高处的风也挺大的,万里外来的长风将她面前的冕旒砸在她面上,我瞧着都觉得有种难以忍受的不适,更不要提较平时敏感许多的姜熙和。她蹙着眉去解冕冠,在失手任由它落下时,她的眼泪阻止了我蠢蠢欲接的手。

冕冠上的玉珠如眼泪般破碎四溅,和她面上无声簌簌而落的泪水一样让我手足无措。我看着她仰首抬手捂眼,想阻止不顾一切往外涌的眼泪,可是她毫无办法,那些泪珠丝毫不顾她意愿地,迫不及待地离开她。

我在传达太傅的担忧后,并未离开,犹豫后在她身边坐下,如同当年抱剑守在她床边的安静。经年累月的相伴,她对于我而言,已是更复杂的感情。

若是她不必如此刻这般,拉着我的袖子擦净涕泗横流的脸的话,我也不会使用复杂这种含褒半贬的字眼。

然而我很快就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太傅他老人家颤巍巍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我下意识地避开。

而我的遽然消失让靠在我肩头已浅眠的姜熙和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我能看出她即将破口大骂的迹象,可不得不因太傅而生生忍耐,并于唇际勾起一个弧度:“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这无疑让我愉悦。

“幸好老臣来了,否则都不知陛下原来如此生气。”太傅看着一地狼藉,长叹一声:“您是天子,陛下若不满今早朝上他们的意见,应该当时便勃然大怒,掷冠于堂,令左右将人押下,午时论斩,杀鸡儆猴。”

太傅的语气是历经沧桑世事后的平静,哪怕说起杀伐也如同瀚海无波,听着听着,就好似回到多年前每一个还在国子监里昏昏欲睡的午后,我坐在横梁上,一垂眼就可以看见同样昏昏欲睡的少女。

“太傅,您不必试探朕。”姜熙和将身子倚向雕花木柱,笑意里也带上几分严肃:“朕知道朕可以因臣下贪污腐败、结党营私、不敬皇威而处死他们,但不能因他们口头劝朕纳妃生子而怪罪。一国之君,君主家事亦是国事,朕都明白。”

太傅哈哈一笑,满意地捻须微笑:“陛下您的为君之道一直学得很好。”

“是太傅您教得好,传道授业解惑,您竭尽全力来帮我……”话至此处,她顿了顿,面上的笑更是大了些:“可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十年前太傅您告诉我,如果我当上皇帝,那么我将可以拥有我所想要的一切。

可事实是,当我成为一个皇帝后,我便一直在失去,失去了母亲,失去了弟弟,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姜熙和所曾拥有的一切……直至今日,我二十八岁,却没有人告诉我一声诞辰快乐,平安喜乐。

因为天下人都只为那个根本不属于我的万寿节而欢庆,而唯一在乎姜熙和的人也刚决定放弃。”

太傅怔然。

“所以,当皇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姜熙和在这一瞬终于褪去了多年不死的少女性子,透着难得的睿智和冷静:“母亲是为了报复父亲,或许也为了实现野心,父亲是为了姜氏对大邑的统治,淑贵妃是为了夺回她父辈的皇位,那我呢,我是为了什么?”

“陛下,您心性良善,心怀天下,是生来的大邑之主。”太傅还想用高帽子将姜熙和砸晕,可他毫不意外地失败了,十年前他用言语蛊惑一无知少女都没有成功,更遑论今日。

姜熙和并不满意他的回答,但也只是笑了笑,以高位者的懒散微笑,平静地道:“好了,太傅您回去吧。您的意思朕明白了,婚姻古来是人生大事,子嗣亦是一国之基,朕会好好考虑的。“

太傅沉默着,似整个人精神气都被抽去般萎靡下来,最后他抖着唇道:“陛下,活下来的人,都活得不容易。您不容易,所有人都不容易。”

太傅离去后,姜熙和也站起身,俯首看她的江山,身影寥落如干秋。我倒挂金钟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试图安慰她:“陛下,我记得您生日的,今早上就给您做了长寿面,现在还温在锅里……您饿不饿?”

“不饿。”

“那您想不想谈一谈?”

“不想。”

我心里一沉——当一个话唠的人开始沉默的时候,任何一个人都不免开始忧愁对方的情绪。

4

不过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她和江一浙的往事。在她母亲派我到她身边前,便忧愁过女儿身为公主却与一江湖中人牵连甚重。

姜熙和在十六岁的时候认识了江一浙,或许更小一些。那时姜熙和还在皇陵苦守,身边只有一个老宫人伺候。老宫人待她很不好,经常虐打她。江一浙杀了老宫人,他假扮成那个老宫人。

可他能假扮样子和性情,可并不能做出打骂一个小姑娘的事。于是,姜熙和发现老宫人虽然说话还是那么难听,但对她越来越好了,甚至什么重活都不让她做了。

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偷偷地问他:“之前是不是因为有淑贵妃娘娘派人来监视,所以您才那样对待我。现在监视的人走了,您就不必做给他们看了?”

江一浙无言以对,只能假惺惺地微笑:“殿下您说得对。”

“您不必叫我殿下,我也不是什么殿下。”她迟疑地一顿后,轻问道:“您可以叫我熙和吗……以前我母亲总是会叫我熙和的,虽然我已不是熙和,我的父亲剥夺了我的名字……当然如果您不愿意,您随意叫我什么都可以,和以前一样叫我死丫头也可以。”

江一浙震惊于她的口无遮拦,和毫无怨恨的坦诚,他看着这个落魄帝女面上浮现的慌乱和期待,轻轻一叹:“你当然是姜熙和,你应该记住,除了你自己舍弃姜熙和这个名字外,再没有人能剥夺你的名字。”

我至今也不知姜熙和可否知道这个老宫人其实就是江一浙。

江一浙以江一浙的身份来认识姜熙和的时候,是在他假借老宫人的身份,随姜熙和入宫偷取了神药之后。拜他所赐,之后的几年,姜熙和都再无回宫在宴上远远见上母亲一面的机会。

于是,他出于对这个可怜孤独的女孩的同情,以她的母亲派遣的名义,来教导她一切。那年姜熙和十五岁,江一浙长她七岁,已然名动天下,却在那年甘愿隐姓埋名,在荒僻的皇陵里教一个毫无根骨的女孩子武功。

他母亲听说此事,很是好奇,可每每问及那女孩身份,江一浙只是左右话语岔开,这更让他母亲往男女情事上想,于是便屡屡以病重骗回江一浙,希望能激得他主动将那神秘的姑娘带回家来。可江一浙每每都及时归家,始终不如她愿。

而在姜熙和问起他的离去时,他却是言与旧友相约某地,前往赴会。在他的描绘里,大邑南北江山,在她面前徐徐展开了面貌,引得她无限向往地遐思。

姜熙和的目光让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补偿她的法子——他在一个深夜将她掳走了,带她亲眼去看她祖辈打下的江山是如何美丽动人。

5

五湖四岳从他们的马蹄下一一跃过,连神秘的江湖也在姜熙和的面前掀开一角,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姜熙和终于明白江一浙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他是十五岁时便一剑惊江湖的少年剑客,他是赫赫有名的逍遥剑传人,有一个喜欢装病骗他回家成亲的母亲。

这段旅途,于姜熙和而言,她终有了许许多多的朋友。江湖雪夜里,野外客栈前,篝火粗酒与烤肉,路过此地的男男女女都似神交已久的故人,偶有恩怨也在刀光剑影里畅快解决。长剑破空映寒光时,血溅白雪,如枝头红梅般艳艳。

姜熙和不由紧了紧手,喃喃地道:“只有我还没有剑呢。”

在江一浙转过头前,身旁的一个少年已笑盈盈地递过来一把剑,道:“巧了,我多了一把剑。”

姜熙和看了看江一浙,那时江一浙已然和身旁的人笑谈起来,她只能转回目光,浅笑拒绝。可少年依旧热情,笑道:“你拿着吧,既然来到江湖,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剑呢,哎,你叫什么?”

“……姜熙和。”

少年爽快地将剑塞进她的怀里:“姜熙和,你总不能把自己的命放我这里吧。”他又拿起面前的烤肉,递给姜熙和:“我叫李盛风,你吃肉么?”

我有时候会好奇姜熙和为何喜欢上的是江一浙,而非她初入江湖结交的第一个少年,毕竟她曾无比珍爱那把他送的剑。

姜熙和告诉我,她后来弄丢了那把剑,在被爱慕江一浙的姑娘推入江中时。她为了解救被水草缠住的一枚玉佩,抽剑割断了水草。她保住了江一浙送她的玉佩,可剑便从她的手中滑至水底。

我不知道她在黑暗的水中沉浮时,她手中紧握的玉佩是否给予了她一些温暖,让她能够支撑到江一浙找到她。

江一浙怕水的症状应该是从那时候起的。

他在江南水乡长大,水性极好,故而能在漆黑的江水里游过昼夜,不知疲倦,可是他依旧开始害怕,害怕这漫长无边的冷水会吞没了他的小姑娘。所以当他看见躺在渔民破陋的小屋里的姜熙和时,几乎要喜极而泣,心中那恐惧才渐渐平息。

那一刻从不信仰神明的江一浙双膝跪地,无比虔诚地感谢苍天有情。

他在那次后将姜熙和带回了江家一趟,江母终于见到想见的姑娘也终消停。从江家离开后,江一浙便将姜熙和送回了皇陵,姜熙和犹然不愿:“那里太冷了,也太安静了,我们可以不这么快就回去吗?”

此时他们的关系已是昭然若揭,姜熙和的语气也变得亲昵和气性。

江一浙不为所动:“外面太危险了,不适合你。”顿了顿,又低缓了语气,道:“我不愿你涉险,而且我收到消息,不久后你就可以回家去了。”

姜熙和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江一浙说的“家”是远在邑京的皇宫。

可是她再无最初那种渴盼回去的心情,在江湖短短两年,她认识了许多人,知道了许多名字,也有很多人知道了姜熙和,就好似她本就生在江湖,长在江湖一般。至于那个家,只是变成西望时的对母亲的短暂思念。

假若她已拥有江一浙,那她再别无他愿。

6

我向她请辞,在她也开始相看皇夫的那个晚上。夜深漏长,她单手支额正批着奏折,下午为相看而抽出的时间,不得不熬夜补上。

她抬了抬眼,道:“卿是何意?”

我垂着眼,竭力平静地解释:“陛下,当年太后娘娘与微臣做的是十年之约,如今十年之期也到了,陛下身边也再无威胁,臣也该归家去了。”

姜熙和随意“唔”了一声,我有些拿不准这到底是应还是不应的意思,借着面具的遮挡,小心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她搁了笔,唇角绷得紧紧的,道:“当真?”

我忙再次垂首:“臣不敢欺瞒陛下。”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阿一,如今也要离开我了么……”

我心口蓦然一酸,张了张口,却又堵在了喉间,只能垂首更低,又闻她高抬了声,一叹:“罢了。”

她起身行走时衣袖簌簌而响,却在我身边安静,鼻尖传来价值千金的龙麝香,那是专属天下至尊的香味,我心跳如鼓,手心略有湿意,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她这般近了。

虽然说是暗卫十年,但是事实上后来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被派到京外去打听江一浙的近闻,直到最近才留在宫中久了些,对如今的姜熙和也算不上多熟悉。

她轻拍了拍我的肩,道:“起来说话吧,一直跪着膝盖不痛么?过来坐吧,阿一。”

在长案前坐了,她又问:“不过算起来,十年之期,一年前便到了,阿一怎会在现在才提出想离开呢?”

我在她的眼神催促下,还是在对面坐了,有些无所适从:“……家中长辈传讯,催臣归家。”

“也是给你相看么?”姜熙和扯出一个笑,道:“确实是朕考虑不周,阿一的本事朕是知道的,当暗卫着然是可惜了,不如还是继续留在京里,当朕的御前侍卫吧。你家中长辈所虑的人生大事,朕自然会解决的。阿一也跟了朕这么久了,朕也不可能亏待阿一的吧。”

她将双手叠在下巴上,冲我眨着眼睛:“所以,阿一还是一定要走吗?”

以前,她还只是姜熙和的时候,也会这般托起下巴,整个脸圆圆的,恳切又为难地说:“一定要这样吗?”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张明媚可爱的脸,没有人。

我有些想笑,但又觉得有些笑不出,憋得胸腔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突然伸手触到我的面具,我下意识想避开,但终究没有动,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我抿了抿唇:“求陛下恩准。”

她的手缓缓收回去,最后搁在桌上,那不轻不重的一声,如山崩在我心中,无声无息,愈演愈烈。

我想了想,身为一个忠臣,离职前也一定要给主子交代好后续接交之事,说:

“陛下,既然江家已作了另娶的打算,倒是不必再浪费人力物力在江一浙身上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好男儿多了是,陛下会遇见另一个合心意的男子,实在是不必在江一浙一个人身上浪费感情了呀。臣瞧着太傅家的那个小儿子就很不错……”

她冷笑了两声打断我,目光又冷又利:“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本是江湖人,到底为什么要答应我的母亲,愿意甘心做一个笼中的影子。”

我不敢看她,疼痛再一次蔓延全身,痛到五感都模糊,僵着后背,含糊不清地说:“我欠了一个人情……”

“这样啊。”姜熙和没有再为难我,似乎是被我的回答歇了兴,轻挥了挥手:“那你便归家了吧。”

我看着她,疼痛暂歇,心下又多迟疑:“陛下……”

“出去!”

她突然暴喝,我被吓了一跳,匆匆出门而去。

7

我带着姜熙和的赏赐回家中,身后没有人跟踪,让我本打算的绕路计划都用不上,到家时比预料中早了两个月。正是江南好时节,烟雨蒙蒙,屋瓦白墙外一枝桃花探出来,母亲撑着伞来渡口接我,谈不上高兴的样子:“舍得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笑着唤了一声:“娘。”

母亲顿了顿,又幽幽叹了一口气:“儿子死在我的身边,而不是客死他乡,也算是平生一件幸事。”

我面色有些不好看了,低声嘟囔道:“您就不能盼我些好吗?”

母亲冷笑一声,拊掌三下,突然冒出一群大汉,团团将我围住,我知我如今的功力绝然是打不过的,于是也学了小时候的腔调:“娘啊,你这是作何呀?”

“接你回去成亲。”母亲忍了忍,最后终是忍不住,抬手拍了我后脑勺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自个儿不争气,我还指着你把熙和领回来呢,追个媳妇追了十多年都追不到名分,还逍遥剑传人呢,你可真是半点都没学到精髓。”

我苦笑:“我的娘啊……您就不能让您儿子过完最后几日的太平天吗?”

母亲又端起了脸,冷声道:“难不成这路还是我让你选的?好好的大侠不当,去当见不得人的暗卫,我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让姜家断子绝孙的,你也没几个日子好活了,不如趁着最后几日给我生个孙子出来,我也不用指望你了。”

还不待我再说什么,后颈一痛,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满目的红,我揉着颈坐起身来,看见坐在桌前,盖着红盖头的红衣姑娘,惊道:“你是谁?”

她声音低沉,有些怪异:“你的妻子。”

我长“嘶”了一口气,恳切地道:“姑娘,或许我母亲没有同你说,我其实已经成过了亲,已经有了一个夫人,若是你进门来,也是作小。”

“那次婚礼怎算数?礼未成,新娘也跑了。”

“不是她跑了,是我们一起跑了,私奔懂吗?”

“那你怎么抛下她一个人了呢?”

我顿了顿,又道:“这是一个复杂且漫长的故事。”

她低低笑了声,慢悠悠地道:“长夜漫漫,既然无心睡眠,你可以慢慢讲给我听。”

那确实是一个复杂且漫长的故事,说起来可能比现下市井里说书人说的故事还要精彩,但是这故事却是不必向他人谈起的独家记忆,足以慰我余生。

我又劝她:“……姑娘可想通了?我现下就可将你送家去,今日之事就当无事发生,日后你还可清清白白嫁个喜欢的人。”

她默了默,才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是二婚。”

我愣了愣,听着她道:“我在十一年前成过一次亲。”

“我们新婚那晚,本该是洞房花烛夜,他却带我私奔了,奔到一半却又将我送回娘家去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晚我家里派人来,让我回家继承家业。他本来想带我走,可是后来却觉得如果回去,那么我将会得到一直渴望的亲情。

我家里怎么会有亲情那个东西呢,我家里人都是无情无义的怪物,他们不仅自己是怪物,还想让我变成怪物,但是他们失败了。因为我心底有一个爱人,他给了我这一生所有渴望的温情,他们又想杀死我的爱人,但是他们也失败了,因为他是个大侠。”

她抬手想扯掉头上的红盖头,我却抢先一步,鲜红精致的红锦,如天边夕阳涂边的云霞,飘飘落下,露出一张比云霞更绚烂的容颜。

她歪着头看着我,笑眯眯地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出于多年的惯性,我下意识地要跪下,就见当今女帝,威风凛凛的大邑之主气急败坏地大喊:“你要是再跪下去,朕就诛你九族!”

我膝盖顿时定住了,畏着欺君之罪,想问又不敢问,我那九族里,陛下可算其中之一?

8

春去冬来,后来女帝和大侠都老去,他们坐在暖阁里看雪。大侠昔年中的毒虽然在第三年的时候就已经解去,但还是遗留下了问题。

他们始终没有孩子,于是女帝便从临近的皇室里抱养了一个小孩子,倒是也不用操心,因为有整个朝廷帮他们操心,生怕两个不同以往的帝后养出一个离经叛道的继承人来。

这年女帝生了一场大病,缠绵病榻许久,让大侠倒是追忆起从前来了。

大侠老去也还是大侠,背挺得直直的,提起过往,面上也十分云淡风轻:“那时候,你应该告诉我。”

女帝翻过被上书的一页,漫不经心地问他:“告诉你什么?”

他面上露出几分委屈:“若是我知道我不会英年早逝,我们总能多一些时间在一起。”

女帝抬眼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那时候我其实有些怨你的,你一意孤行将我送回邑京,又一意孤行和我母亲做了交易,最后又一意孤行地喝了毒酒,当了我的暗卫,我以为你是不愿听我的话的。”

他面上慌了慌,又听见她慢悠悠地道:“不过我早就原谅你了,不然那么多暗卫,为什么非得让暗卫长亲自单独去找江一浙?”

“我每次看你出皇宫的时候,都希望回来见我的人,是愿意来见我的江一浙,可是你总是戴着张面具,不知道是在骗我还是在骗自己。日子长了,我又比较无聊,就和母亲作了个赌,赌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开窍。却是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母亲赢了。”

他兴致颇高地问:“那陛下输了什么?”

女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改日回江家,看看族谱就知道了。”

赌气也好,怨气也罢,意有难平也好,一意孤行也罢,她没有告诉他,她来是因为听到了他毒发的消息,他也没有告诉她,他饮下的毒酒原本是给她的。

无论是高置族祠的江姜氏,还是昭告天下的姜江氏,兜兜转转,他们终究都赢了命运这一局。(原标题:《江湖送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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