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后会把一生回忆一遍 悲伤也会被遗忘

老舍《月牙儿》里，读到棺材木匣，又使我想起了老爸。

老爸是在我读高二时过世的。那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七哥从学校宿舍里接我回来，我有点惊诧，莫名有不祥的预感。爬上摩托车后座，我问他：“是奶奶？”他沉默很久：“你爸爸走了！”我听后沉默一路，噩耗突如其来，没有一点征兆！

回到家，门外放了一口棺材，我知道我爸爸就在里面，眼眶瞬间就湿了，但是没有流泪。家里人很多，吵吵闹闹，妈妈给我穿上孝服，我就进了屋里。大妹和小妹都在里面，三人相对无言。

那是我第一次面临亲人间的生离死别，惊慌但没有多少悲伤，只觉得茫然，像是做梦一样，飘飘然，一点都没有真实感！

我是长女，按着大人的教导，把农村子女该做的流程走一遍，嗑头上香点蜡烛，我没有流眼泪，甚至觉得好笑，旁边哭丧的人不太敬业：忽而嚎嚎两声，假装拿毛巾擦擦眼泪，忽又葛然截止，与人大声谈论。我眼泪流不出来，木着脸想，老爸知道，该跳起来骂我不孝，白养我们一场了！

老爸是枉死的。后来听我族叔说，是被毒蛇咬到脚，没能及时赶到医院治疗，毒血攻心。多么可笑，算不算是孽缘，一报还一报。老爸是出名的捕蛇人，不务农的日子里，几乎天天都是上山捕蛇捕蛙补贴家用。偏偏出事那天，穿了双漏洞的解放鞋，偏偏蛇就咬上那个烂洞，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吗？农村人迷信，说是犯了蛇神众怒。因为是枉死，不能停灵在家里，只能在在门外，丧事也一切都从简。

披麻戴孝，吹吹打打，到处是飞扬的黄纸钱。老爸没有照片，没有灵位，我举着悼旗跟着打头队伍，走进了平时只有清明节才会到的那片山坡下安葬，懵懵懂懂，后来我才知道，老爸是没有坟头的，以后也不能来祭拜。

为什么不能有坟头，为什么不能祭拜，我当时不懂，现在也不清楚。他这一辈子，就什么都没留下，连念想也没有！

之后很久时间都不习惯，也才真正明白，我以后都没爸爸了。总觉得家里到处是他的身影，有时在沙发那看电视，有时在厨房炒菜，晚上训斥我们早点睡觉不要偷看电视。原来生离死别是这样子的啊！顿时心头一片悲凉。之后半年时间里，经常会梦到老爸在棺材里，手抓棺材板挣扎，我时常想，应该是爸不甘心吧！就像月牙儿里的非打开木匣才能见到的爸，我也想挖开新土，掀开棺材板看看，我爸是不是吱吱不甘地抓着板盖，可是我不敢！

都说人死如灯灭，时间会让人淡忘伤痛，生活还得继续着。等我工作后挣钱后想起我爸来，才明白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

时光匆匆，转眼十八年了。当初冷心冷肺的少女，慢慢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家乡埋着老父亲的那片乱岗，慢慢模糊成一片飘扬的黄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