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00年代青铜文明(从三件国宝开始)
作者:吕静
近年来,社会上掀起“国宝热”。大型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在豆瓣上评分高达9.2分,成为一匹综艺黑马;2018年伊始开播的百集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更是积攒了超高人气。这些节目走红的背后,是人们对传统文化的好奇与热爱。
从字面来理解,国宝就是“国之珍宝”。更准确地说,国宝实际上是表示文物藏品分级的专业用法,不是所有的文物都能称为国宝。
今日存世文物,是人类一路走来的历史见证。一件文物,暗含进步和发展的踪迹,是凝结古人思想、表达审美情趣的载体。它或许昭示了先人对科学真理的觉醒,或许展示了匠人的巧思手艺,或许承载了民众的生活样式,是不会作假的物语史证。
各民族的文物,既是该民族历史文化的物证,也是全人类共同的文化遗产。今天,文物不只是专家学者的研究对象,了解文物已成为民众的一种文化权利。读懂文物、了解文物,既是提升全民素质的途径,也是民众文化知情权的一部分。
中国文明的历史长度、高度、厚度都独具魅力。了解灿烂的文明,学习历史的智慧,可以从走近一件件国宝文物开始。这次演讲,就为大家简略介绍三件国宝及其背后的故事。
后母戊方鼎:从“饮食烟火”到“一言九鼎”“问鼎中原”
第一个要说的是后母戊方鼎,它被列入首批禁止出国、出境的文物目录,是中国国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全器高133厘米、宽79厘米、重832.84公斤,堪称国之重器。方鼎的内壁铸有“后母戊”三个端丽、柔美的铭文。
也许有人会问,这个方鼎原先不是叫“司母戊”吗?是的,原来是这么称呼的。但近年不少学者认为,甲骨文中“司”和“后”构形无别、可以通释,但该器是商王文丁为祭祀王母妣戊而作,读作“后”更为妥帖。2011年开始,中国国家博物馆正式将其更名为“后母戊”。
最新研究显示,制作这件方鼎的铜液总量预估不少于1200公斤,至少动用了80余个坩埚,不少于千人同时劳作。经验表明,青铜器制作时,每增加1倍的重量,难度会提高7倍。制作这件方鼎的难度,堪称青铜器制作史上之最。
细察种种迹象,有一些学者认为,后母戊方鼎是一件不完美的作品,有些地方明显有“做坏了”的痕迹。即便如此,这也无损其在工艺技术、审美价值方面的代表地位。这件国宝文物诉说了3500年前的商代拥有高度组织性、巨大规模性的青铜铸造业,达到古代青铜铸造业巅峰水平的事实。
后母戊方鼎在造型、纹样、构图、角色上的制作表达,可以让人产生探谜的强烈愿望。方鼎主体的四个面为无纹素面,四周敷设一圈环带纹,环带纹上下各横展一对龙。细察龙形,龙嘴大开,龙身蜷曲短促,有足而卷尾。这样的夔龙纹是中华龙在商周阶段的典型形象。
环带纹里还有一层作为地纹的云雷纹,先敷设地纹,后在上面作浅浮雕的双层纹饰。这是商周青铜器纹饰的重要工艺特征。方鼎的四个圆柱体支足,上段兽面纹(即饕餮),下段是三道精细的凸弦纹。夔龙纹、兽面纹是常见的商代青铜纹饰。
后母戊方鼎之所以能够成为国宝,不仅是因为高超的制作工艺,还与其承载的文化寓意有关。这里,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关于鼎的常识。在古代,鼎是一种架在火上烧煮的烹饪器,大致由三个部分构成:中间主体部分,像碗或锅的容器,内部盛放食物;下面三足,上面有两耳,用木棍贯穿双耳,有抬举和移动之用。
青铜鼎的前身是黏土制的陶鼎,历史相当悠久,从新石器时代开始覆盖整个上古时期。当陶鼎变身为铜合金铸造时,鼎便集聚了对祖先、对神灵信仰等情愫,进而上升到对政治权威的宗教般崇拜。
盘点先秦、秦汉时期关于铜鼎故事及时人议论,可以发现铜鼎逐渐从人世间的“饮食烟火”上升到政治、宗教层面的权威膜拜。禹铸九鼎、楚庄王问鼎中原以及秦始皇泗水捞鼎等,都有谋求统治权的寓意所在。
通过这座古老方鼎,我们仿佛能看到远古的祭祀文化、政治文化。这对我们了解那段历史乃至理解“一言九鼎”“问鼎中原”等成语的含义,都是大有帮助的。
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巧手造作和大唐气象永留人间
第二件国宝是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与后母戊方鼎之重相反,这件银壶高14.8厘米、重549克,可谓体量轻巧。但千万不要小看它,这可是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也是首批禁止出国、出境的一级文物。
这样一件小小的酒壶为何能在众多文物中脱颖而出呢?其胜不在于体量的大小、轻重,而在于其不仅汇聚了唐朝与外部世界互动交融的众多信息,更展示了西亚高超的金银器工艺在中华工坊里的精湛发挥与创造。
从外形来看,这是一个皮囊形状的酒壶,仿若马背民族的携身饮具,由一整块银板打造。在壶腹的位置,利用錾子模具锤打出两匹相互对应、奋首扬尾的舞马形象。但是,唐朝的匠师没有止步于錾刻舞马,还在浮雕上施以鎏金。经过打磨和抛光,黄熠四射的舞马与银白素地交相辉映,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这件银壶集合了三种经典的金工技艺,即锤揲、錾刻和鎏金。
所谓锤揲,是利用金银质地柔软、延展的特性,把金银板片锤击成形。
錾刻就是利用大小不同、形象各异的錾子,垫在金银板材下面,用小锤徐徐击打,令金银板片上凸现浮雕式花纹图案。这种金银器的锤揲法和錾刻工艺,源自波斯、中亚和拜占庭,汉时传入中国,唐代以后得到进一步发展。
把黄金锻打成金箔或剪成碎金片,熔烧至400摄氏度后,倒入水银,搅拌成膏状的金泥,涂在铜银等金属表面,待水银蒸发,金泥沉淀附着于器表,就是鎏金的技法。
舞马形象是这件文物的最大看点。马这种动物视力差、听力好,善奔跑、能负重,在战争、交通和运输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古代史上,珍爱马匹、重视养马业的王朝往往繁盛强大。比如秦国,他们的祖先就是替周天子养马的“专业户”;汉武帝把求良马、建骑兵作为国策,最终“逐匈奴,复汉土”。
唐朝也是一个爱马的时代。唐太宗李世民还是王子的时候,就骑马征战打天下。他的坐骑是来自外邦的名种良马。李世民在筹划百年后的陵墓时,在祭道上留下了自己心爱的六匹战马形象,即为著名的“昭陵六骏”。
到了唐玄宗时期,马又多出了新的功能——在皇室贵族的盛宴上,舞马盛装出场。《明皇杂录》记载:“塞外有善马来贡者,上俾之教习,无不曲尽其妙。”唐玄宗是一位精通乐律的皇帝,便延请外邦马师驯导舞马。这些舞马身披锦丝文绣,络以金银珠玉,伴随《倾杯乐》,蹈步起伏,纵横应节,曲终之处屈膝衔杯、献酒人主。
这件国宝上的鎏金舞马,五官清晰,身形比例准确,骨骼健硕,肌肉富有弹性,鬃毛马尾飘逸,穗带花结扬起,展现的正是倾蹲后肢、衔杯献酒的瞬间。
曾经盛极一时的盛宴舞马景象,通过宫廷少府里细工金匠的巧手造作,永远留在了人间,也替不入史乘的文人笔记和唐诗闲赋加注了一手材料。透过这件国宝,我们能看到盛世之景,对大唐的开放气象也会加深理解。
蹴鞠纹青铜镜:记录两宋时期“万人瞻仰”的游艺盛况
最后给大家介绍的国宝是一面镜子:蹴鞠纹青铜镜,直径10.6厘米,厚0.6厘米。
铜镜的背面铸有男女四人蹴鞠游戏的高浮雕图像:左侧一高髻插簪的长袖女子,镇定自若,脚尖运球自如;对面一戴幞头的男子伺机抢球,神情紧张;对垒的男女双方之外,还有侍女和裁判;地面零落的丛草、凸立的太湖石及远处的石阶、草径点明,蹴鞠的地点就在后花庭院。
这是一件宋代的青铜镜,名为青铜镜,其实以白铜为主要材料。从汉到宋,中国青铜镜的合金成分基本稳定在铜77.7%、锡24.6%、铅4.7%上下。青铜镜绝大多数是圆镜,偶尔也有正方形、长方形及不规则的异形镜。
在古代,平滑光鉴的青铜镜素面用来映照,背面则大有乾坤,不仅纹样千姿百态,而且时代风格千变万化。一般情况下,青铜镜镜背的纹饰采用装饰化、抽象化的形式。这件蹴鞠纹铜镜背面的纹样却相当特别,充满写实性和故事性,展示了宋代社会盛行的一项游艺——蹴鞠。
2004年,国际足联正式宣布:“虽然不少国家认为自己是足球发源地,但历史学家以确切的证据表明,足球起源于中国的蹴鞠。”蹴鞠在战国以后就已出现;进入两汉,踢球竞跑见于大街小巷。河南登封启母阙画像石刻有一帧女子甩长袖躬身踢球的图像,表明2000年前蹴鞠游艺就已流行于坊间。
到了唐宋,蹴鞠进一步普及。晚唐小说集《剧谈录》生动描写了一名少女参与皇宫禁卫班踢球的场面:“时春雨初霁,见一三鬟女子,穿木屐于道侧,值军中少年蹴鞠,接而送之,直高数丈,于是,观者渐众。”这个少女脚穿木屐,把来到脚前的球稳稳接住,然后将球猛力一踢,直入数丈之高。球技之精湛,引来观者甚众。
两宋蹴鞠更从民间娱乐走向了有组织、有规模的竞技表演。宋代有踢球的专门组织,如齐云社、圆社,还有蹴鞠爱好者的专用场地以及民众推崇的球星。宋代很多皇帝都是蹴鞠的精熟玩手,也是蹴鞠运动的“最佳推手”。现存上海博物馆、由宋末画家钱选临摹北宋苏汉臣的《宋太祖蹴踘图》,就是对宋太祖、宋太宗蹴鞠场面的真实写照。
《宋史》还记载,朝廷的盛大宴会上都有蹴鞠表演。《东京梦华录》记载,每逢宋徽宗诞辰日,就会举行蹴鞠比赛以为祝寿。在两宋时代的蹴鞠浪潮中,发生像高俅、张明、柳三复等底层小吏因擅长踢球而发迹之事,就见怪不怪了。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古代蹴鞠表演中,女子的实力不容小觑。史书记载,宋代就有一支女子蹴鞠队。元朝马端临编撰的《文献通考》记录了女子蹴鞠队的表演盛况:“球不离足,足不离球,华庭观赏,万人瞻仰。”蹴鞠纹青铜镜的主角也是一位身形优雅的女子,真是历史的巧合啊!(吕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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