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王卿送别赏析(元好问雁丘辞确是写情之作)
【文学争鸣】不满足于字面的意思,在诗篇的字里行间,努力推求索解隐含的深义远旨,几乎是每一位批评家的天性韦应物《滁州西涧》,谢枋得读出君子在野,小人在位的深义苏轼《卜算子》,鲖阳居士读出贤人无助不安又爱君不忘的远旨这样读诗不免招致穿凿附会、深文罗织的批评,然而,这样的阅读习惯似乎已经写入学者的基因,难以移改在诸多题材中,咏物和写情两类又是比兴寄托手法的重灾区,托物以取义,借男女之情以写君臣大义,是屡见不鲜的诠释元好问以《摸鱼儿》词牌填写的《雁丘辞》,既为咏物,又是写情,原本就包含遭受深文罗织的体质不过,这首词附有一篇交代具体本事的小序,事先杜绝了穿凿附会的可能,自古以来都只是当成一首颂美至情的词作,并无异辞岂料终于还是有学者努力推求索解,从中读出所谓的故国之思的寄托,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答王卿送别赏析?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答王卿送别赏析
【文学争鸣】
不满足于字面的意思,在诗篇的字里行间,努力推求索解隐含的深义远旨,几乎是每一位批评家的天性。韦应物《滁州西涧》,谢枋得读出君子在野,小人在位的深义。苏轼《卜算子》,鲖阳居士读出贤人无助不安又爱君不忘的远旨。这样读诗不免招致穿凿附会、深文罗织的批评,然而,这样的阅读习惯似乎已经写入学者的基因,难以移改。在诸多题材中,咏物和写情两类又是比兴寄托手法的重灾区,托物以取义,借男女之情以写君臣大义,是屡见不鲜的诠释。元好问以《摸鱼儿》词牌填写的《雁丘辞》,既为咏物,又是写情,原本就包含遭受深文罗织的体质。不过,这首词附有一篇交代具体本事的小序,事先杜绝了穿凿附会的可能,自古以来都只是当成一首颂美至情的词作,并无异辞。岂料终于还是有学者努力推求索解,从中读出所谓的故国之思的寄托。
徐晋如先生《元好问〈雁丘词〉是写情之作吗》(《光明日报》(2022年5月30日13版),挑战相沿已久的定论,认为元好问“想要在词中寄托其对哀宗、末帝的无限同情”,“雁丘实指代哀宗在汝上的坟茔”,此词“不是一首爱情颂歌,而是感慨兴亡、心系故国的遗民血泪之唱”。这篇翻案文章的主要思路是:一、先从此词的内在矛盾提出疑问;二、进而将此词重新系年于金亡之后,由此存在寄托故国之思的可能;三、再引证李治的和词与元好问《幽兰》诗,构建此词与金哀宗自缢幽兰轩之间的联系;四、最后援引杨果的和词,作为旁证。这样的逻辑进路似乎可以成立,实际上却经不起推究。
先说第一点。徐先生读出的内在矛盾包含两点:一是章法上,过片三句引用汉武帝泛舟汾河而作《秋风辞》的典故,造成“下片总有疏离之感,与上片截然两段,不成一体”;二是抒情上,下片的“招魂楚些”“山鬼自啼”“狂歌痛饮”等句,徐先生提出疑问:“汾上雁丘能承载得起如此深重的哀伤吗?”
关于词中引用汉武帝典故的理由,缪钺的鉴赏文章指出三点:一是地点相合,雁丘在汾水之上,汉武帝泛舟于汾河;二是扣住主题,此词咏雁,而《秋风辞》有“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句;三是化用语汇,词中“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二句,本《秋风辞》“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二句。(《金元明清词鉴赏辞典》)这三点理由已经足够了,不过,徐先生仍说:“终嫌牵强,便不浑成。”这里不妨补充一点理由。胡应麟《诗薮》指出:“《秋风》,百代情至之宗。”可见在至情的主旨上,《雁丘辞》与《秋风辞》是相通的。地点、主题、语汇和主旨的相合相通,已足以表现此词上下片的浑然一体。
关于下片“如此深重的哀伤”的质疑,事实上,这正是《雁丘辞》所以脍炙人口的原因。许昂霄《词综偶评》评此词:“绵至之思,一往而深,读之令人低徊欲绝。”而且,上片“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开篇就已将“如此深重的哀伤”倾泻而出。上片与下片的抒情,浑成一体,有何内在矛盾?
次说第二点。《雁丘辞》的小序,自述瘞雁汾水之上而成雁丘并作诗的经历,时间在金章宗泰和五年(1205),又述后来以《摸鱼儿》词调改定旧作之事。改定时间并不明确,吴庠《遗山乐府编年小笺》与赵永源《遗山乐府校注》,仍定于旧作之时,而缪钺《元遗山年谱汇纂》只是说:“似亦不会太远。”徐先生引证李治的和词,中有“诗翁感遇”“拍江秋影今何在,宰木欲迷堤树”等句,推断改定时间在元、李二人桐川相会的元太宗九年(1237年),或稍前数年。
这一推断不能成立。元、李交往密切,二人相会未必只在元太宗九年。李治追和遗山词,未必要在相会之时。平时邮筒互致,有何不可?即是在元好问逝世后,追和故人词作,又有何不可?李词中称元好问为“诗翁”,只能说明他追和时元好问已成老翁,不能说明元好问改定时已成老翁。事实上,李治仅存词五首,都是与元好问的唱和之作,都附录于《遗山乐府》中,难道都是写于桐川相会之时?
再说第三点。这应该是徐先生翻案文章最有力的证据。然而,李治和词中“小草幽兰丽句”一句,用来指称元好问《雁丘辞》,未必“明有所指”;元好问诗的“幽兰”与金哀宗自缢的“幽兰轩”,只是存在字面上偶合的联系,未必就有内在的指涉关系。
在《楚辞》的香草美人的譬喻系统里,兰草是最为重要的一种。其中“幽兰”一词,屡见于屈原的作品,如《离骚》“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又如《九章·悲回风》“兰茝幽而独芳”。在后世诗文的很多用例中,“幽兰”经常与《楚辞》相关联。如骆宾王诗“芳杜湘君曲,幽兰楚客词”,杜牧诗“幽兰思楚泽”,欧阳修诗“幽兰楚俗谣”。又如马熙词“只小草幽兰,心醉离骚谱”,与李治词“小草幽兰丽句”,正可参证。元好问也是如此,如其《送诗人李正甫》:“朝从木客游,暮将山鬼邻。紫芝仅盈匊,幽兰不充纫。”幽兰与山鬼并提,都出于《楚辞》。
《雁丘词》下片有“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二句,又有“为留待骚人”一句,明确指向《楚辞》。而过片三句化用的汉武帝《秋风辞》,王世贞《艺苑卮言》评为“几于《九歌》”,沈德潜《古诗源》评为“《离骚》遗响”。可见《雁丘词》与《楚辞》之间存在明确的联系。李治和词的“小草幽兰丽句”,用“幽兰丽句”四字评《雁丘词》,正是着眼于此词与《楚辞》的联系,并不是要替作者挑明幽兰轩的本事。
作为香草美人此喻的“幽兰”,与指向金源亡国史事的“幽兰轩”,虽然字面相近,毕竟是二事。在诗词作品中,“幽兰轩”并不能省作“幽兰”。如何乔新《十楼怀古》其九《柴潭楼》:“幽兰轩中苦复苦,分取遗骸藏宋圄。”即如赵翼《题元遗山集》:“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在“幽兰”二字前必须有“行殿”二字,才能确认为金哀宗自缢的幽兰轩。
元好问的《幽兰》诗,徐先生说:“明为吊哀宗之作。”这并不是徐先生的一家之言。狄宝心《元好问诗编年校注》也认为:“有凭吊金哀宗死于蔡州之意。”不过,这种说法并无切实的依据,只是由诗中“舜九疑”“钧天帝居”,联系到金哀宗。但这只是索隐派的伎俩,从古帝王联系到当今的帝王,只是没有依据的影射。徐先生又指出,诗中“南山之阳草木腓”,语出《诗经》的《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阳”;诗中“苍崖出泉悬素霓”,语出司马相如《大人赋》“垂绛幡之素蜺”,都是与帝王有关的典故。这两处诗句的考订,即使都能成立,也仍然只是影射之辞。
元好问诗集中抒写故国之思的例子,并不少见,都是直述其事,直抒其情。如《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五首》其四:“蛟龙岂是池中物,虮虱空悲地上臣。乔木他年怀故国,野烟何处望行人。”又如《卫州感事二首》其一:“神龙失水困蜉蝣,一舸仓皇入宋州。紫气已沉牛斗夜,白云空望帝乡秋。”二诗述说金哀宗出奔事,都是明白显豁的感怆之辞,何以《幽兰》诗如此隐晦,多方影射,需要学者的推求索隐,才能显出主旨?
元好问《幽兰》诗实际上是属于幽兰主题的文学谱系的一首古乐府诗,与旧题孔子《幽兰操》、鲍照《幽兰》诗、杨炯《幽兰赋》等,主旨相近,都有伤时、孤洁之意。具体地说,元好问《幽兰》诗是以空谷幽兰的意象为中心,择用《楚辞》的相关语汇,如辛夷、杜若、芙蓉、江蓠、山鬼等,以及山鬼等形象,又糅合屈原、夷叔、孔子等圣贤的本事,表现独立山中、寸根不移的志节。《幽兰》诗是元好问取资于文学传统,展现复杂的文学技巧,借以表露心迹的一首抒情诗,与金哀宗自缢幽兰轩一事并无联系。
最后说第四点。徐先生认为,杨果的和词中,“想塞北风沙,江南烟月,争忍自来去”等句,有故国之思;又说“待细读悲歌,满倾清泪,为尔酹黄土”数句,是“读出了遗山词背后的遗民心迹”。不过,这些看法并无论证。实际上,杨果和词只是在技巧上忠实地回应元好问的原唱,以上两个片段,分应原唱的“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谁去”,与“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这样的和词并不能作为旁证。
综上,徐先生的翻案并不能改变由来已久的定论。元好问《雁丘辞》是基于瘞雁的实事而歌咏生死相许的至情的一首词,并无借雁丘以影射金哀宗汝上坟茔的政治寄托。
(作者:颜庆余,系江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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