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1)

菜园后山坡处,有两种少见的树,印证这里从前是深山密林。

第一种树书名“野白杜”,俗称“明开夜合”,这名称缘于果实。九月蒴果,先绿后粉,裂开四瓣,是假种皮,有如四颗橙红种子的披风。奥妙在于,种皮能依靠光源自如地控制开关,光照不足,就闭门修炼,故能日升即开,日落就合。相当于保养,十天半月无憔悴,这花就有了一种承担,见了它,有天地常新,日长如小年的欢欣。榆树几年就大腿粗了,明开夜合还胳膊腕似的,出去半月,果还红着,出去几年,还在原地等你,似乎它的血管里有种体恤。

但见惯的东西,祖母绿也觉寻常,我那时爱着菜园的苹果树,树下有锅灶,梨花儿一朵前一朵后,落在炊烟里,锅盖上,拈起来,还是香白的。添上一把柴,拄着烧火棍往后山坡望去,有人正倚在明开夜合壮阔的树杈上读书。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2)

“明开夜合红了,我想起一个晚上你来我家,桌上点着红蜡烛,你恰也穿着红衬衫,新洗的头发披散着,全世界的晚上都是你的青春气息。”书生说,顿时,后山坡脆生生红遍了。

我忽然想,纳兰容若喜欢明开夜合,是向往天真烂漫的自由,崇尚野性之美,是把黑裹起来,只容纳好光阴,是那样一个年代,盛开过最美的花事。“阶前双夜合,枝叶敷华荣。”宋庆龄后来居住府邸,定然也念过此诗。他们都是惆怅客,而明开夜合需要同品性的人来供养。

一只黄翅蝶埋在明开夜合上,仿佛它遇见的是一枝来自深宫,而流落山村野店的奇花异草。叶子有特别的苦味,不是所有的嗅觉都闻得惯,那样一种野性。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3)

第二种树是文冠果。说刚盖房子时候,西坡坎处有一株老树,一搂粗,几百年了,树高五米,七条虬枝龙腾虎跃,村里有个极倔的老爷爷给偷偷伐了,老树有精气,实在不妥。

新生的丛枝一长几十年,只有一棵长成胳膊粗,羽状复叶,油绿薄嫩,像槐树叶。总算赶上今年开花,慢坡一串一串的白花红芯,香喷喷的,无患子科,落叶灌木,总状花序,花蕊初时淡黄,渐变粉红,越老越红。七月果子高高低低挑起绿色的小灯笼,好奇摘了一个吃,三室,卧着九枚粉嫩的果仁,味道像杏仁,等熟时就变黑了,味道像榛子。

文冠果又名“文官果”,寓意“文官掌权”。谁不爱吉利语?我就愿意取文学之冠果的好意,能照耀我写出锦绣文章来。它还叫“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是个暖心的。文冠果种子可以榨油,供得佛前灯火,这么有道行,都喜欢。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4)

那个砍树的倔老头听说打老婆打得最狠,一次打断了老婆的腿,一躺半年。一儿很好,可惜早逝,一女难产亦早逝,另一儿半痴,孙子在他的强烈干预下,炼成愤愤的正宗光棍,愤愤地走来走去的老倔头愤愤地老早离世了。

我父仰望着后山梁垴说,人才几十年,跟树争什么?要心存敬畏。又叹口气说,后梁头比咱房子还高,压得他上不来气儿。我闻听,立刻挥着小号镐头爬上墙头,刨起土坎子。父亲一顿训斥:“下边鸡窝都刨漏了,赶紧给我下来。”现在老妈又常说,那梁头压得她一身病。我想,是他们的耳朵都太好了,夜夜听得见村庄的呼噜、老树的咳嗽,和山里的各种声响,心里有些嘀咕。

夜晚,我也去捕捉那些声音,门外夜色深重,月亮有如灵兽的眼睛贴在窗棂,大得出奇,我不敢闭眼彻夜睁着,各种声响都来了,它们跃下山坡、老树枝头,窸窣地穿过玉米地,到蔷薇花下,墙头石阶,它们斟酒倒茶,摆着尾巴说话。它们随时进得屋来,倚着门框,坐在炕沿上、柜子上。我下意识抬头看红柜子,上面果真坐个枣红棉袄白白净净的长发女人,跷起二郎腿,盯着我这个入侵者。也许是鬼魂,也许是只狐,这儿曾经是它们的洞穴,是它们奔跑欢爱哺育小孩的地盘。我满身汗水,不以为是做梦,那晚是中元夜。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5)

它们属于兽、鸟、虫蝶的自由荒野,我“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祖先步步吞占了它们的地界和果实,逼迫它们退隐,它们子子孙孙一直在等,它们必定会靠倒人。树在,种子在,荒野的根就在,古老的血脉不会变,也砍不没,过了多少辈,它们也找得回来。

没有鸟儿飞不到的林子,没有蜘蛛爬不去的岛屿,荒野有永生的力量,这最后的依靠必将带着我们向前去,哪怕人类全部忘了它们,天地仍是一团生意,覆载万物。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6)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7)

临水种花

1

有一年,母亲种的花疯了。大锅小盆都是花,有月季,绣球,蜡梅,死不了。院里沿墙根儿都是花,有蔷薇,柔荑,凤仙,江西腊,黄扑棱,西番莲。柴门外,左墙月月红,右墙波斯菊。花香人语,走进走出,恐被花绊着,跌一跤在花上,还以为蜂王出宫采蜜了。母亲那年身体格外好,人也喜兴,孩子们也都好,看谁都有花的朝气,花的风范。那个夏天任花朵包围,让我无限怀念。

荒了几年老屋,花被草吃光了。我说,咱们把院子都种上花吧,母亲说,干吗都种花,种菜多好。对呀,菜也开花,还能吃,为什么从不当它是花。原是我们的偏见。

见花拉不动步。张五可说,百花盛开,更添烦恼。可是她一报上花名就扑哧笑了,三步一下腰,五步一回头,还卖弄了一个连环步。她懂花。一朵花开,是你赏它,一片花海,它们就降住了你。而花,向来是朝着阳光的。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守着花就不用这样难过了。至少花开得这样好,说明阳光、水与土质都是好的,这个天地就可以待。见花知语,花是无声的提示,这么弱小,也要开得好,这么被虫咬了一半伤,也要开得好。它不像人心,那么容易放弃,那么轻易背叛。人心是一种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人心若像花,就是自强的,一朵有一朵的珍贵在。

我们快种点花吧。像一块棉布上栖着细小的暖意,给哭泣的人安慰,给害怕黑暗的人以光泽,给一肚苦水的人以糖果的舌尖,给习惯卑微的人以站起来的勇气,给暴躁的人以温良的疏淡,给凶残的心以柔软的手臂,令所有的不幸在花前止步,令流言恶毒在花前拐弯,令善良看到天堂,歹人倒向地狱。

我们快种些花吧。种蔬菜也好,给需要的人吃,给看懂的人看。给惶恐的人一点时间整理思绪,给无所事事的人一块侍弄筋骨的田园。我们种些花吧,慈悲就在眼前,宽容就在眼前,香甜就在眼前,故园就在眼前。这样我们就回到春天了,不必为以后的季节担心。环境这么糟糕,世事这么艰难,我们该像花一样抱着,暖着,彼此安慰。

我知道花给不了这么多,它是为好人开,对着坏人也一样开,以无邪对一切。但我想看到更多的美好,我想相信世间本有更多的美好。我相信,它就在,或者,在来的路上。

2

家有一菜畦,靠于山根,颇得水的滋养,蔬菜和玉米都长得格外茂盛。从初春到深秋,一直深深浅浅地绿着,间或开着些花草,有蜂儿扰之,蝶儿扑之,顽童戏之,不拘不漫,不晦不涩,自成妩媚。

一切得之于山根那一湾泉水,总是早早地融化,汩汩地流出,碎石绿藻,清明可见。

泉边居着几棵有些年头的柳树,枝条幽幽垂下;草地总是湿着的,软软的,却也不沾你的鞋子;蒲公英半开着金黄的小花,紫花地丁张着小巧的身子。坐在泉边的石头上,读几页书,不拘什么文字,热了,渴了,捧一口泉水,清凉,无汗。

流出的泉水,不宽,举步即过,不深,只容一瓢舀之,畅畅然,若欢乐跌跑着的童子。两侧是密生的青草,掺杂着鹅黄淡紫的野花,偶有带刺的鬼针草,似与你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结,一腿一脚地咬住你,不揪开断不肯离去。

炎夏,这泉也会变得纤弱,轻喘,脚步也迟迟,而身旁依旧闪着发光的青枝绿叶。幸福莫过于临水的青草,小花,和这一畦菜地。人不如幻化了一棵菜、一枝花、一叶草。

不能如此,不妨做个临水种花人。有意怜芳菲,一枝做俩看。若能常常看着这青草一片片生长、花儿一朵朵开放、清泉一波波流淌、蜂蝶一拨拨扑香,也算得是个十分幸福的人了。

图片来源:网络,侵删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8)

选自绿窗作品《被群鸟诱惑的春天》

作家出版社出版

两只手捧着的树苗(两棵树的荒野)(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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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群鸟诱惑的春天》是《读者》签约作家绿窗散文精选集,精选绿窗散文代表作《小扣柴扉》《一天一朵梅花》《春天,慢慢成长》等六十余篇。绿窗的散文散文追求清新,诗性,细腻。深受读者欢迎,并多次被选作中高考阅读试题。

作者简介

绿窗 本名宋利萍,满族青年作家,北方某医学院校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作家班学员,《读者》签约作家。曾获首届丰子恺散文奖,首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作品见于《人民日报》《文艺报》《美文》《散文选刊》《民族文学》等。《低吟的荒野》等入选中高考语文模拟试题。出版有散文集《绿窗人静》《击壤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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