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锦学姐霸凌(校园霸凌发生后)
我是李老师,一个教初中语文且带班10年的班主任。
薛军,是我教学生涯里遇到过最特殊的男孩。
长得白净斯文,初一的时候,个子在班级男孩里中等偏上。
然而,就是这个看上去乖巧的男生,与同学之间冲突不断,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
尤其是对体育委员刘铭,莫名恶意。
在上体育课时,就因为刘铭当众批评他齐步走时走错了步伐,他上去就是一拳。
然后,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把刘铭撂倒,骑在身下暴打。
这件事情的影响,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薛军和刘铭的父母迅速被叫到学校,薛军爸妈各种赔礼道歉,这件事最终以双方父母的和解而平息。
但薛军的暴力,并没有就此停止。
三天后的大课间,薛军和刘铭在卫生间里狭路相逢。
在没有任何冲突的情况下,薛军踢开卫生间的门,先是对刘铭各种辱骂,接着大打出手。
这一次,薛军爸妈赶到学校,一句话都没说,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儿子动了手。
薛军迅速被爸爸打倒在地,本能地护住头部,薛军爸彻底失控地朝他身上踹去。
薛军妈则在一边火上浇油:“屡教不改的玩意,打死算了,就当我没生你,你怎么不去死……”
我们反应过来后赶紧拉架,但薛军爸已经上头,把拉他的人推了个趔趄……
再看薛军,蜷缩在地上,抱着头,用冷漠的眼神挑衅地看着爸爸。
最终,薛军被学校记了大过,并留校观察一个月。
这一个月,是他最后的机会。
处分下来的那个周六,我去薛军家家访。
薛军的爸妈全程都在吐槽儿子有多不争气,从上幼儿园开始,就一直给他们惹事。
以至于他们现在只要接到老师的电话,就心惊肉跳。
说到激动处,薛军爸差点又对站在一旁的薛军施展拳脚。
然后又特别无助且无辜地跟我说:“李老师,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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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跟薛军爸妈说:
“在我眼里,薛军并不是如此差劲的孩子,如果你们能保证从此以后不再打他,我就可以保证在校期间他不再动手打别人。你们能做到吗?”
薛军爸妈点头如捣蒜,但我不太相信他们的承诺,而是让他们字迹工整地写下保证书。
并严肃地叮嘱道:“别再家暴孩子,凡事讲道理。道理讲不通的时候,可以向我求助。如果还想让孩子有个健康的人生,从现在开始,你们真的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再动他。”
每个暴力、霸凌的孩子背后,十有八九都遭受过家庭暴力。
这是我从教多年发现的规律。
但有一件事我非常困惑:薛军为什么总是跟刘铭过不去?
在身体的高大、强壮程度上,他看上去根本不是刘铭的对手。
为此,我找薛军单独聊过。
因为我当着他的面,严肃地批评了他的父母,所以薛军对我少了很多敌意。
尽管我因他一再惹麻烦而恼火,但我清楚,如果我也放弃了他,那么这个孩子很可能就真的废了。
我没有就打人的事再和他纠缠,而是每天放学后,单独给他补补课,然后在送他回家的路上聊聊天。
打人者还受到如此高的待遇,他受宠若惊。
我在给薛军补课的同时,也在努力发现他身上的优点。
薛军数学几乎不学,但成绩不错,语文的文言文也极好。
我不吝把这些优点放大,隆重地表扬他,甚至还给他分配任务,让他跟同学分享一下学好文言文的心得。
结果,分配完这个任务的当天,放学路上,他说:“老师,你真的想知道我为什么文言文学得好吗?”
我说:“当然了,文言文一直是大家学得最头疼的,你的分享或许能帮到老师呢。”
然后,薛军对我讲了他和爷爷的故事。
他小时候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爷爷是资深的京剧发烧友。
薛军几乎是听着各种京剧长大的,三岁开始,在爷爷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曾拜师学京剧。
所以,他对文言文里的那些典故无师自通,也因为从小用京剧磨耳朵,所以对那些生僻的古文不陌生,有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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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每当我做错事时,爷爷会拿戏里的事情来教育我,给我讲道理。不像我爸妈,只要我做错事,要么单打,要么混合双打。”
说起父母,本来还一脸幸福回忆的薛军,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我问他:“恨爸爸妈妈吗?”
他点点头。
我又问他:“爸爸打你时的表情,你有看过吗?”
他想了想,跟我说:“很狰狞,很吓人。”
我又问他:“被打后,你服气吗?”
他说:“不服,打死我也不服。”
而他说过的另外一句话更让我震惊:
“老师,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身体里被我爸妈打出一座活火山,真的,他们每打骂我一次,我就感觉那个火山要爆发一次。”
这个描述生动又可怕。
我压抑着内心的震撼,平静地对薛军说:“老师特别理解你的感受,因为我不止教过你一个孩子,也知道被家暴的孩子有多无助和愤怒。”
他默默坐在副驾驶上,不再出声,我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并不平静。
接着,我给他总结了两件事:
“任何时候,暴力对待别人,姿态都是难看的。爸爸打你是狰狞的,吓人的,你打别人时,也一样。
“拳脚可以把别人打倒,但从来都不会赢得服气和尊重。从今天起,你给自己心里装一面镜子,想想自己对别人动手时的样子,老师相信,你一定会冷静下来……”
后来,在薛军准备好后,我在一节语文课上让他分享了学文言文的心得。
而且,我还事先为他准备了京剧《四郎探母》的选段,让他给同学们表演了一段。
他的表演很惊艳。
一板一眼间,与平时混不吝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一曲唱罢,掌声热烈。
薛军在那样的掌声里,有点不知所措,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最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向台下的同学深鞠了一躬,刚想往座位上跑时,又回头向我深鞠了一躬。
我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幕。
那天晚上放学时,我照例给薛军补了一会儿课,然后送他回家。
在车上,我把白天录的视频给他看。
在拍到同学给他鼓掌时,我按下了暂停键,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他困惑地看着我。
我把同学给他鼓掌的片段又我重放了一遍,然后截了屏放大,问他:“看到了谁?”
他脸红了:“刘铭。”
我说:“你说得对,实力才能赢得尊重,就连你的敌人都在为你鼓掌。当然,这个敌人是打引号的,刘铭从来就不想与你为敌,他是一个善良、大度的男生,被你那样对待后,依然会给你鼓掌,换了是你,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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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我的话,薛军反问我:“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跟刘铭过不去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很开心他开始向我敞开心扉。
薛军说:
“我第一次打他,确实是因为他当众批评我,让我下不来台。
“第二次打他,是因为我第一次打他时,他根本不还手,一直用手护着头。”
我很诧异:“这就是你打人的理由吗?”
薛军接着说:
“他惊慌害怕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自己,从小到大,每次我爸打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
“看到他那个熊样我就更气了,就像看到窝囊的自己。
“所以,第二次打他时,看他还是害怕、躲避、不反抗,我真恨不得把他打死,我见不得他那副窝囊的样子,老师,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
我也终于明白,所有愤怒都是对自己无能的痛苦。
薛军把所有对父母无力反抗的痛苦,都发泄在了同样不敢反抗的刘铭身上。
他在刘铭身上,看到了那个在父母面前弱小无助的自己,那个他深深厌弃的自己。
这样的内在因果,如果不是薛军亲口告诉我,我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也想不到。
而这,也是我今天讲校园霸凌的真正原因。
作为老师,我旗帜鲜明地反对校园霸凌。
但我想从霸凌者的角度,对那些被霸凌者的家长和孩子说一句:
面对霸凌,请你不要退缩!
因为校园霸凌者,大多都遭受过家暴,他们的内心住着一个愤怒而又怯懦的小孩。
他们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内心都是纸老虎。
你的不反抗、害怕、无助,一方面会让他有恃无恐,另一方面,也会让他变得更愤怒、更猖狂,并让自己沦为长期霸凌的目标。
当然,我不鼓励以暴制暴,但至少不要把软弱写在脸上。
后来,我开了一场主题班会,把上面的话分享给了学生们。
也在征得薛军的同意后,把他跟我说过的那些心理话还原给了大家。
我告诉他们:
“如果遇到校园霸凌,老师希望你们至少在心理上真正蔑视他们,眼神上不要输,要让他知道你可以被打倒,但并没有被打败。
“孩子们,善良没错,但要有锋芒,不要让自己变得好欺负。”
说这些话时,我走到刘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次之后,你连喊操时的声音都没那么洪亮了,那不是你的错,记得以后挺胸抬头,继续保持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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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我也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薛军说:
“很多家长不理解,为啥你惹了这么大的事,老师不但没冷落责罚你,反而给你补课,和你谈心,甚至有人觉得是我接受了贿赂。
“老师今天想说,我没有收受任何贿赂,只是不想任何一个孩子被放弃。
“薛军,请记住那天唱京剧时,同学给你的掌声,记住那种感觉,要记住,只有真才实学和过硬的人品才会让你赢得掌声与尊重。
“老师不敢保证以后你爸妈不会再家暴你,但老师希望你记住打人者的狰狞,无论现在还是未来,都做个体面人,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感到骄傲,老师相信你。”
全班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薛军站起来,走到刘铭跟前说了声“对不起”。
同上一次不同,这次道歉,他是发自内心的。
至此,这件校园霸凌事件才算真正画上一个休止符,而不是句号。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发现薛军交上来的作文写得歪歪扭扭。
问他原因,他闪烁其辞。
结果他同桌偷偷告诉我,他右手受伤了,一天都在用左手写作业。
我去查看,才发现他的右手掌肿得像面包一样。
我问他:“你爸又打你了吗?”
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老师,没事,你放心,他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会再打别人,我不会像他一样。”
那一刻,我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心酸与无奈。
我可以教好我的学生,但没权力教育他们的家长。
而令我欣慰的是薛军,他真的再没动手打过人,对班级同学也变得很友好,尤其是对刘铭,主动示好,各种帮忙。
我眼见着他们从仇人,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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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军还告诉我他找到了发泄愤怒的方法:“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边跑步,一边唱京剧。”
说实话,他还是个孩子。
当他跟我说这些话时,我既心疼,又欣慰。
他的改变,比听到我教过的孩子上了清华北大更让人激动。
因为我知道,此刻的改变,关乎他的一生。
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是孤岛。
每个人其实都在改变别人的命运。
再后来,薛军和刘铭毕业后,每年教师节这天都会结伴来看我。
包括他们参加工作后,都是每年大年初一来我家拜年。
不打不相识,两人后来成了很好的兄弟。
每次我们聚在一起,都会提到当年薛军打刘铭的事情。
看着他俩谈笑风生,互相调侃,我感到特别幸福:
那场霸凌事件,没有成为青春蔓延至他们彼此一生的暗伤,这是一个教育工作者最愿意看到的成果。
我知道,今天的故事看下来,很多人会问我:李老师,你为什么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霸凌者身上?
事实上,在后来的教学生涯中,我也遇到过像薛军一样的其他孩子。
霸凌的少年,常常也令人心疼。
我像当年对薛军一样,给他们自尊、理解,熄灭他们体内那愤怒的活火山,把人人口中的害群之马变成一个能够跟自己的情绪和平共处的人。
没有施暴者,就没有被霸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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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春期,如果没人纠正他们,那么未来,社会就会给他们深深地上一节课,如果只把他们交给家庭,恶性循环的教育,会酿成一个流水线式的悲剧。
作为一名一线教师,我想说,消除校园霸凌,首先要消除家暴。
这是我最想说的事情,也是身为一个老师,感到最无力的地方。
作者:刘小念,一个写故事的手艺人,也是一个二胎妈妈,专写婚姻内外那些事儿,关注写故事的刘小念,回复“目录”,可阅读她写的所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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