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玉的特征(玉的魂魄-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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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市历史博物馆藏有一件战国玉器,为十二面棱柱状体,中空,顶端未透。每个棱面刻有三字,共36字。关于它的功能和命名,邹安、罗振玉、饶宗颐、王季星、于省吾、闻一多等先生认为是玉剑珌或刀珌,郭沫若先生认为是玉佩,天津市历史博物馆认为是玉杖首,也有人认为不能确定。
该玉器的铭文因以“行气”二字开头,被称为《行气铭》。这件玉器的功能是什么?铭文说的是什么事情?古文字怎样释义?对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刻有《行气铭》的战国玉器
《行气铭》拓本 ,有的字的右下角有两短横划,是重字符,表示该字重复一次。
影响力最大的假说,来自于郭沫若先生。他认为这件玉器是“玉佩”,对铭文的释文是:
“行气,深则蓄,蓄则伸,伸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几舂在上;地几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1]
郭老认为铭文描述的是“深呼吸的一个回合”,其白话文对译是:
凡运气,吸气要充沛,充沛就有容量,有容量就能延长。能延长就能往下深入,往下深入就镇定,镇定就坚固,坚固就发芽,发芽就成长,成长就往上退,往上退就达到脑顶。天基是按在上边的,地基是安在下边的,(郭老的另一个版本此处作:天机便朝上动,地机便朝下动),顺着就生,逆着就死。
关于这个释义,“天机(基)、地机”之类难以评价的地方我们就不讨论了。单从古文字释义的角度,现在不少学者已经指出有些字的释义不合适。比如“深”、“几”、“退”,都不对。“玉佩”说,现在也普遍不被接受。但是,行气铭的主题是气功这一观点,借着郭沫若的声望而从此大行其道,成为主流意见,并为众多后来者发扬光大。
然而,无论是古文字的释义,还是与“气功”理论的交接,疑问和歧见始终层出不穷。所以陆续出现了众多“气功说”的分支流派。还有人(比如何新先生)认为铭文讲的是“房中术”,又滋生出更多的不同观点。仅在知网(cnki)上,我们可以搜索到至少30篇讨论这篇铭文的学术论文,其中各种“新解”、“新释”、“再议”,百家争鸣,令人目不暇接。
这种歧见纷出、疑云不散的混沌局面,在石头布看来,说明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方向,而不是执迷于一隅。
首先必须认真解决该玉器的功能问题。刻在武器上的文字,与刻在茶杯上的文字,一般来讲其主旨大不相同。所以要了解《行气铭》的内涵,必须先弄清楚这件玉器的用途。
郭沫若的“玉佩”说,其不合理之处是显而易见的,现在也没有人坚持了。 现在流行的玉杖首之说,也难以服众。其不合理之处有三:
1. 该玉器长度仅仅5.3厘米,远不够一只手掌的宽度。做为手杖头,实在太短。
2. 从出土文物看,手杖头一般是弯曲的,或者有横出之物,或者雕为动物(如圆润的鸟类身体)之形,使其形状便于握持。如果真是上下通直的,一般有环绕凸纹,使它不易滑脱。另外,手杖头的表面都很圆润,也是为了握持的舒适。而这件玉器是个12面棱柱体,上下直筒,做为握持物,既不舒服,也不牢靠。
3. 于手杖的握持之处阴刻文字,不美观也不卫生,未见同类的物件。
制作玉器要耗费古人大量的劳动,不可能事先没有周密的设计和规制。“手杖头”之说,显然是靠不住的。
其实这件玉器的功能,在“气功说”风行之前,早有成说。最早著述此器的是晚清的文物大收藏家邹安,他在《艺賸》中将其定名为“玉刀珌”。甲骨四堂之一的罗振玉将其认定为“剑珌”,饶宗颐、王季星、闻一多也认为是剑珌。张光裕、于省吾认为是刀珌。
所谓“珌”,是先秦与秦汉古人在剑鞘或刀鞘的尖端(尾端)附着的一个或圆或扁的小玉柱。《诗经·小雅·瞻彼洛矣》:“君子至止,鞆琫有珌”。鞆为刀剑鞘,琫、珌分别是鞘上部和下部的玉饰。战国早期玉剑珌的特点是直身、体圆、较厚,光素无纹,风格简单质朴。这与刻有《行气铭》的这件玉器形状完全一致。(战国晚期的玉剑珌就琢有兽面纹和卷云纹,汉代剑珌的立面观呈弧边梯形,截面变得扁平,纹饰也更加复杂)
但郭沫若对这些观点不认同,原因是他觉得“气功说”与剑珌难以相容,他写道[8]:
然行气之术铭于剑珌,颇觉不甚伦类。
还认为玉饰易碎,不适合出现在剑鞘上[9]:
今案,刀鞘之上下不得有玉饰,何者?。。。刀鞘之下亦易与它物相触,如有玉饰亦一触即碎。此理之显而易见者。
郭老认为刀鞘不得有玉饰,大约是近代的习惯。但先秦和汉代的剑鞘腰部和尾端确实有玉饰。从实用角度看当然是不合理的,这只能从当时关于玉器的神学观念的角度去寻求理解。这就像古人在坚硬的地面上坚持跪坐,不能用实用角度的合理性来解释。只能求之以意识形态的原因。
在本专栏《玉的魂魄》这一系列文章中,我们建立了这样的观点:在失传的上古神话中,玉是潜地之龙光的凝聚;玉和龙的神格实质出于同一本源,两者二位一体,可以互相转化;玉是“潜龙勿用”之龙,龙是“亢龙有悔”之玉;龙之青光,玉之碧魄,都植根于上古先民关于北极光的神话记忆。
龙-玉神话的原始意涵往往与军事活动有关。商人赞颂自己的祖先“荷戴天上龙光”(何天之龙)而战无不胜。出土的商周兵器上往往铸有龙纹。同时,相传上古“以玉为兵”。都说明古人曾把龙-玉的神性和威力与战斗之事相联系。
在进入金属时代之后,出现了以“龙光入地而化剑,剑气冲天而化龙”为主题的各种版本的神话传说,这是龙-玉互化神话的一种继承和嬗变。玉和剑在古代神话中隐然形成了平行对等的关系。两者的这种神话联系,催生了流行于战国秦汉的“玉具剑”,这种剑在剑把和剑鞘上装有玉质的剑首、剑格、剑璏和剑珌。我们决不能以简单的对装饰的追求来解释“玉具剑”。当时贵族们的佩剑不是摆设,而是实用护身武器。玉器昂贵易碎,这种极耗工力又不实用的“以玉配剑”的风气,只有“剑玉一体”的神话信仰才支撑得起。
汉代“玉具剑”之玉饰。右起:玉剑首、玉剑格、玉剑璏(zhi4)、玉剑珌。
剑珌之“珌”,与“柲”的字义同源,后者的含义是“柄”或者“刺”。安装在剑鞘尖端的剑珌,用玉来做,它的含义从我们已经复原的神话系统的角度看,是不言而喻的。
汉代剑珌体扁、轮廓呈梯形,与战国早期圆体直身的剑珌有明显区别。林圣峰因《行气铭》玉器与汉代剑珌形状不同而否定剑珌说[7],是所见不广。但作为台师大的学生,敢于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否定大收藏家邹安、罗振玉和于省吾等人的剑珌说,也是因为如果占据统治地位的“气功说”正确的话,“剑珌说”就必须被否定。
那么,《行气铭》的主题是什么呢?起首的“行气”二字,一定与“气功”或者“房中术”有关联吗?
当然不一定。
“行气”的含义颇广,甚至所谓“五行”这一称谓,也是来自于“为天行气”的五种物质这一概念。东汉班固《白虎通德论-五行》:
五行者,何谓也?谓金、木、水、火、土也。言行者,欲言为天行气之义也。
所以“行气”这一概念,包括了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的运行,不限于人身。
本着“天人相应”的观念,古人也认为人的身体内部也有“五行”:
人本含六律五行气而生,故内有五藏六府,——《白虎通德论-情性》
且一人之身,含五行之气,——《论衡-物势》
根据这一想象,古人发展出了试图以呼吸和意念来引导和控制体内的“五行之气”的一种养生方式,叫做“吐纳导引”,也称“行气”。这是把广义的行气概念移植在人的身体上,是一种狭义的“行气”。
所以,若我们见到“行气”二字便往气功上面联系,岂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行气铭》刻于剑珌之上,它的主题,理当与剑有关。关于这一点,至少有两位前贤已经洞见于此。于省吾在《双剑誃吉金文选附录--刀珌铭》的眉批中这样评论铭文的主题:
吴北江先生曰:此决为晚周(战国时代)兵学家言,非汉人(汉代人)所能及。
北江先生即清代古文学家吴闿生,他认为《行气铭》的主题与兵器有关,与石头布基于龙玉神话而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但于文只录得吴先生只言片语,不得其详。
另外,饶宗颐在《剑珌行气铭与汉简”引书”》一文中提到王季星先生也持《行气铭》主题为“剑气”的主张[3],可惜王先生这篇文献较早(1948年),网上搜求不得。我们只能从各家的引述中得知王先生认为先秦时代存在对剑这种兵器进行神圣化、抽象化的思想,王先生称为“形而上”的剑气之论。他引据《越绝书-外传宝剑记》、《列子-汤问》、《庄子-说剑》等典籍说明当时言剑者好以“形而上的恍惚之辞说之”,并认为:
“此器铭文,实乃道家思想与武士精神合流之产物。道家之武士精神每重在形上,由形下之兵渐变为形上之道。后世所谓飞剑、剑仙者当从此出矣”。
王季星先生此说,我们在七十年后从龙—玉、剑互化的神话角度看,可谓切中肯綮。这个神话目前只在部分带有神仙家成分的文献里留有其余绪。比如《越绝书-外传宝剑记》记载:
于是楚王闻之,引泰阿之剑,登城而麾之。三军破败,士卒迷惑,流血千里,猛兽欧瞻,江水折扬,晋郑之头毕白。楚王于是大悦,曰:“此剑威耶?寡人力耶?”
应楚王之问,风胡子说出了后世闻名的兵器“石、玉、铜、铁”四个时代之说。他说上古以石、玉为兵,皆“死则龙藏”,“夫玉,亦神物也”。今时以铜铁为兵,“此亦铁兵之神”,故楚王之剑有此威力。
风胡子这段话虽然著名,但“死则龙藏”一语自古不得其确解。在我们看来,此语只有以龙—玉、剑三者相互转化的神话思想才能理解,铜铁之剑与上古“死则龙藏”的玉兵器存在神话意义上的继承关系。在对剑珌《行气铭》的解读上,吴闿生和王季星两位先生的意见如果放在这一文化背景之上,或许能得到时人更好的理解。
石头布在《行气铭》中还发现了一个五行循环相克的暗构(后详),也暗示了铭文主题是“克敌”。
铭文中描述的“上下往复”过程,曾被理解为“呼吸的一回合”或者房中术,但我们认为描述的是五行属金的“剑气”在天地之间的运行(所谓“行气”)。古人认为“剑气”可化为白虹,上贯于天。在天又化为紫电,下击于地。在地下再化为宝剑,伏藏于石匣(或玉匣),等待下一次的冲天而去。(我们把王先生的剑气说具体化了)
铭文以“死”字做结。全文44字(实刻36字加上8个重字符),而不是通常认为的45字。原器铭文上的“復”(郭沫若释为“退”)字下面并无重字符。但现代学者们觉得古人一定是“漏刻”了,发挥“主观能动性”,给补上了一个重字符。所以原文的“长则復,则天”变成了“长则復,復则天”。我们认为这是非常不妥当的。应该尊重古人的原意,而不是凭主观意见去改写原文。
关于最后的“天其舂在上;地其舂在下。顺则生;逆则死”这两句铭文,我们的解读与寻常认识更大相径庭。它的含义没有那么玄虚,而是非常具体形象和直截了当的。这是古代玉器中常见的“厌胜”之语。
另外,顺着上述线索,可以发现铭文的全文都是骈俪结构,这是以往诸家都未曾注意到的(除了明显对偶的最后两句)。认识这个结构对文字释义也有辅助作用。我们稍后对全文进行解读和分析。
我们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了探索崇玉风俗的早期面目。中国先民崇玉的“初心”,绝不是出于对美石的喜爱,也不是出于儒家牵强附会的所谓玉石拥有仁义礼智信等等“五德”或者“七德”。最初,诚如吕思勉先生所言:古之“士”即是战斗之士。先秦所谓“君子”都是军事贵族阶层的成员。“君子与玉比德”的初衷,就是崇尚龙和玉所代表的刚勇果决的人格气质。其次,玉的“精神”上通汗漫九天,下通山川大地,玉器便是人身之气与天地之气相交通的枢纽和法器。故孟子所言的“善养吾浩然之气”,也是君子佩玉的用意所在。这“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正是龙玉神话的遗韵。而战国《行气铭》所描述的以玉珌为先导(剑珌在剑鞘的尖端)的剑气之行,正是这一上古意识形态的折射和例证。
下面我们对铭文进行解读。先上图,展示其整体的骈俪结构。
《行气铭》之全文骈俪结构
第一段中的骈俪结构,突出了剑之神物在天、地之间的往复。下面我们逐句解释一下。
1. “完则蓄”
这句的第一个字是重点:
这个字上下结构,上面是一个代表“屋顶”的部首(宝盖头),下面是“天”字。对它的释义至少有十种,包括“深、吞、探、实、浑、居、宎、、颠、内、天、寘”等等[6],石头布觉得大多数难以相从,以迎合气功学说和房中术的攀附之义为多。比如“寘”(填),根据仅仅是“真”与“天”的古音相近,但“天”字未必是音旁(正如女不是安的音旁),所以只能当做一种猜测。或释为“”(天的异体字),不过铭文中另一处已有“天”字,不可能同一个字做两种写法,所以也不可行。
这是个“绝后”的古字,并无现代汉字与它严格对应。它上宀下天,从字型看,表示上穷天之上界,无可再上。从整体的骈俪结构看,此字与“定”相对,“知止而后有定”。如果“定”是“止于下”,则此字即是“止于上”。假若我们不拘泥于音形的继承性,为这个古字在现代汉字里找一个含义最近的“意译”的话,“止、穷”皆可做备选。王季星先生释为“完”,与“止、穷”字义相通,字型上更接近原刻,石头布觉得可以从之。
“完则蓄”的通释:宝剑之气上薄天穹,穷极于九天之高,则止而蕴聚。
2. “蓄则神”
这句的重点是最后这个字:
此字左“示”右“申”,原刻当释为“神”,诸家无疑义。但多数又以为当假借做“伸”,我们认为,如果不是为迎合气功说和房中术的话,大可不必,当取其原义。
《说文解字》:“申,神也”。“申”的甲骨、金文、楚简字型都作曲体长身状,为莫名之神物。下图是“申”字的字形演变。
“申”字型演变,(甲—甲骨文,金—金文, 楚—楚简,秦—秦简)
“電”字从申,两字古同音(一如田、陈同音)。“申”之曲体长身之物的原型是否闪电呢?中国古人传说黄帝之母“见大电(電)光绕北斗枢星,感而怀孕”,生下黄帝。这与刘邦的母亲“感龙而孕”的故事出于同一个原始神话底本。那么这“绕北斗”的大电光的真身很可能也是北极光。但在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阶段的语境里,也不妨按“電”的今义理解为闪电。
“蓄则神”的通释:剑气蕴聚于天,则化为紫电神光。
3. “神则下,下则定”
通释:神光下彻,则止藏于地下。
4. “定则固”(与“完则蓄”相偶)
通释:神光止藏于地,则化为金铁之固。(如《豫章记》中掘地发剑的故事)
5. “固则明”(与“蓄则神”相偶)
这句重点在最后一个字:
这个字左“日”右“月”,是战国早期金文的“明”字写法。学者们对此没有疑义,但大多坚持应通假为“萌”,其实不必要,当取其原义。
通释:化为金铁之固,则精芒焕发。
6. “明则长”(与“神则下”相偶)
“长”有升高之义,这个字义现在被后起字“涨”所代替。《易·泰卦》:“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也”。 所以此处“长”与“下”相对。
通释:精芒焕发,则如紫气,如白虹,上薄于天。
(吴大皇帝有宝剑六,一曰‘白虹’,二曰‘紫电’——晋-崔豹《古今注》)
7. “长则復,则天”
此处原刻“復”字后面没有重字符,现代学者们擅自添加重字符使它变成了“长则復,復则天”,语义重复累赘。我们移除了重字符。
通释:剑气上行如白虹贯日,则又回到了天穹之上。
最后的“则天”二字颇显匠心,因为结尾的“天”字,与此段起首的“上宀下天”(我们释为“完”)的古字在字形和字义上相衔接,构成首尾闭合的循环。
8. “天其舂在上,地其舂在下”
这句这个字是重点:
此字上下结构。上部是“木”字根部画了圆圈,是木杵之象形,下部是“臼”字。这是“舂”字一种写法,省略了持杵的双手。“臼”字里面的短线是粟米的象形,古人舂米以去除谷壳。上古“断木为杵,掘地为臼”(《易经-系辞下》)。
至于为什么木杵的象形要那样反常地接近“木”字,我们认为是古人有意为之。它也是铭文中暗藏的“五行”符号之一。
有的学者认为此字应释为“本”,理据比较迂曲。此字上下分离,与郭店楚简的“本”字结构不同。何况,“天其本在上,地其本在下”岂不是一句大废话吗?
这个字郭沫若曾释为“几”,同音假借为“機”,实在勉强。现在多数学者认为此字是“亓”,即“其”的古字,非常合理。
通释:天穹像一个大舂臼,倒覆于上;大地像一个大舂臼,仰承于下。
那么,捣杵是什么呢?当然是上击于天,下击于地,激荡不休,威猛无俦的剑气了。
于是最后一句的含义就呼之欲出了。
9. “顺则生,逆则死”
通释:顺吾者生,当吾剑者死!
类似语气的辟邪厌胜之语,在古代玉器铭文上并不鲜见。比如汉代祥瑞佩玉“严卯”上的铭文:
“既正既直,既觚既方。庶疫刚瘅,莫我敢当!”(《后汉书-舆服下》)
再比如战国中山王墓出土的虎形玉饰铭文:
“吉之玉,靡不畏!(没有不怕的!)”(徐宝贵,《古文字研究六则》,松辽学刊2001年第5期)
“顺则生,逆则死”这类辞句作此义者,在先秦文献里不乏语例。比如:
“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庄子-盗跖》
“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者之性也。”——《列子-黄帝》
足证我们这个解读符合当时的惯例。
“逆”字本也有“迎战、抵抗”之义,比如
齐庄公且伐莒。。。。杞梁华舟同车侍于庄公而行至莒,莒人逆之,杞梁华舟下斗,获甲首三百。(《说苑-立节》)
“顺则生,逆则死”这句话的语义不善,在“死”字上面的圆孔上也可窥一二。这个孔应当是给固定剑珌的销钉留的。销钉正好从“死”字的头上钉进去,可见制器者的用心。铭文全文44字,也未尝不是有意为之。
借物厌胜,是古代常见的一种以诅咒压制敌人(或者邪祟)的巫术活动。上述的汉代佩玉“严卯”和中山王墓的虎形玉饰都是作此目的的厌胜之物。剑珌《行气铭》的主题与此类似。
《行气铭》的主题是剑气、克敌,还有一个表征,那就是铭文中暗藏的五行循环相克结构。如下图所示:
这个“五行”藏在古文字的结构里面。
1. 火:古“气”字的偏旁
2. 金:剑气自身
3. 木:古“舂”字的偏旁
4. 土:“墬”(同“地”)字偏旁
5. 水:“顺”字偏旁“川”。
这“五行”在铭文中出现的顺序,恰好符合“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的次序。因为铭文刻在环绕棱柱的12个棱面上,更首尾相接,以“水克火”对接形成闭合循环。
起首的“行气”二字,是个双关语。除了剑气在天地间的运行,它也包含了这个循环相克的“五行”结构的运行。 这个暗藏在玉剑珌上的五行结构也许是某种符咒,起到增强剑的威力的作用。
《行气铭》全文通释:
剑气之行于天地也:极乎天穹之高,则蕴聚于上。化为紫电神光,则贯彻于下。止于九泉之深,则凝为金铁。焕发万丈精芒,则上復于天。(刺天如白虹贯日,击地如紫电出云,上下激荡,无有竟时。)
苍天如大臼倒覆于上,大地如大臼仰承于下。剑气如捣杵,纵横辟阖于天地之间,其谁能抗?
顺吾者生,当吾剑者死!
孤证不立是我们复原龙玉神话的过程中一向秉持的原则,《行气铭》只是这个神话系统中的一个环节。而这个系统所依托的,是一个互相勾连的证据网络,它与中国古文化血肉相连,植根既深且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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