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箱吉祥语 保险箱和腹语术
文 / 小白 插图 / 田克
全文刊登于《新知》2016年第6期(总第18期)《红色专辑》
在“最后的官方秘密”(The last official secret)一节中,勒卡雷由他年轻时候一个古怪的信念讲起——多年来他一直认为这个国家最“火爆”(hottest)的秘密锁在一只破旧的绿色保险箱中。保险箱放在一间顶楼办公室内,这间办公室所在大楼位于圣詹姆士公园地铁站附近,楼道复杂幽暗,只有获得特许的极少数人才有机会进入。大楼是军情六处总部,顶楼是首长办公室。勒卡雷20 出头刚入行时就听说,保险箱里头的秘密文件只有情报处主管本人能够阅读。
岁月匆匆,事情来了。大楼要拆迁,新总部将坐落于泰晤士河岸,丑,而且现代化,在此之前情报处所有人员和动产先搬到临时驻地。关于那只保险箱展开了激烈讨论,让起重机、撬棍和沉默的人们护送它完整抵达下一个时代么?高层反复争论,终于达成决议:无论保险箱中的东西多么神圣宝贵,也已不再适合现代世界了,打开它。不管那会带来多少麻烦,宣誓、详细归档、根据其敏感性重新授权,开无数会签无数字,总之——打开它。
勒卡雷的后冷战间谍故事确实反映了作者某种更为激进的态度,与从前史迈利们不同,勒卡雷笔下这些新时代正义战士不再有各种精神困扰,他们不是为某种意识形态而战,只是勇敢地选择了某种道德立场。这确实让故事和人物变得简单了。甚至这也可能跟故事本身某种内在逻辑必要性有关,因为抽离了“冷战”这个大前提,故事中人也许需要更鲜明立场才能投入战斗。然而归根结底,那是勒卡雷一以贯之的想法。在勒卡雷的间谍世界里从来就有两种敌人,一种站在冷战敌对那一方,另一种则躲在己方内部,冷战结束后,他们成了最大的敌人。他们是腐败机构和僵化体制、阶级、公学教育、利欲以及“微妙的真相”。是他们给世界带来伤害,是他们伤害了他的托比贝尔和普罗宾们,是他们让他的史迈利们徒劳无益地付出代价,成为牺牲品。
勒卡雷特别喜欢“鸽子隧道”(The Pigeon Tunnel)这个意象,多次考虑以它作书名,不知为何全都作罢,结果只是出现了《纯真伤感的情人》、《荣誉学生》、《史迈利人马》。一直到勒卡雷80 多岁出版回忆录,才有机会用上。
勒卡雷并且在序言中讲述了那个萦绕他多年的“鸽子隧道”意象故事。在勒卡雷快过20 岁生日时,他父亲决定把他带进自己的生活——到蒙特卡洛来一场赌博狂欢。他们入住的赌场酒店外有一片草地,面对着地中海。赌场管理人把它设计成射击训练场,绅士们午饭后便来这儿打几枪。草坪地下埋着成排细窄管道,管道另一端出口在大海岸边露出地面。赌场在楼顶上饲养了大群鸽子。成群鸽子被人从草地一头塞入管道,它们顺着这条地下隧道茫然前行,终于来到大海边,它们振动翅膀,腾空而起,这时候射击场绅士们手中那些猎枪齐齐开火了。最让勒卡雷感到震惊,让他无法忘记的一幕发生了,没有被猎枪打中的鸽子们并没有就此逃逸,它们回到了赌场楼顶,它们自出生以来便栖息于此。等待它们的将是下一条隧道。
也许对于勒卡雷来说,意识形态并不是最大的敌人,官僚机构中几名腐败高官也不见得能给世界带来多大灾难。是那个类似“鸽子隧道”社会结构,让他的小说中人陷入某种永恒梦魇——努力前行,却永远只不过挤向牺牲品命运。
尽管已是80 高龄,勒卡雷在《微妙真相》中仍旧展现了娴熟的叙述技巧。时间线、视角、尤其是人物对话。勒卡雷小说中的对话独具作者个人印记,有人将其形容作某种“腹语术”风格——那些说话声像是被窃听者记录,看不见对话者,声音却清晰可辨。那些声音疏离、断续,有时候需要在不同场景中多次回味才能辨识其意义。那些对话甚至总是跟正在说话的书中角色不在同一个时空中,具有它们自己的独特戏剧魔力。这也许跟勒卡雷的写作方式有关。我们先前说过,康沃尔邻居们常常看到勒卡雷独自散步,口中自言自语,那正是作者在构思人物对话。勒卡雷写作时往往在书桌上先写好叙述部分,随后才重写对话。这部分工作他通常在散步时完成,他有戏剧天赋,会导会演,他想象对话场景,独自扮演小说中不同角色,让他们互相说话,回到家中用打印机记录那些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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