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桥夜泊全文翻译及赏析(枫桥夜泊赏析与新唱)
张继《枫桥夜泊》赏读
文丨周剑之
羁旅行役是古代诗歌经典主题之一。许多诗人都有过行旅的经历,夜幕降临,赶路不便,需要一个可供歇息的场所。如果走陆路,或许能找一所驿馆寄宿,而如果走的是水路,则可以将船只停泊在渡口,伴随江潮起伏,在小船中度过一晚。在这短暂的停留中,身为过客,面对陌生的地方,难免滋生各种情思:或是对家乡的想念,或是对旅途的倦怠,又或是对人生的思索,乃至对历史的感慨。于是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古人留下了那么多夜泊的诗歌。“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是孟浩然《宿建德江》的淡淡哀伤;“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是杜牧《泊秦淮》的怀古幽思;还有李白《夜泊牛渚怀古》对知音难遇的感喟,王安石《泊船瓜洲》对早日归还的渴盼等等。诗歌仿佛是羁旅情思的最佳容器,将无限感慨转化为动人词句。
张继《枫桥夜泊》是书写夜泊的诗歌中尤为经典的一篇: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行书《枫桥夜泊》(启功)
张继,生卒年不详,字懿孙,襄州人(今湖北襄阳人),天宝十二载(753)进士,大历(766-779)年间曾担任洪州(今江西南昌市)盐铁判官的职务。张继的诗在当时颇受好评,获得了“诗体清迥”“事理双切”等赞誉(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卷下),可惜留传下来的不多。不过,仅一首《枫桥夜泊》已让他千载留名。
“枫桥”,在今苏州西郊。据宋人记载,枫桥“枕漕河,俯官道,南北舟车所从出”(孙觌《平江府枫桥普明禅院兴造记》)。由此可知,枫桥是水陆交通的一个枢纽,也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张继途经苏州,在枫桥停泊一晚,想来亦在常理之中。
全诗紧紧围绕“夜泊”展开。第一句描写夜泊的整体情境,勾勒了一个略感凄清的氛围。先写“月落”。月亮渐渐向西落下。看似简单一个“落”字,其实有着丰富的暗示。它与描写明月升起的“月上柳梢头”(欧阳修《生查子》)、“海上生明月”(张九龄《望月怀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在“落”字中,所包含的情绪是低沉的,给人的印象是时间流逝、夜色已深,隐约透露出几分夜里的寒意。因此,一开头的“月落”就已经描画出“夜泊”的大环境。其次写“乌啼”。乌鸦喜欢在秋冬季节聚集成群,叫声比较凄厉,因而在古代诗词中又被称为“寒鸦”。“乌啼”从听觉入手,渲染了“夜泊”的清冷。紧接着是“霜满天”。“霜”同样是秋天里的典型意象。霜的存在,说明夜里温度很低。在朦胧的夜色里,似乎有满天的寒霜,笼罩在天地之间。读罢诗歌第一句,一种凄清幽冷的感受油然而生。
“江枫渔火对愁眠”,第二句在第一句所勾勒的大环境中,着意刻画其中的几个点。一是“江枫”。枫叶作为秋天里的代表性景物,它的出现,既是对题目中“枫桥”的呼应,同时也是秋意渐浓的暗示。秋天是一个容易让人伤感的季节。尤其对于背井离乡的游子来说,秋天到来、天气转凉,会让人加倍思念家庭的温暖、嗟叹独自在外的寂寞孤单。“渔火”是夜里渔船上的灯火。零星的几点渔火,给朦胧的夜色增添了少许的光亮。渔火的光亮映照着江枫,枫叶的红色呼应着渔火,二者成为暗夜里的一抹亮色。
“对愁眠”的句法非常独特。首先,这个“对”字很别致。从理论上说,应当是诗人面对着江枫和渔火;但这里又可以解读为是江枫、渔火对着诗人,陪伴着这位因愁绪而辗转反侧的孤客,如此一来,江枫、渔火就有了一丝人情的味道。然而,仅有江枫、渔火的陪伴,亦反衬着诗人的孤独寂寞。其次是“愁眠”的意思——诗人究竟是带着愁绪入眠呢,还是因愁绪而无法入眠?似乎都可以读得通。然而无论诗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一定充满浓浓的愁思。由这两点可见句法的独特。清人王尧衢《古唐诗合解》称这首诗“似连而断,似断仍连”。在这断与连的暧昧中,给人带来丰富的想象空间,突出地体现着古典诗歌所特有的多义性和丰富性。
诗歌前两句意象很密集:落月、啼乌、寒霜、江枫、渔火……众多意象组合成一个统一的情境,充满秋色秋意和羁旅客愁的暗示。在这样的氛围中,诗歌后两句将笔锋一转,集中写钟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姑苏”,也就是苏州。“寒山寺”就在枫桥边上,又称“枫桥寺”,因唐代著名僧人寒山曾在这里居住,故名寒山寺。在这个清冷的夜晚,从寒山寺传来了清亮的钟鸣声。那具有穿透力声响,划破秋夜的寂静,清晰传入诗人耳中,传到诗人心底。诗人的种种愁绪,仿佛跟随半夜钟声久久回荡,弥漫在朦胧的夜色里。后两句的疏朗与前两句意象的密集,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正因为有前两句所勾勒出来的整体氛围,后两句写钟声才会如此具有穿透力。
“夜半钟声到客船”,还曾引发诗歌史上的一番讨论。宋代著名文学家欧阳修最早提出了疑问:“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六一诗话》)在欧阳修看来,诗歌虽好,但半夜敲钟,似乎有违现实中的常理。后来不少宋代诗论家对此发表意见。朱弁、叶梦得、陈岩肖等人,纷纷列举历史的记载、前人的作品和自己的体验,来说明“夜半钟声”没有问题,认真程度可见一斑。而明清诗论家再来讨论这个问题时,却嫌宋人太拘泥。胡应麟就说,诗歌重在“借景立言”,重在艺术境界的营造,至于钟声是不是在半夜里、甚至是不是真的有钟声,这都不重要(《诗薮》)。就观点而论,宋代诗论家与明清诗论家有各自不同的立场,不必强分高下。但就欣赏这首诗而言,不妨把事实暂且搁在一边,只需沉浸在诗歌营造的意境中,尽情体会诗中复杂又饱满的感受。
这首诗的写法是非常高妙的。从主旨来说,抒发的是羁旅行役的客子之愁,但诗歌没有过多地书写“愁”本身,而是通过夜泊枫桥时的所见所闻,渲染出凄清幽远的意境。只在第二句中,以“对愁眠”淡淡点出愁绪的存在。而至于为何而愁、愁的程度如何,都未细说,只让人从细密的景物中去感受、去体会。这样写最能引人遐想,让这份客子之愁形成极为丰富的层次:也许是对家乡的思念,也许是久经跋涉的疲惫,又也许包含着人生道路的失意……《枫桥夜泊》的特色,就在于以一个包容性的意境,最大程度地涵括了客子之愁的丰富性,而这意境又是如此明净,惆怅却不苦涩,细腻却不抑郁。这是《枫桥夜泊》充满魅力的原因。
因此,这首诗里的“乌啼”“月落”“半夜钟”等意象,也在后人的诗歌里不断复现,不断被回应。譬如宋代诗人陆游的“七年不到枫桥寺,客枕依然半夜钟”(《宿枫桥》),孙觌的“乌啼月落桥边寺,欹枕犹闻半夜钟”(《过枫桥寺示迁老·其一》),还有清代诗人王士祯的“疏钟夜火寒山寺,记过吴枫第几桥”“十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夜雨题寒山寺寄西樵礼吉二首》)……这类作品为数众多,不胜枚举。一直到当代乐坛,还有《涛声依旧》的流行歌曲,成功化入《枫桥夜泊》的意象及意境,大街小巷传唱一时:“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陈小奇词曲,毛宁演唱,收录于广州新时代影音公司1992年发行的专辑《请让我的情感留在你身边》)歌词中“渔火”“枫桥”“钟声”“无眠”等字句,无不显示着《枫桥夜泊》的烙印。
寒山寺
与这首诗相应,枫桥与寒山寺也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据范成大《吴郡志》记载,它们原本并不出名,寒山寺连建寺的历史也不太清楚,但自从张继作诗题咏之后,不仅诗歌“吟诵至今”,枫桥寺也“知名于天下”。从那以后,南来北往的旅客,“未有不憩此桥而题咏者”。仿佛所有来到这里的诗人墨客,都不由自主地受到《枫桥夜泊》的感召。
作为一首羁旅行役之诗,《枫桥夜泊》所具有的影响,是很多同类诗歌难以比拟的。从时间上说,影响绵延一千余年,贯穿宋元明清,直到当代还有受它影响而产生的流行歌曲;从空间上说,不独在国内广为人知,而且流传海外,据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篇》称,日本人对这首诗情有独钟,“妇稚皆习诵之”。如此深远的影响,最为直接地显示着这首诗超越时空的魅力。
文丨周剑之
北京大学文学学士、文学博士,现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研究所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著有《宋诗叙事性研究》。
曲丨贾建军
贾建军,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继续教育学院。曾师从于广陵派古琴大师梅曰强先生、天津青年琴家张子盛先生,天津音乐学院古琴教授李凤云女士、中央音乐学院李祥霆教授、中国音乐学院吴文光教授。2004年获全国首届古琴大赛成人组银奖;2006年应邀参加中澳联合举办的《古琴与钢琴》特种邮票发行音乐会;2008年受邀于“恭王府非物质文化遗产周——古琴系列”音乐会、常熟古琴名家名曲欣赏演奏会等。
特别鸣谢
敦和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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