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罗腔卷原创(我的罗腔卷调情)
我叫孙三民,出生于1944年,今年75岁,老家在河南 省汝南县燕亭乡燕亭村(戴堂村)。那里是汝南罗卷戏的发源地,中原有名的“戏窝子”,那个地方1958年修成宿鸭湖了。我从小爱看罗卷戏,是听着罗腔卷调长大的,对罗卷戏有着深厚的感情。
最后的告别演出
小时候我是个小戏迷,一有演出都去看,有时候甚至请假不上学也去,对戏很崇拜。当时感觉这演戏很时髦,一个人演,那么多人看?
那时家里都很穷,但人们都喜爱吹拉弹唱。罗卷戏艺人们经常在春会、庙会、烧香会或物交会上演出。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看的是罗戏,它善演征战戏,调门别致高亢,武打精彩刺激。在每年的农闲时节,他们不仅在汝南县广大乡村巡回演出,还经常应邀到周边的安徽、山东,我省的开封、周口等省市演出,很受欢迎,盛极一时。老艺人们还常去我省的叶县、邓县举行教唱班活动,培养了许多罗卷戏弟子,使罗卷戏传到外地,得到发扬光大。
卷戏《对金刀》
然而,随着豫剧、曲剧、越调等在汝南的兴起,这些新兴剧种逐渐成为民众喜听爱看的文艺形式。而罗卷戏由于自身并没怎么发展,已出现颓势。戏迷们曾编顺口溜:“骚罗戏,浪卷戏,要听还是梆子戏。”但在我们当地仍有一批老艺人在唱,他们坚守着自己的精神文化家园。
当时比较出名的首先有郑志武,又名郑发亮,艺名叫 “戏篓子”。他会的多,又会教戏,又会打鼓。还有一个门中平,像我一样,小时候天天去看人家排戏。“这个小孩天天看,怪喜欢哩,你学会了呗?”有人逗他说。结果他又会唱又会说,戏班排过的戏他都记住了。
老艺人代清泉、陈芝莲(旦角 )在梁祝镇周庄村表演罗卷戏。
另外是郑梅英、陈芝莲这两个第一代女昆角,很有名。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女性才开始唱戏,在那之前都是男的唱,包括豫剧也是的,都是男的唱昆角。郑梅英就是郑志武的妹妹。他们的父亲叫郑月景,从山东省东明县经开封那一带过来的。当时郑志武年龄很小,他们逃荒要饭来的,加入了当地戏班。还有陈廷壁,唱红脸。
对罗卷戏造成致命一击的,是1958年兴建宿鸭湖水库。我们燕亭乡方圆数十里内的百余个村庄被拆,罗卷戏艺人的聚集地没有了,艺人们分散到全县及周边四县的乡村落户。从此,罗卷戏艺人失去了在一起切磋技艺、集体演出的条件,繁盛了数百年的罗卷戏也至此走向灭绝。
他们在分别前组织了最后一场告别演出。那场戏是在代堂(戴堂)村演的,当时我14岁,也去看了,成了一种美好的回忆。表演时许多艺人都流泪了,观众群里也没了往昔的热闹气氛。因为他们知道,这场戏唱完、听完,他们将各奔东西,以后再想回家乡看看,都不可能了。这场戏对我震动很大,我后来能不计报酬、不论得失,全身心地投入挖掘整理罗卷戏的工作,跟当时看了这场戏有非常大的关系。
八十年代中期,孙三民采集罗卷戏资料的情景。
罗卷戏不能失传
就在罗卷戏班解散的第二年,我因文艺方面的特长被招入汝南剧团,在那里学习表演和器乐,并先后担任主奏和音乐设计。1984年,我去县文化馆任音乐专干,专门从事群众文化工作。那时,我看到罗卷戏面临灭绝的境地,心急如焚,一直在想:“这个东西不能失传,一定要把它收集整理出来。”我向上级部门写了《保护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罗卷戏工程刻不容缓》的报告,呼吁政府重视民间文化遗产的抢救和保护工作。
令人鼓舞的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国家开始对古老文化遗产重视起来,启动了“十大艺术集成”征编工作。当时,上面领导也说了:这个罗卷戏,汝南要拿个专集出来。
有了政策和领导的支持,我抓住这个机遇,开始走村串户,不分春夏秋冬,走访调查在世的老艺人,全身心地投入到搜集、整理罗卷戏资料工作中。
那时没有车,我每天就骑着自行车,背着相机,带着录音机、干粮和水壶,挨个走访老艺人,给他们拍照、唱腔录音。刚下去走访时,问:“你知道咱县的罗卷戏吗?”年轻人头摇的像波浪鼓一样。年老人说:“那是很早的老戏了,叫‘笛子戏’。”
老艺人门忠平、陈芝莲在梁祝镇周庄村表演罗卷戏
一些老艺人听说来整理罗卷戏了,都很兴奋,放下手中的活就唱起来,有的在病床上也要哼唱。他们都希望自己的艺术能够得到继承,发扬光大。由于艺人分散,伴奏的与演唱的相距较远。我常常在这个乡录了唱的,按谱整理自己先学会唱,再跑另个乡录伴奏时给吹奏者伴唱。回来后,再让原唱与伴奏合起来。
在走访中,为了不麻烦人,我中午常啃些干馍,喝些开水充饥,困了就到村头谁家的麦秸垛头歪一会儿,下午继续上村采访。
有一次,我到金铺镇姚寨村采访一个演员,他叫王德新,只会唱不会伴奏,没有过门儿。当时是三九天,他兴致很高,边讲边唱,吸引了很多人在观看。我忙着录音和记录,不知不觉已经忙到半夜了。散场的时候,听有人喊,他家里喂的一群羊被偷走了。后来再见面,虽然他也没提丢羊的事,但自己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对老艺人的奉献精神很敬佩。
孙三民与老艺人们交流罗卷戏
那天,我在回县城的路上,自行车半路坏了,就推着走。后来遇到一个骑三轮车的,我就坐他的车。天刮着大风,下起了大雪。走到桃园铺村,风太大三轮车走不动了,他就拐回去了。我推着自行车摸到家,已经凌晨3点多了。老婆说:“咋弄哩,天都快明了?”我说:“赶紧起来给我做点热饭吃,冻死我了。”老婆给我做碗热面条,吃了躺在床上还在打哆嗦。那次回来受了风寒就开始发高烧,吃药打针都没好,病了2个多月,到第二年春天暖和了才好转。
你没有过门儿、没有伴奏咋办啊?我就去找梁祝镇周庄村的班世友老先生,他是最权威的一个。有一次他不在家,上闺女家去了。这时候我就撵到他闺女家,到那儿他闺女说:“俺爹病了。”我说:“病了,俺俩在床头聊聊行吧?”聊着聊着,他把戏都唱出来了。
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郑志武演的罗戏,对他特别崇拜,有时放学不回家背着书包就去看他的戏了。幸运的是,后来在走访中,机缘巧合,郑志武成了我的老师。我当时把他弄到公社,在那儿管他吃住,吃了饭还继续聊,尽可能挖掘他身上的“宝贝”。
孙三民在家里表演罗戏的武打招式
我拜郑志武为师,他很高兴。因为平时他觉得满腹的艺术没处讲,只能在田间地头展示一下,舞台太小了。但经过我对他的采访录音,留住了许多宝贵资料。
就这样,我把这些都收到我的筐里,我回去再烹制。经过不懈努力,我完成了罗卷戏音乐、唱腔、表演等资料的收集整理,全部艺术资料收录到了《中国戏曲音乐集成卷》出版。
罗卷戏的收集整理,最大的价值是音乐、声腔。如你怎么唱,他怎么唱,还有人物形象、意境怎么表现,乐器怎么伴奏等等。虽然我收集整理了不少罗卷戏的唱腔与唱词,但也是很有限的,失传的东西还有很多。艺人们都说:“您挖掘得晚了,1000多个剧本,好听的调门都不存在了,人都死了。同样的一个人物,不同的人唱法都不一样。”
罗卷同台上下场
在走访艺人收集整理资料的同时,我通过认真学习和研究,也了解了汝南罗卷戏的形成和一些特点。
社会上都说“罗卷戏”,有的还说“罗圈戏”,其实这是两个剧种的简称。罗戏善武,卷戏善文,两种唱腔相差很远,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用唢呐伴奏。罗戏是大锁呐,可以演宫廷大场面的戏;卷戏是小锁呐,就演一些公子小姐、底层生活小场面的戏。
罗卷戏是后来才产生的,咋产生的呢?卷戏比较老,儿时学戏的时候都叫老卷戏。后来,为达到两个剧种相互补益,文武兼而有之的演出效果,老卷戏经常加入罗戏同台演出,逐步就变成了罗卷戏。比如上午演罗戏,下午演卷戏,黑了还演罗戏;还有今天主要演卷戏,加入一场罗戏。甚至后来在一个剧目里上部唱卷戏、下部唱罗戏,或甲角唱卷戏、乙角唱罗戏。
两个戏种的结构比较接近,有很多的共性,但它不混调。在长期的表演中,他们也互相的吸收。你像卷戏,它吸收的有罗罗腔,形成罗戏的风格。罗戏里也吸收的有卷戏的东西,如有个板子叫小笛罗,为啥叫小笛罗,就因为用的是小锁呐伴奏,而罗戏是用大锁呐伴奏。
只会罗戏的戏班子叫清罗班,又会罗戏又会卷戏的叫混罗班。汝南过去所有的民间卷戏班子都会唱罗戏,而所有的罗戏班子也都会唱卷戏,因此群众称:“卷罗同台两下场。”到了民国以后,群众就习惯直呼“卷罗戏”或“罗卷戏”了。
罗戏《李存孝吊孝》
卷戏就是唱小方面的戏,就是反映古代青年男女像公子小姐的爱情故事。有时候还叫纷损戏,意思是说有的台词很脏(指语言低俗),有点类似现在的东北二人转。它的产生来源也有几种说法:一种是寺庙音乐演变的,一种是民间小调演变的。我自己认为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在黄河以北的原阳市,以前有一个卷县,现在不存在了,发水冲走了。
卷戏是个板腔体,有很多接近豫剧。咱豫剧不是称梆子戏吗,梆子戏受群众喜听爱看之前,这个卷戏就是最鼎盛的时期。梆子戏产生以后,群众都喜欢听它,卷戏的饭碗就被砸了。有时卷戏跟梆子戏互相串联,也吸收了梆子戏的东西。在形成当中,它有自己的唱风,有原板、快原板、慢原板、小笛罗,还有花赞子等等。从表演上两个剧种相同的也很多,比如过去都是男的演女角唱拐子。为啥叫拐子呢,就是表演者穿着四五公分那么厚的鞋,走着一拐一拐的。
孙三民在排练罗卷戏曲乐
罗戏是曲牌体,它的唱法、唱词非常规范。比如说“文八字”,唱哪一段句都是54个字,都是套住这个曲牌。后因为接受了梆子戏、梆子腔,曲牌体开始往板腔体上发展。有一个说法:“罗卷梆,三下汤”,就是说有梆子戏的因素,但是以我的剧种为主。
罗戏经常演些武戏。我好看它的武打戏,真枪真刀,打得噼哩叭啦。不像有的戏,刀枪都是木头做的。而罗戏不是,那是真家伙,对表演的要求更高。
上演武戏有打仗的,宫廷争斗的,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这样的戏比较多。另外凡是要造气氛的时候,这个音乐有一定的共性,就是用铙、镲、大铜器,铿锵有力,听起来很有意境。
罗卷戏和其他戏种最大的不同,就是严格的词格和唱腔调门。比如说卷戏艺人还能唱罗戏,罗戏不能唱卷戏。有时它构成的词格,河南的26种剧都不能唱,京剧也唱不成。尤其是罗戏严格得很,它不是上下句,有时头三句才构成一句唱腔,与其他的都不一样。有经验的豫剧演员,他唱这就唱不成。
有一个吹奏艺人,全省第一批戏曲汇演时他就得了个二等奖,他吹罗戏、卷戏都很行。他曾经说:“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非吹它个三天三夜不重复。”可等来年我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正如一个文物仓库倒塌了。
罗卷戏《打金蛤蟆》展演
念念不忘它的根
罗卷戏的传承很严格,我把它整理了以后,再叫学生唱,还有艺人把着关。老艺人郑志武经常守在一边听,有时候他也演角色。
罗卷戏收徒弟主要看他的自身发展条件,先教你练功,基本功都一样。练着练着,看这个学员苗子好,要个头有个头,要派头有派头,你就攻武生和小生吧;有的长个大圆脸,五大三粗的,那你就演花脸、黑脸吧;还有一个情况,学了之后都成功了,尤其是唱丑角的,他比较聪明伶俐,到最后演啥像啥,就可以跨行当了。你像演小生的,他最后不管演青衣和花旦,生、旦、净、末、丑,说着哪个行当都得演。
过去的传承跟现在不一样,都是老师眯缝着眼,先叫你唱,然后再教你身段、步法和手法。学习有手抄本,保存下来的那就省劲了,没保存下来的就是活记本。像郑志武,他就是活记本。他学拐子、唱坤角全在脑子里记着。后来还会打鼓,他跨行当演了很多角色。
2005年,在我和一些老艺人的努力下,沉寂了半个多世纪的汝南罗卷戏重新登上舞台。我们排演的折子戏《打金蛤蟆》和《海瑞搜宫》在省第二届民间文艺汇演中,以其原汁原味原的生态文化打动了评委,双双获得了金奖。
国家级非遗项目罗卷戏下乡巡演
2006年6月,根据我整理的罗卷戏剧本和音像资料,汝南罗卷戏成功入选省第一批非遗名录和国家第二批非遗名录。在那年,为庆祝全国第一个“文化遗产日”,县里在步行街广场举办了罗卷戏专场演出,引起了极大轰动。我们还把那些老艺人请去看了演出。他们一边激动地看,一边跟着唱。80多岁的老艺人门中平激动地说:“我们是老了,不能登台了,如今看到这些青年演员能把罗卷戏演好,真是太高兴了。”
现在我们已经排练了《打金蛤蟆》、《海瑞搜宫》、《对金刀》、《朱元璋吊孝》、《夕照凤鸣谷》、《打南阳》、《李纯孝过江》、《打灯花》等8部罗卷戏。其中《夕照凤鸣谷》是一部现代戏,演出后观众反响很好。
现代戏用古老的形式——卷戏来表演,需要有一个时代感,因为它反映的是身边的生活。但是在排的时候,设计的时候,你要念念不忘它的原素,念念不忘它的根。据我考察,专门排罗戏的还不少,但是排卷戏的就我们一个,而且反映现代生活的也就我们自己。这也是稀有剧种的特色——“天下一台戏”。
国家级罗卷戏传承人孙三民给演员说戏
从收集整理到传承发展罗卷戏,近30年来,虽然很苦,但我并不觉得,因为我从小是听着罗卷戏长大的,有责任和义务抢救和保护它。热爱它也就不计较那么多,只想着抓紧时间把罗卷戏保存下来,传承给后人。2010年,我被省文化厅命名为罗卷戏省级代表性非遗传承人,2018年被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传承人。这是政府对我努力的肯定,也更加坚定了我把罗卷戏传承发展下去的信心和勇气。
口述人简介:孙三民,男,汉族,1944年出生,汝南人,汝南县文化馆退休干部,国家级 “罗卷戏”代表性传承人。
整理人简介:李勤玲,就职于汝南县委宣传部,驻马店市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新闻写作、摄影,多篇散文、诗歌在省、市等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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