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功(一磨修成看錾功)

川南农村,几乎家家都会点豆花、做豆腐因此,许多人家里都曾安有一盘石磨有的石磨已传了上百年这在我的家乡真不是罕见的事,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磨功?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磨功(一磨修成看錾功)

磨功

川南农村,几乎家家都会点豆花、做豆腐。因此,许多人家里都曾安有一盘石磨。有的石磨已传了上百年。这在我的家乡真不是罕见的事。

石磨上下扇皆有沟槽。一个圆磨面被平分成八个扇瓣,每个扇瓣里再打出十到十二条斜沟,形成越向圆心越深、越向圆弧边缘越浅的扇齿。上下两扇相扣相对,在人力推动下,上扇顺时针旋转,与下扇咬合把谷物磨碎。

石磨再硬,终有磨损。在与五谷杂粮和岁月的厮磨中,齿条棱角变钝,沟线不再分明。这样的石磨既不出活又费力气,一人能推的石磨,得用两人推,磨出的豆浆渣粗且多,泡沫上也见得着翻动的豆皮。该修理了。

村子里的石匠不少,但人们多半会请父亲修石磨。修石磨主要是用铁錾将磨旧或受损的沟槽棱角线重新凿出来。只是石磨一般石质比较硬,沟槽修复要达到棱锋线直,深浅均匀,一般的石匠干不好这么讲究的活。

出门前父亲得先收拾工具,最重要的是揎錾子。揎錾子就是让旧的、钝了的錾子经过锤打、淬火,焕然一新,重新上岗。一个好的石匠,同时也要是个好铁匠。打铁还得自身硬,打石要靠工具强。石匠的工具,除了锤头是买来的,其他工具都靠自制。我家有打铁的一套基本工具,一到翻新錾子的时候,堂屋就变成一个临时的铁匠铺。

揎錾子有一道重要的工序是淬火。把重新淬炼敲打成型的铁錾放炉火中烧红,入水淬火,得特别注意火候。铁錾头烧红到将要有红屑产生前就要取出来。火候正好的錾头往水里一划,紧贴錾头那点水瞬间就沸腾了。我们最喜欢听那“嗤儿”的一声响。可父亲的注意力不在那上面,他关心的是錾头入水的深度和时间。在水里稍微一顿,随即便提起来。他把錾头放到眼前观察,能看到隐藏在錾头里的火焰,看见火焰的跑动。第一道是黄色的火焰在钢铁里跑到錾头之巅,紧接着第二道是蓝色的火焰,也是往錾头方向跑。那像是两种不同色的波浪在追逐。黄焰到巅时还不是再淬的时机。父亲他们有行话说“黄火到巅,不卷就弯”,意思是说这时淬火出来的錾头硬度是不够的。蓝焰到了錾头之巅,才是最佳的二次淬火时机。有时隐藏在钢铁中的火焰不太分明,看得不太清楚,父亲就会用手指尖轻轻去碰一下錾头,感受热度变化,以确定二次淬火入水的时机。錾头在水里的浸深和时长完全取决于铁錾的材质,有的錾子父亲只打湿很短一部分,待二次淬火;有的錾子被他整根扔进水盆里,淬火一次就行了。父亲对每根錾子的来历和钢质都清清楚楚。淬火后的錾子被立放在墙角相互隔着距离,以防彼此传热。它们需要自然冷却,这都是保持钢火的需要。

准备工具至少得花半天时间。父亲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艺高不如工具好。”他把这视为修磨工作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到客户家里,潜下心来,开始工作。一捧工具,一杯花茶,一包经济烟,一张汗巾,一副眼镜——在我的印象中,他只有修石磨和翻农历书时才戴眼镜。他左手持錾,右手持锤,或站或坐或蹲,在细小的烟尘与偶溅的火花中,精錾细琢。

修磨全是手上功夫,那是平日里的积累。好石匠是练出来的。敢修石磨,手就得稳。一个石匠一般从打石槽开始练基本錾功,练左手控制錾把的能力和右手抡捶的力度。到后来学着打食槽、水缸,这都是些练基本功的活。检验铁錾的把控力还可随便找块石头錾一个平面出来,看錾痕的垂直度和稀密度。錾痕越直、越细、越密、越均匀,技艺越高。一个石面,一尺的高度,在一寸的宽度下三根、五根、七根、九根不同根数錾痕,就代表不同的级别。能够錾出一寸九根的石匠,那是受人敬佩的。及至手已稳,再练铁扁錾。我看过父亲用铁扁錾铲平面。他左手持錾,右手摇着小铁锤打过去,铁锤与錾顶接触时还要上下晃动,颇有节奏感,扁口随着前进就像铲出一片平原一样。我试过,自己打的时候,是控制不住铁錾的,它要跳,还会抖得手发麻。

这一关过了,才有资格谈修石磨。

修石磨,主要是修沟槽。父亲一定会保障八个扇瓣中处于相同位置的沟槽深浅相同。对于齿棱他修得无比精细,錾到锋利而刚直,这是最考究的活儿。因为一旦失手,錾坏的棱角是没法修补的,要么留下缺憾,要么只能再往下加深一层。加深两毫米就意味着整个磨面要再去掉两毫米,所有的沟槽再往下刻两毫米。父亲宁愿多干半天也得修出一盘自己满意的石磨来。他说,一个石匠,每一錾子刻下的,都是自己的名字;每一个活路传出的,都是自己的名声。

一盘石磨修下来,父亲带的铁錾一般是会用遍的。铁錾越新,扁口越锋利也越平整,錾口过处面平线直。父亲对铁錾是“能用新的,绝不用旧的”,这与他在吃穿上的节俭态度迥然不同。

修磨完毕,他先用毛刷扫去磨面上的灰尘,再用清水冲洗几遍,再让主人把泡过的豆子舀几勺倒进去,推出浆来倒掉。那石磨上就不会再有石屑石尘了。

在合上石磨前,父亲还会主动帮着检查一下上扇的木把手是否松动,需加楔子的就加楔子。他也要看看木磨芯磨损的情况。如果磨芯磨损厉害了,就锯掉受损部分再从下面敲打,把圆木棒推上来继续做磨芯。这些事虽然不是石匠的事情,但是父亲在修石磨的时候都乐意一并做。他说,修好一盘石磨就要让主人家用起来舒服。

石磨大修并不是常做的事。以前没有那么多的五谷杂粮供磨,磨高粱、磨玉米、磨豆浆,是很久才会发生一次的事儿。后来生活好了,那是石磨转动最频繁的时光,也是父亲修石磨相对频繁的时期。再后来,生活更好了,人们到镇上去打豆浆,或是买了电动磨浆机回家用。豆花依旧在,石磨已无声,再难见“漉珠磨雪湿霏霏”“砻去浆飞白练柔”了。

父亲大半辈子与石头打交道,一錾一錾、一锤一锤曾化为我们一家的经济来源。从老家到城里生活时,父亲把修石磨的工具都送了人。我特意留了几根铁錾。如今铁錾已经有了锈迹。但父亲修石磨时那精心做准备的样子,虔诚对待“活路”的精神,于我却依然明亮。

《 人民日报 》( 2019年08月19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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