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舟旅途日记(天才指挥舟舟父子的)
胡厚培
胡厚培与舟舟
去年疫情期间,舟舟在江西一养殖场里生活。
位于东莞茶山镇的一处民房,是舟舟和艺术团其他演员的生活区,住宿、排练均在这里。舟舟在团里年纪最大,演员们都叫他“大哥”。如今,舟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东莞,只是当江西的另一个艺术团有演出任务时,他才会乘坐飞机过去。去年疫情期间,舟舟曾在江西宜春的一家养殖场待了半年;而今年至今,舟舟还没有一场演出,每天在艺术团的办公室里用平板电脑玩游戏是他最大的快乐。
在舟舟的“巅峰时期”,他一年的演出最多时达168场,被誉为“天才指挥家”。过去3年里,舟舟父子辗转深圳、宜春、东莞3个城市,这对于已经80岁的胡厚培和有智力障碍的舟舟来说都颇为不易。如今,胡厚培因为中风后遗症,双腿行走艰难,不能常陪在儿子身边,为他遮风挡雨。“我给自己定下目标,希望再活10年,活到90岁。我多陪他10年,他也少受一点罪。” 胡厚培告诉记者。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欢欢 实习生 李缘
舟舟爱喝饮料,1.5升装的大瓶可乐,他一天能喝两大瓶;他还爱吃红烧肉和鸡腿,因为平时少有演出机会,如今舟舟对美食和零食的兴趣要远远大过音乐。这让胡厚培颇为痛心。见到舟舟,胡厚培让他和记者打声招呼,但他不为所动。
在江西养鸡半年他乐在其中
记者上次采访舟舟是在深圳龙岗。当时他和深圳点亮生命艺术团签了5年合同,年薪20万元。胡厚培透露,这份合同其实只执行了一年,因为其间艺术团有一次投资失败了,损失上千万元,大伤元气。该艺术团在深圳龙岗租的院子被房东收回,办公设备被司法拍卖,艺术团也宣告注销,两父子留在屋里的个人物品也没来得及带走。
尽管该艺术团只兑现了一年的费用给舟舟,但胡厚培没再纠结。他和肖团长认识好几年了,他相信对方的人品,肖团长也承诺会照顾舟舟。尽管相比小时候,舟舟的自理能力提高了不少,但在洗衣服、做饭、出远门、购物等事情上,他仍需要团里伙伴们的协助。舟舟跟团友们在一起很开心,这是胡厚培最看重的。“我不能把他留在身边,我也不可能照顾他一辈子,他必须学会离开我独自去生活。”
2020年9月,肖团长回到老家江西宜春的农村,准备在那里重建艺术团。同时,他还盖起了占地800多亩的养殖场,聘请的不少员工是原来艺术团的残障演员,舟舟也跟着一起过去了,由于疫情影响,舟舟去年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那里。他喜欢和残疾人团友们生活在一起,因为只有在他们中间,他才会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哪怕一年没有几场演出,平时也没有排练,但大家每天生活在一起,舟舟还是觉得很快活。胡厚培多次叫舟舟回武汉生活,他都不愿意。
去年疫情期间,胡厚培有大半年时间都没见到舟舟,彼时胡厚培和女儿一家在山东蛰居了4个月,而舟舟则在江西的农场中过着集体生活,每天和鸡鸭生活在一起,舟舟倒是乐在其中,他更主动承担起喂鸡的任务。舟舟爱吃肉,不爱吃蔬菜,一顿饭他能吃一大盘肉,肖团长想让他多吃些蔬菜,用了各种招数都不奏效。舟舟对此不理解,还找胡厚培告状:“肖哥欺负我。”但胡厚培心里有数。去年12月,舟舟在惠州的一家医院体检,结果显示,他尿酸、血脂、血糖都非常高。
儿子没有排练,没有演出,大部分时间都在养殖场帮忙养鸡,这让胡厚培有些担忧。去年受疫情影响,舟舟一整年都没什么演出机会,直到去年12月份他才跟着心灵之声艺术团在惠州演了4场。肖团长之前曾告诉胡厚培,今年艺术团计划做百场巡演,为配合舟舟演出,找的都是宜春当地的乐团,但今年疫情防控依旧不能松懈,目前演出还没什么动静。胡厚培为此做了两手准备,今年3月,他找到东莞另外一家残疾人艺术团——北京心灵之声残疾人艺术团南方团,舟舟也从宜春来到了东莞。王彦龙是该团团长,他在20年前就负责过舟舟的商演业务,舟舟曾在该团待过4年,而今重新回归,他们算是老相识了。
3年辗转3座城父子俩“心累”
短短3年时间,舟舟父子辗转深圳、宜春、东莞3个城市, “心累。”胡厚培无奈地表示,如果能过安稳日子,没有人愿意四处奔波。
如今舟舟的演出机会极少,他对零食的兴趣更大。每天中午,舟舟问团友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有鸡腿吃吗?”有时玩累了,他会来到排练场看其他团友排练。有时看着看着,他就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在艺术团里,舟舟可是“团宠”,大家都会让着他,团友们有时也会开玩笑地称他“舟大腕”,舟舟往往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大腕儿”。有时,大家会一起怂恿他,“舟舟你来当导演。”没想到舟舟倒是很乐意,他坐在导演椅上,大喊一声“开始”,并用手指放在嘴唇边提醒大家安静;每当有人表演完了,舟舟都会点评一番。最后,舟舟抬起手看看手表(实际上他并没佩戴手表),对大伙说,“今天就到这里,吃饭去吧。”大伙都忍不住笑了。
去年,胡厚培认识了在惠州开民营医院的老板梁红旗。梁红旗认舟舟做干儿子,答应安顿父子两人后面的生活,包括照顾舟舟,拿出房子供他们住,帮胡厚培治疗腿病等。这让胡厚培深受感动,他说,梁老板是一个很有情怀的人,在得知疫情期间艺术团发不出工资后,决定帮助他们父子俩。当胡厚培提出在自己百年之后希望梁红旗能帮忙照顾舟舟,对方竟然也答应了。最近,胡厚培一直在梁红旗的这家民营医院中治疗腿病。因为上一次中风后遗症,他现在连走路都困难。
舟舟喜欢吃口味较重的武汉菜,多年下来,他习惯了吃父亲做的饭菜,但现在胡厚培连自己都无法照顾,更无法再继续为儿子做饭了。前几天,舟舟趁着闲暇到惠州探望胡厚培。虽然舟舟的智商只相当于几岁的孩子,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父亲的关心。他见了面就关切地问胡厚培:“你的腿还疼吗?”看到儿子比之前清瘦了很多,胡厚培既高兴,又心疼。舟舟之前太胖了,走路都喘气。胡厚培怎么劝他少吃肉就是劝不住,如今没有胡厚培给他做饭,吃得少了,自然就瘦了下来。
“只希望自己能多活十年”
这些年,胡厚培的身体状况大不如从前,中风发作后他的左腿到现在挪动都困难,上下楼梯十分不便。去年体检时他发现,高血压、糖尿病都已经找上了他,医生说必须严格加以控制并忌口,否则糖尿病的并发症十分吓人。如今,胡厚培每天都要自己注射胰岛素。“我不是为了自己活着,我更多要为舟舟考虑。我给自己定下目标,希望还能活10年,活到90岁。我多陪他10年,他也少受一点罪。我还不能倒下。”
胡厚培对生死早已看得很开。眼下他活着的意义更多是陪伴舟舟,为他遮风挡雨。“他的智商只相当于一个几岁的孩子。万一我不在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自从这两年身体状况变差之后,胡培厚更加觉得为儿子安排将来这件事变得紧迫了。
舟舟的妹妹张弦之前已经答应胡厚培,将来会照顾哥哥。胡厚培坦言,尽管这对女儿有些不公平,但女儿是舟舟生活中的最后一道屏障。胡厚培点了一支烟,若有所思。说起女儿,他的话多了起来,心情也沉重了不少。“女儿考大学那段时间,我们正忙着舟舟的事没空管她,所以最后她只上了高中,没能上大学。我一直感觉很对不住她。”女儿如今专门在家照顾孩子,虽然嘴上从来没说过抱怨的话,但胡厚培知道,她心底肯定是有想法的。胡厚培告诉记者,舟舟兄妹俩关系不错,但舟舟一直不愿意和妹妹在武汉生活。主要原因是在武汉生活他不自在,妹妹对他管得太严。胡厚培也表示,舟舟的未来完全靠女儿也不行,那是“迫不得已的办法”。
这些年,胡厚培把酒戒了,但烟却一直没戒掉。生活中有太多烦忧,有时细思起来,他一整夜都无法入睡,到现在依旧烟不离手。在记者和他聊天的一个多小时内,他就抽了三支烟。他说,唐氏综合征患者的寿命一般都不会太长,而舟舟今年43岁了身体状况尚可,这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他正尝试着能否创造奇迹。对于舟舟的未来,他不敢想太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心声
“他只不过是对音乐有较好的节奏感罢了”
胡厚培说,自从舟舟出名后演出很多,很多人以为现在他们全家的日子很好过,其实并非如此。舟舟当年最火的时候一年有100多场演出,但如今,一年的演出机会扳起手指都数得过来。曾经的“天才指挥家”,已经风光不再。
因为请交响乐团配合舟舟指挥的成本高,舟舟已经很久没有指挥过乐队了,现在跟他合作的艺术团很多是找民乐团,更多时候则是直接播放交响乐光盘,让舟舟对着CD机指挥。这让胡厚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却又无可奈何。在舟舟的“巅峰时刻”,出场一次能有超过10万元收入,但现在,最多也就3万元,有时甚至只有几千元。
“单靠演出,他很难养活自己。”胡厚培说。好在2019年,舟舟被华大基因公司聘为公益形象大使,每月支付约6000元的工资,并为其缴纳五险一金。加上胡厚培的退休工资,以及舟舟偶尔参加演出挣的钱,基本能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自从舟舟出名后,许多人都以为舟舟是进了‘保险柜’,其实,由于种种原因,到目前为止,对他而言,除了头顶上那道耀眼的光环以外,依然是一无所有,我到现在依然担心他的生计问题。”胡厚培表示,他希望能通过舟舟的经历,让更多唐氏综合征的患儿得到关注。“很多和舟舟一样的孩子,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家中,无法走进社会。相比之下舟舟算幸运的了。”
那舟舟算是指挥天才吗?胡厚培笑着否定了。“他都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不识谱,当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更谈不上指挥天才,他只不过是对音乐有较好的节奏感罢了。”但在胡厚培看来,观众们喜欢舟舟,不完全是同情或者怜悯。“我不能说其中没有这种成分,但主要是舟舟的表演能给他们带来快乐。舟舟在台上的表演相当投入,而且和乐团配合基本上能到位。作为一名智力残疾人士,舟舟在台上有这种表现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胡厚培坦言,舟舟无法接受系统的音乐教育,因而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指挥家;但他有较好的节奏感,而且有一定的音乐记忆力以及模仿指挥的能力。
转念
“没有舞台就没有舞台吧”
2016年12月,舟舟在北京体检时被发现肺部有一个鸡蛋般大小的恶性肿瘤,当时,胡厚培找到深圳一家民营医院,通过中医手法治疗了一年,舟舟身上的肿瘤竟然真的消失了,他也瘦了十多斤。儿子捡回一条命,胡厚培的观念也在悄然松动。
一来,他不再执念于让舟舟和正常孩子一样生活了。直到现在,舟舟依然没法自我控制大小便,他对于钱也没有特别的概念。“这是锻炼不出来的。我认命了。”
二来,胡厚培曾经奢望舟舟能指挥一个属于自己的大型乐团,在舟舟最火的时候,他曾经做到过,但那只是短暂的美好。现在,他逐渐明白了,高潮之后归于平静,或许是舟舟必须要接受的宿命。现在再让舟舟指挥大型乐团,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一个大型乐团四五十人,如果没有足够的演出量,根本无法维持。单靠舟舟的名气还撑不起这样的体量。”
过去,胡厚培一直以为儿子是属于舞台、属于音乐的,但现在,他逐渐想开了,“没有舞台就没有舞台吧。如果能让我为舟舟再选择一次的话,我一定会在‘天才’与‘正常人’之间,为舟舟选择做一个正常人。我宁愿他什么也不是,但却是一个健全的、能恋爱结婚、有家庭、有儿女、有工作的男子汉,唯有如此才能解除我的心头之痛;但现实中的舟舟又是智残儿中的幸运儿,正是这种幸运,使我心中得到了同是智残儿家长所得不到的慰藉,这又是我深感满足的一点。”胡厚培坦言,作为一个有智力残疾的孩子,舟舟能走到今天,他也知足了。
如今,说起舟舟过去20年来的辉煌时刻,胡厚培依然能娓娓道来。胡厚培做了一辈子低音提琴手,都没有机会在世界顶级音乐厅演出,而他智商只有30的儿子却做到了。他怎能不骄傲?但让胡厚培头疼的正是儿子的这种“明星意识”。“别人天天在耳边说他是音乐天才,听多了,他就会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是个明星,别人不能管他,不然他就要发脾气。”胡厚培说,他正在慢慢让舟舟适应这个过程。上个月舟舟过生日,胡厚培也送出了自己的祝福:“希望你尽可能地再创辉煌。”这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了。
作者:肖欢欢
来源: 广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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