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页本的分层纸（纸页的忧患火与水）

《西游记》第九十九回，唐玄奘师徒四人，取得真经，返回东土。只因他们取经一路受难八十，还少一难，不得完成佛门九九归真之数。于是，观音尊者即令揭谛赶上金刚，还生一难。师徒四人就被坠落在了通天河西岸。

昔年，老鼋驮他们过河取经；如今，老鼋驮他们过河东归。只因，唐僧失信于老鼋所托之事，老鼋一时气愤就把师徒四人都扔进了河里。结果，经包被河水浸泡，经书全部湿透。无奈，只好等太阳高照，移经于高崖上，开包晒晾。于是，后世才有了晒经石，也有了经尾沾破了的《佛本行经》。

所谓，三藏出世时被抛江，回东土又被堕水，这八十一难，与贼相始，亦与水相终。小说如此安排，旨归在于让三藏堕水，返本还元。只因，水者，天一所生，地六所成，为天地最初之数。

只是，水有成全三藏之功，却有毁经之嫌。经包由通天河水浸泡，最终使得经卷湿透，在晾晒过程中，还是将《佛本行经》经尾沾破，得残卷于世。

人们一直以来都认为火是一切脆薄纸页的天敌。甚而至于，古人在给藏书阁起名字时，都青睐于“天一”二字，于是就有了“天一阁”，用其“天一生水”的寓意来压制火灾的忧患。

只可惜，在我看来，纸质之物，尤其是作为传递文明火种的书籍既怕世间尘火的淬炼而化为灰烬，也怕世间水浪的浸泡而化为残本。文明火种的传递历来就徘徊于灰烬与残本之间，让人们不知所措，只好拿——因为天地不全，所以世间一切不圆满都是应了这不全的奥妙——诸如此类的逻辑来安慰自己。

近来，家里地下室被水淹没，其他的东西还好，唯一受损厉害的是我留存的书籍。书籍被水浸泡得都浮肿了。如此狼狈，狼狈地还原了他们作为一脉精神踽踽独行而又时刻临难的模样。

好在，天公作美，这两日，日照充足，我把他们请到外边，摊开来，把他们遭逢的危难交付给青天白日，以便勉强获得个公正的裁断。果然，书籍的泪痕与水痕都踪迹全无，只留下了皱皱巴巴的心情还直陈眼前，我知道精神的火种经不起水的浸染，浸染过后就是变形的呼喊。

我无奈地一一将它们收回。此时，我在想，玄奘当年收拾晒干的经卷是何心情?这经书所传可是大乘佛法，能解百冤之结，能消无妄之灾，可以度亡脱苦，寿身无坏。可是，经过凡水浸泡，又经晾晒，就变得破残。破残后的经卷，是否还功效俱全？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