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陆小曼真实故事(书城专稿陆小曼)
陆小曼在北京就喜欢唱戏,来上海自从认识了翁瑞午而跟他学戏,因体弱多病多亏翁瑞午擅长推拿手到病除,又跟他吸上了鸦片,徐志摩为此仄逼无奈。这一段家庭隐私给小报《福尔摩斯》作了影绰可辨的色情渲染,致使陆徐等人将该报告上法庭而闹得满城风雨。这些事我们都知道,凡陆小曼传记也都讲到她唱戏,但本文根据当时上海的报纸,颇多有趣的细节。
陆小曼,《上海画报》1927年7月15日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六日、七日上海美术社团天马会在夏令配克戏院举办了两天的演出,陆小曼演了两场戏,第一日与翁瑞午、徐志摩、江小鹣合演《玉堂春》,第二日与著名坤伶琴秋芳合演《奇双会》(也称《贩马记》)。对于陆小曼这两日的表演,剧评赞多弹少,一致首肯其演技的进步。其实大多数观众是来看陆小曼和徐志摩的,两人来上海已经一年多,传奇色彩仍浓郁,正如一篇报道写道:“陆小曼徐志摩伉俪亦欣允加入串演,盛会罕觏,群欲捷足。”(《小日报》,12月8日)另一篇报道说:“陆小曼饰苏三,将上场时,新闻记者纷纷至后台,环立而观。票界怪人王燧之曰:‘他们都去观新娘子,我也去瞻仰瞻仰。’遂急趋而入。”(《小日报》,12月8日)记者忙于追捕幕后花絮,如《晶报》上转陶的《天马剧艺中之一对伉俪》一文:
陆小曼女士,尤为群众注意之点。陆所演之玉堂春及奇双会,博得好誉最多。新派诗人徐志摩在会场中,亦极奔波劳碌,然与陆形影不离。第一日郑毓秀博士戾止时,徐陆夫妇引入包厢;郑博士就坐,徐陆夫妇亦随侍于侧,文农即为速写一像。未几,陆女士戏将上场。化装时,徐亦随侍于旁,为调脂粉。陆有小婢,伫立以待驱使,而陆挥手令去,独让其夫婿在旁照料,可知徐诗人体贴夫人,别有独到处也。女士上装后,徐则时加慰问,陆女士亦屡问:“扮相佳否?”徐必答曰:“漂亮,漂亮。”陆女士始冁然微笑,从容登台。(12月9日)
文中透露出徐陆与郑毓秀的亲密关系,对此周瘦鹃的《天马剧艺会琐记》一文有所补充:“是夕司法界名人如王宠惠、魏道明二博士与郑毓秀女博士俱戾止。郑女博士与陆小曼为素识,特探之后台。会玉堂春将登场,因亲为化装,涂脂抹粉,有若内家,小曼称谢不已,化装既毕,款款登场。”(《上海画报》,12月15日)转陶此文给配上漫画家黄文农的速写,一幅是徐志摩牵着陆小曼的手,另一幅是徐陆站在郑毓秀的背后,形象颇为滑稽。
黄文农速写,郑博士与徐陆夫妇
现在我们的聚光灯须移至《玉堂春》里的另一要角——翁瑞午。在开演前三天,《上海画报》刊登了他的一幅《春香闹学》的剧照,并介绍说:“翁瑞午君吴县人,幼承家学,书画并皆精妙,而推拿术更为海内独步。暇时喜研究戏剧,昆乱均所要优长,为票友中不可多得之人材。天马会因请其客串,翁君因事关提倡艺术,概允加入表演。翁君原青衣花旦,近改习须生,天马会串青衣。”(12 月3日)在这次天马会演出中他有四场戏,戏份最足,作为名票友,无论是生是旦,演来皆当行里手。
翁瑞午字恩湛,其父翁绶祺是翁同龢的门生,官至广西梧州知府。说他“幼承家学,书画并皆精妙”,此言不虚,在四月一日的《联益之友》刊登了翁瑞午的一幅画,题曰:“名票友翁瑞午君之艳荷图,绘赠无锡花国总统谢文玉者,并有文学家赵眠云先生题句,为可珍。”所谓“花国总统”即经由选举而居榜首的花魁女,大多是文人品题的结果。看来翁是花界常客,颇有袁寒云的做派,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翁瑞午《春香闹学》,《上海画报》1927年12月3日
而对《玉堂春》的评论则集中在王金龙和苏三身上,且对两人的默契搭配赞叹有加,如迪庄的《天马会之第一日》:“小曼上妆后,娇小玲珑,较平时益美,嗓音不高却还清脆,叫板一声‘大人容禀’,如出谷雏莺,惟运腔转折处,略有特殊声浪,谅因久习昆曲之故。翁君本以青衣名于时,忽易钗而弁,居然能落落大方,一段南梆子唱来珠圆玉润,耳鼓一新。”(《小日报》,12月8日)陈小蝶说陆小曼演《玉堂春》,“得瑞午之王公子为配,顿觉生色不少,瑞午聪明隽逸,无角不能,予谓瑞午小生犹胜旦角,一片清新俊逸之神,与振飞有异曲同工之妙,使振飞为王公子,必不能胜瑞午”(《天马聆歌记》)。说王金龙这个角色如果让俞振飞来演,也绝对没有像翁瑞午那么出色,这等于说翁瑞午把王金龙演活演绝了,而对于小曼来说也幸亏得到这样一个绝配。至于剧中的江小鹣和徐志摩,有人也会提到,如周瘦鹃的《红氍真赏录》:“陆女士之苏三,宛转情多,令人心醉。翁为王公子,潇洒可喜。江被蓝袍作吏,一洗其法兰西风,亦居然神似”,而徐志摩则“台步如机械人”,令人发噱。(《上海画报》,12月24日)
其实就戏论戏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像抛空一枚铜板卜彩头,对于艺术世界的虚构与真实,中国人善于翻云覆雨,最精粹的莫过于《红楼梦》中的表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戏里的一对情人演得如此情深意真,观众也看得如此如痴如醉,在一旁穿着红袍的徐志摩是否会突然眼皮一跳,会把此当作现实生活中的情景?事实上据一则报道说,就在小曼演唱《玉堂春》时,“有人台下大叫:‘大家自家人,还要问些啥?’”看戏发生这种情况似乎很突兀好笑,也很可怕。正如作者解释的“盖江翁俱徐陆之好友也”(《罗宾汉》,12月9日)。说明有人不是在看戏,而是在看人,对真人的相互关系更为好奇,而“大家自家人”似话中有话。陈小蝶在《春申旧闻》里说自从翁瑞午演了《玉堂春》,“小曼的五百风流孽冤,却从此引起”。这么说过于戏剧化,可是对于徐志摩这恰恰是在生活中真实发生的情景,而《玉堂春》像一场噩梦,几乎击碎了他的“妇唱夫随”的价值观。
陆小曼《思凡》,《上海画报》1927年8月3日
关于陆小曼几时遇上翁瑞午有几种说法,陈小蝶的肯定不可靠。陈巨来在《安持人物琐忆》里说陆小曼时有晕倒不省人事,对这种“奇疾”医生束手无策,“后经人介绍,请瑞午推拿,他一搁小腹穴道,立即清醒如恒了,故志摩及陆氏夫妇遂认瑞午为最知己之人了。同时小曼遂向之学习《汾河湾》、《玉堂春》二剧”(上海书画出版社2011)。照这么说在八月演出《汾河湾》之前小曼就认识了翁瑞午。很有可能是通过江小鹣的介绍,同是票友。翁瑞午曾跟名医丁凤山学习推拿,得其丹田运气的真传。圈里人都知道翁瑞午,坤伶们也找他看病。再有徐志摩的《小言》、陆小曼的《自述的几句话》以及其他一些报道都说陆小曼跟徐老太太学的《思凡》,至于《汾河湾》是她原先学的还是来沪之后受高人指点,则未见说明。
靠谱的是周瘦鹃的《曼华小志》一文,刊于一九二七年十月三十日《上海画报》上,说晚上“与小鹣、小蝶饭于志摩家,肴核俱自制,腴美可口。久不见小曼女士矣,容姿似少清臞,盖以体弱,常为二竖所侵也。女士不善饭,独嗜米面,和以菌油,食之而甘。愚与鹣蝶,亦各尽一小瓯。座有翁瑞午君,为昆剧中名旦,兼善推拏之术,女士每病发,辄就治焉”。这给徐陆的私密空间露出个裂隙,可知在中央大戏院演剧之后陆小曼已是奇疾缠身,好似身边总要有翁瑞午在。翁瑞午开始浮上媒体的台面,应当说在朋友中间已算不得秘密,如陈小蝶《春申旧闻》所述,翁瑞午“常为小曼推拿,真能手到病除。志摩天性洒脱,他以为夫妇的是爱,朋友的是情,以此罗褥襟掩,妙手抚裟之际,他亦视之坦然。他说:这是医病,没有甚么避嫌可疑的”。很可能因为陆小曼与翁瑞午的关系令人产生疑问,才会有志摩“坦然”的回应,且有他一套“爱情哲学”,对此陈小蝶作了深度评论:
瑞午本世家子,父印若历任桂林知府,以画鸣时,家有收藏,鼎彝书画,累箧盈厨。小曼天性爱美,则时时袖赠,以博欢心,而志摩不能也。又常教吸阿芙容,试之,疾良而已。于是一榻横陈,隔灯并枕。志摩哲学:男女的情、爱,既有分别,丈夫绝对不许禁止妻子有朋友,何况芙蓉软榻,看似接近,只能谈情,不能叙爱。所以男女之间,最规矩,最清白的是烟榻。最暗昧、最嘈杂的是打牌。所以志摩不反对小曼吸烟,而反对小曼叉麻雀。实则志摩的爱小曼,无所不至,只要小曼好,甚么也都能牺牲。但是女子的心理,是复杂、神秘的。小曼确是爱志摩,但她也爱瑞午,爱志摩的学问,爱瑞午的风流。
唐瑛、陆小曼两女士之滑稽叫画,《上海画报》1927年8月3日
志摩的“爱”是从概念出发的,对陆小曼的爱也难说完全无条件。即使在狂热的追求期间,“我爱你朴素,不爱你奢华”,徐志摩没有花好桃好的满嘴涂蜜,对于“玩人丧德,玩物丧志”之类的道学家训诫,陆小曼好像是一种被动的接受,却也暗示两人在性格和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新婚之后必须面对各自和对方的真实,他送给小曼的“年礼”是一本《曼殊斐尔的日记》,代表他的“美的理想”。当陆小曼被置于这样一个“纯粹性灵”的模特儿旁边,不免会逊色。他说:“总有一天我引你到了一个地方,使你完全转变你的思想与生活的习惯。”结果到了上海,却坠落到失乐园里,他开始发现“最容易最难化的一样东西——女人的心”。这些日记里的话记录了他的理想的破灭。在陆小曼方面,也不外在寻找适合自己的人生,几年的婚姻生活感情上千疮百孔,说她任性也是有限的,最终也是为了一纸婚约如戳不破纸糊的灯笼。
徐志摩与陆小曼,《晶报》1927年12月9日
千不该万不该演了这么一出《玉堂春》,徐志摩、陆小曼和翁瑞午把私密空间中暧昧的三角恋搬上舞台。如果徐志摩演的是王金龙,或者他干脆不参演倒也罢了,然而恰恰让这本戏造成角色错位,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小人之心的猜疑。如媒体反复提到的,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苏三的出场,如前面提到叫板一声“大人容禀”,“如出谷雏莺”,或如周瘦鹃说的“一声哭呀,已博得彩声不少”。(《上海画报》,12月15日)有人问唐瑛对《玉堂春》中陆小曼的观感,她回答:“扮相既美,唱工亦佳,几声‘大人容禀’,叫得人心花怒放。”(《罗宾汉》,12 月9日)“心花怒放”的这个“人”,难道仅仅指观众?反正此时此刻无论君子小人在迷醉之余莞尔一笑,舞台与人生浑然一体,也不由人不浮想联翩,更堵不住人们嘴五舌六。
徐志摩演崇公道,王济远速写,《上海画报》1927年8月12日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是有身份要体面的人家讲的,乃上流社会的金科玉律。梁启超在徐陆的婚礼上的严厉训斥,与其是关乎两人的私德,毋宁是针对其高调炫耀的浪漫,也是讲给自家子弟听的。两人逃离北平而落脚上海,颇有冒险家色彩。上海固然更为包容,但在放逸风流的表象之下潜规则处处在是,其中首重家庭价值,而且尤其在半殖民五方杂处的条件下,家庭是激烈商战中凝聚战斗力的桥头堡。从这个角度看《玉堂春》这场戏是徐陆高调浪漫的余波,却踩着了公众的道德底线。
的确徐志摩有苦说不出,在日记中写道:“我想在冬至节独自到一个偏僻的教堂里去听几折圣诞的和歌,但我却穿上了臃肿的袍服上舞台去串演不自在的‘腐’戏。”(《徐志摩全集补编》,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本文摘编自《陆小曼与上海戏台风云(上)》一文,原刊于2017年3月号《书城》杂志,现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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