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大寺(明代西苑胜景兔儿山有着怎样的辉煌)
如今西安门内偏南,有一处名叫图样山,或许连很多老北京都不知道它的来历。民国时,张次溪先生爱寻古访幽,在他的《燕京访古录》中提及图样山一带,多废地、巨石,“周览近地,无他寺观,无二百年以上之古树,而废地甚多,有巨石,若杵,若甑,若象鼻,若龙之半身,皆委置榛莽间,盖当时山上物无可疑。”他在文中提到的“山”,就是明清时的兔儿山。
明清时期兔儿山位置示意图
兔儿山对很多人来说,同样不知所云,因为这里早已无山。康熙时,兔儿山还在宫苑内,后来宫苑范围缩小,兔儿山被平,地名亦走音。再往后,在乾隆十五年的《京城全图》上,此山早已无明显踪迹。乾隆时所修的《日下旧闻考》也提到此处被毁。
康熙皇城图里的兔儿山内部景致
纪晓岚在他的《阅微草堂笔记》里提到:“又相传京师兔儿山石,皆艮岳故物,余幼时尚见之。余虎坊桥宅,为威信公故第(岳钟琪),厅事东偏一石高七八尺,云是雍正中初造宅时所赐,亦移自兔儿山者。南城所有太湖石,此为第一,余又号孤石老人,盖以此云。”他在文中提到,在雍正时,兔儿山就已经拆改散落,因为它的名气早有,兔儿山里的石头成为皇帝御赐之物,为士大夫所珍。
兔儿山到底有着怎样的辉煌?它又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建于辽金时期 明代最盛
兔儿山的辉煌时期,是在明代,明代皇帝阅武、登高、修道,都曾在此。明早期,永乐皇帝和宣德皇帝常在兔儿山阅武(讲习五事)。宣德三年(1428年)阅武时,皇帝“怒诸将慢,褫其衣”,这是效仿其祖父永乐帝赐死解缙的做法,要冻毙他们。元老夏原吉反复力谏,皇帝最终收回成命。
根据宫廷资料记载,明代重阳节,皇帝或到万岁山,或到兔儿山清虚殿登高,宫眷内臣皆着重阳景菊花补服,吃迎霜兔,饮菊花酒。
兔儿山地处明代西内的自然风景园林内,三海以西皇城部分俱为西内,永乐皇帝的潜邸燕王府(后称西宫)便在其南部,兔儿山是其苑囿。嘉靖时,皇帝久居西内,事实上为当时的大内。嘉靖居西内万寿宫(仁寿宫),其西的大光明殿是主要的修功办道之地,其西南的兔儿山也是修炼之所。青词宰相严嵩自然熟悉这里,他在《钤山堂集》中曾有详细的描述:“小山在仁寿宫西,入清虚门,磴道盘屈,甃甓皆肖小龙文,叠石为峰,巉岩森耸,元氏故物也。近岁重葺一亭,上扁曰鉴戒亭,亭中设橱贮书,上至以备览……”
有元一代,兔儿山在隆福宫的范围内。这里早期曾是太子宫,正如琼华岛作为皇帝的万岁山一样,太子宫也需要类似的配置,只是规模较小,都是人工堆砌,都有玲珑石、人工喷泉,顶部都有可观景的殿宇,可供后宫佳丽梳妆的楼阁,甚至山前的配套也异曲同工。
元代的兔儿山也有过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在其近旁的太子宫前,发生过震惊朝野的权臣阿合马被刺事件。元世祖时期,久居相位的阿合马专权纳贿,陷害异己,众怒人怨。益都千户王著与人密谋,趁世祖与皇太子离开大都北巡上都的机会,刺杀阿合马。他们来到东宫,声称太子回宫,命阿合马率中书省官吏在东宫门口迎接,阿合马等人不知有诈,当场被王著用铜锤打死。
那么,兔儿山是不是元代遗存呢?其实可能更古。兔儿山同北海白塔山和团城是有关联的,这是皇城三山理念的经典组合,而且明代称琼华岛为大山子,兔儿山为小山子,这跟两者都有大量的玲珑石、山子石堆砌其上有关,也说明它们的地位和功用较为相似。《京师坊巷志稿》中引有《明英宗实录》的一段:“天顺四年,作西苑亭轩成,苑中蓬莱山顶有广寒殿,金所筑也;西南有小山,亦建殿其上。蓬莱山即万岁山,西南之小山也,疑即兔儿山。”
这里的万岁山,指的是白塔山,它是辽金的琼华岛,而白塔山又叫蓬莱山,巧的是,兔儿山也被称为瑶屿、赛瀛洲和小蓬莱,团城当时称瀛洲,这一系列体现的都是“海上三仙山”的概念。另外,宋代都城汴梁以艮岳为万岁山,而白塔山和兔儿山的太湖石,正是来自艮岳,这就是著名的“折粮石”。金世宗曾役使很多人从汴梁“艮岳”将太湖石北运,以点缀在琼华岛。当时,金代规定从事繁重的运石劳役可顶替赋税,所以这些太湖石又叫“折粮石”。如果是这样,兔儿山很可能也是金代营造的。
还有一个辽代的线索,那就是有研究认为“兔儿山”同契丹语、蒙古语有关,据清代记载,热河有座托来图山,是蒙古语,汉语就读作兔儿山,在蒙古语里,“托来图”就是“有兔子的地方”。而且这里可能是辽朝的一处“夏捺钵”,也就是皇室的夏季行营,当时有相关记载,每年夏,契丹皇室以永安山和炭山为捺钵,所指很可能是白塔山和景山,兔儿山可能亦在其中。
不过这些过于久远,只能记录在此,聊备一说。
明代赐游西苑必经兔儿山
即使在明清两代,兔儿山都是一般人难得一见的秘境。明代时,皇帝的近臣以赐游西苑为恩荣,往往会留下游记,且总会提及兔儿山,这座处于琼华岛(万岁山)西南的小山子,与万岁山“坤艮相望”,给诸位文臣士大夫留下了深刻印象。
天顺三年(1459年),叶盛在《赐游西苑记》中记道:“前后左右皆有殿,中两旁有水阍(hūn),山顶之殿状如广寒殿,前有水出腰,垂如珠帘,然流至石池,西流从石龙口吐出,复洑流山下,殿前凿石为流觞曲水,水折流至东池,复南入湖中。”
文征明的诗中它写道:“小山飞涧架晴虹”,“喷壑龙泉转地中”。这样超现实的场景营造,让他们无法不诉诸笔端。
嘉靖时尤其如此,一代骨骾之臣李默(时言)记道:“北行松间,隐隐见冈阜,至则小轩峙其前,又前甃石为九曲黄河,轩北石假山也,顶列铜池六,皆贮水,池旁多穿孔窦,下注洞口,洞中为龙,势若喷吐,前为圆池,龙盘其间,驾幸则泻铜池,从孔窦迸落,名水晶帘,山上有梳妆楼遗址,旧传为辽后游处。自桥至此地,皆以文砖乳花石杂甃之。”
这和同时期与之对立于朝堂的严嵩所记互为印证,他们也唯有在这样的美景前才有了一致。这样的记述,足见兔儿山并非可以忽略掉的小景致,作为历朝仙山,皇家御苑以及嘉靖帝修功办道之所,这里都有特殊地位。“殆非人间不可得而代者,亦神之所不得设者”,这些大臣在游览之后,“转眼思之,忽忽如隔世事”。这种营造,更多是基于天人合一的帝王气象,而非只是简单供君臣游玩的所在。
值得一提的是,在明代的赐游西苑路线中,兔儿山都是必经之地,游完万岁山(琼华岛),“自东路出山,至九间殿,过黄船厂,过北闸口,行殿又西,从湖岸折而南,至养牲房,所养皆珍禽,经虎城,至小山子,名赛瀛洲”。线路基本是沿着北海北侧和西侧一路过来,经过紫光阁(射苑)一带,就到了兔儿山。或者,“从南台达西堤,过射苑,有兔园”,也就是从现在的瀛台,过了紫光阁南边,就是兔儿山了。
兔儿山之所以令人印象深刻,是因为其山石玲珑,且流水富有异域特色,有铜瓮水帘,应是机运提水的人工喷泉,并有所谓九曲黄河“曲流观”,其实就是曲水流觞,且池桥亭台一应俱全。嘉靖时还在山前增建了旋磨台,从台阶可以螺旋而上,充满异域风情。
康乾时被毁清末只剩小山丘
兔儿山在康雍乾时期,逐渐退出御苑范围,慢慢被废弃。在康熙初年的皇城宫殿衙署图里,兔儿山还很是完整的。它依然是旧时格局,山前有轩,有曲流观,有瑶景、翠林两亭,山腰有亭应是鉴戒亭,山顶有殿应为清虚殿,东侧还有观音堂。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刊行的高士奇撰写的《金鳌退食笔记》云:“在瀛台之西,由大光明殿南行,叠石为山,穴山为洞。东西分径,纡折至顶,殿曰清虚,俯瞰都城,历历可见。砌下暗设铜瓮,灌水注池。池前玉盆内作盘龙,昂首而起,激水从盆底一窍转出龙吻,分入小洞,由殿侧九曲注池中。”
不过,这或许并不是重臣高士奇(住在西安门内)的亲见,因为虽然他就住在兔儿山东边不远的拜斗殿,但此时兔儿山已经不复往日。在这本书中,他也这样写道:“山前亭观尽废,池亦就湮,仅余一亭及清虚殿。”
康熙时的学者戴名世,在他遭受文字狱迫害前的悠游岁月里,也曾去过兔儿山,那是在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此时兔儿山已经由“虽公卿莫能至”的御苑秘境,沦为游人随兴探访、“游览徘徊而无所忌”之地。且白玉蟠龙的龙首已断,有铜钟卧其旁,到处“败瓦残垣”,一片萧索。但兔儿山依然令来客赞叹,山树有数十株,“突兀披离甚奇”,山径折而上,“皆布以砖,砖刻画为龙纹”,山上布满大石,“排比相属,高五六尺,或八九尺”,这其中,应该就有纪晓岚提到的孤石。山腰有亭,山顶只剩平台,清虚殿已颓,山下累石为洞者三,“又凿白石为龙蟠于地”,这句很重要,确定了当年兔儿山是平地起浮雕。怀念故明的戴名世,在兔儿山顶,望着“宫阙历然”,城内外百万家“举目而尽”,西山在“烟云缥缈间”,不由得感慨万千。
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出版的《日下旧闻考》则直接记载,“遗迹今俱毁”。兔儿山的消失,是同王朝的气脉相关联的:辽金元明时期是御苑,且是明代嘉靖帝修功办道之所,但魏忠贤专权时,它已是处置宫人的不祥之地。明清易代前夕,这些变迁决定了其颓废的命运,此后更是零落星散,孤山颓垣,故老凭吊。清末的老地图里,这里也只剩一座小土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航拍图里,还依稀能看到一些痕迹,再往后,便只剩一个走了样的名字,去命名一条胡同,如今连这条胡同也已无踪迹,只剩下一个地名。
(原标题:明代西苑胜景兔儿山)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李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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