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讲了一个故事寻找飞鱼(老韩讲了一个故事)
那天夜晚,我们整个土桥镇的人统统都失眠了。月亮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股辛辣呛人的旱烟味。已快深夜十二点了,但人们毫无睡意,一个个像反刍的老牛一样圆鼓着眼睛,高声大嗓、唾沫星四溅地议论着不久之前马戏团演出的情景。
我们围在三子家门前的土槐树下,像门廊里的大人们一样,叽叽喳喳地慨叹着,七嘴八舌地争论着。是啊,对我们这群十一二岁的小屁孩来说,刚才发生的一切太神奇了,简直像一个个充满神迹的梦!那只会做算术题的山羊、那些在驯兽员的皮鞭指挥下钻火圈的老虎狮子、那被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劈成两半的金发女郎……当然了,还有那个像是无所不能的魔术师,天知道所有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月光照着我们身边狭长寂静的街道,远处传来一阵阵狗叫声。我们第一次感到,我们司空见惯的这座终年尘土飞扬的北方小镇,好像跟平时不一样了,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我们无法理解的神奇和隐秘!
马戏团是那天中午来到我们土桥镇的。不过,早在三四天前,我们就看见了贴满大街小巷的演出海报。更早之前,我们就听到了马戏团要来我们土桥镇的消息。那天中午,一辆大卡车开进了我们土桥镇,车上下来一群衣着怪异的人。男人们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女人们戴着叮当作响的大耳环,穿着花花绿绿的连衣裙。他们操着悦耳动听的外乡口音,走在我们土桥镇窄窄的街道里。我们第一次感觉到,我们祖辈居住的这座尘土弥漫的北方小镇,实在是太寒酸、太土气、太落伍了!
太阳刚一偏西,马戏团演出的大帐篷就在镇子外面的空地上搭起了。我们看见了关在铁笼里的狮子、老虎。一只脖颈上纷披着长长的鬃毛、威风凛凛的雄狮,在铁笼里卧着,突然朝我们龇着锋利的牙齿,凶狠地嘶吼了一声。我们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但不久我们又心满意足地笑了。我们还看见,帐篷外面一个跟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骑在一辆独轮车上,边转着圈边灵敏地将手上的两只帽子不停地轮换着戴在头上。我们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心里痒痒的,我们恨不得天马上就黑。
那天傍晚,夜幕刚刚落下来,马戏团演出的大帐篷就被我们镇上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手里攥着软磨硬泡从父母那里要来的皱巴巴的五块钱,从人缝中挤进去,终于买到门票进了帐篷。帐篷内,用长木板一级级搭成的观众席上早坐满了人。我们又在人缝中挤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位置,可以站在木板上将目光越过前面一个个头顶,看见帐篷深处铺着红地毯的椭圆形舞台。一阵铃声响过后,演出开始了。
那是多么神奇而美妙的夜晚啊!头顶旋转着球形灯,五彩缤纷的光束将整个帐篷映照得幻若仙境。伴着欢快的乐声,两匹银白色的骏马登场了。它们先是绕着舞台兜圈子,紧接着马上的骑手身子直直地倒挂在马鞍上。
不久,在我们的尖叫声中,前面的骑手一个腾空,身子稳稳地落在后面的马背上。另一个节目中,一个铁塔似的壮汉,张大嘴将一把剑从咽喉里一点点地吞进了肚中,紧接着,他将一团燃着的火吞进了口中。匪夷所思的是,火很快又被他吐了出来,还在燃烧着,而且似乎比以前更旺了。接下来,猛兽登场了。驯兽员啪地一甩皮鞭,狮子和老虎排着队听话地钻着一个个火圈。后来我们看到了那只神奇的山羊,它做起算术题来似乎比我们校园里一些反应迟钝的学生思维更灵敏……我们看着一个个奇妙的节目目瞪口呆,我们的灵魂好像一下飞离了我们的身体。不过,这些只是前奏。直到魔术师登场,我们的兴奋才算达到高潮。
我们从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人。魔术师头戴一顶礼帽,拎着根手杖,白衬衣上一袭黑色燕尾服衬托出他挺拔颀长的身材。他脱帽弯腰向人们问好,彬彬有礼得像一位绅士。我们看见我们镇子上的姑娘们用一束束深情的目光望着他,眼眶里湿漉漉的,闪烁着一种饥渴难耐的光。他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多神奇啊!他举起手杖,说一声“变”,我们看见手杖变成了一把花雨伞,然后一把又被他变成两把三把四把,直到他的身边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雨伞。他从衣兜里掏出块丝帕,噗地吹口气,丝帕就在我们目光的注视下变成了一朵玫瑰花。然后魔术师又掏出一块丝帕,蒙在玫瑰花上,又噗地吹口气,揭开丝帕,玫瑰花变成了一只扑棱着翅膀的白鸽子。
终于,令我们激动万分的时刻到来了——有人推过一只大铁箱,一位身材窈窕的金发女郎被魔术师锁进了铁箱,只在箱外露出她的头和一双脚。魔术师举起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咔嚓一声将箱子一下劈成了两半!我们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我们听见观众席上的人异口同声地尖叫了一声。但令我们惊异的是,那位金发女郎并没有死,她的头在一只箱子外晃动着,向人们微笑致意,她的一双脚正在另一只箱子外左右摆动。
“魔术师会分身术!”
“不!他一定会巫术!”
看着看着,我们禁不住叽咕争论起来,直到前面的大人们纷纷回过头,用凶狠的目光瞪着我们,我们才噤了声……
表演结束以后,我们依旧围绕着魔术师的话题争论着。直到大人们打着呵欠催促我们回家时,我们才不得不结束争论。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起床后顾不得洗把脸,就一个个往镇子外面马戏团搭帐篷的地方跑。马戏团的人好像刚起来,懒洋洋地在帐篷外嬉笑着、打闹着。不远处,有个矮胖的女人在用炉子做饭,碗筷瓢盆就摆在她身边的土地上,锅盖上落满了苍蝇。看样子饭快熟了,但那从锅盖下飘出的饭香味,远远盖不住远处铁笼里的狮子老虎所散发出的一股股气势汹汹的腥臭味。后来,我们看见了魔术师。他像被人施了魔术一样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穿着皱巴巴的衬衣,眼窝深陷,头发蓬乱。他走到炉子前伸手揭开锅盖,捏了块肉片丢进嘴里,边咀嚼边向远处一个年轻女人抛了个媚眼,吹了声口哨。我们听见做饭的矮胖女人嘴里吼出了一句粗野的叱骂。我们看着这一切,心里酸酸的,我们忽然想哭。
那天中午,任凭马戏团帐篷外的大喇叭声嘶力竭地不停吆喝,我们坐在屋子里,身子动都没动。到了夜晚,据说马戏团帐篷里的观众席上,只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上了年纪的人。
第三天一早,在我们还沉湎在香甜的睡梦中时,一辆大卡车载着魔术师和马戏团离开了我们土桥镇。
许多年后,我们终于明白,魔术师和马戏团与其说是自己离开的,不如说是被我们“赶”走的。因为,我们无法相信,那些在我们的想象里高贵、无所不能的人,居然像我们一样,那样卑微、寒碜而艰辛地活着!(作者 秋子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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