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真正意义是关爱老人(重阳节特别报道④)
老,字典里有很多种解释:年纪大;时间长;有经验;陈旧的;形容“极”“很”。
按照国际规定,60周岁以上的人确定为老年。我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第二条规定,老年人的年龄起点标准是60周岁。
官方资料显示,截至2021年年底,全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2.67亿,占总人口的18.9%。据国家卫健委测算,2035年左右,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在总人口中的占比将超过30%,我国将进入重度老龄化阶段。
你、我,都将是其中之一。
红星新闻记者|任江波 受访者供图
责编|邓旆光 编辑|王禾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养老院对老人的管理其实是对各种不同衰老程度的身体的管理。”
2019年5月底,沈燕第一次走进上海市某养老院,开始进行田野调查(“田野调查”指所有实地参与现场的调查研究工作。)沈燕,上海大学社会学院人类学民俗学研究所讲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民间文学研究所民俗学硕士、华东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民俗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民间医疗、城市老龄化。
住在这里的老人,按照相应的等级评估标准,依自理能力、失能程度等的不同被分为正常、轻度、中度、重度四个照护等级并接受相应的服务。
令沈燕好奇的是,在这个人为创造的环境中,老人对自己或别人的身体会有怎样的认知。简而言之,老人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体的。
调查期间,沈燕发现“脏”与“不值钱”是绝大多数老人对自己身体的认知。衰老的身体虽然使老人逐渐丧失了生理感官层面的身体感,但这反而促成了他们共有的某些认知层面的身体感。
以下是红星新闻记者与沈燕的对话。
↑沈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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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新闻:“老年人的身体感”具体指什么内容?你是怎样发现这个问题的?
沈燕:首先我要谈谈为什么会关注老年人的身体。其实进入养老院之后,看到那么多衰老多病的身体,还有那么多老人因为身体原因变得意志消沉,你不自觉地就会去关注他们的身体。
这里的身体一方面是他们衰老的肉身,包括疾病史、现状以及他们的一些想法等,而在调研这一面向的时候,也会引出对另一方面的关注,那就是养老机构本身对老年人身体的接纳、处理方式,以及老人们的抱怨。身体感就是这两个方面结合的产物。
之所以用身体感这个词,其一是想站在老人的角度去挖掘他们内心关于衰老的身体的真实想法,因为其实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会忽视他们关于身体感受方面的一些表达。其二是想去探讨他们的身体感究竟是怎么被我们的社会文化建构起来的,这些建构因素有的是自知自觉的,有的则是不自知也不自觉的。
我想做的就是通过对他们身体感的关注与研究,可以让老人及其家属,还有我们的机构以及社会大众,重新去认真对待老年人时不时表达出来的一些身体感受。
红星新闻:通过你的了解,养老院老人的年龄、家庭成员、经济状况是怎样的?通过调查有哪些发现?
沈燕:在我的调查中,老人共有63位,他们的年龄、家庭成员或者经济状况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所以我没办法提供一个精确的数据。
有趣的是,在这里老人间并没有因经济状况差异大而有明显分层,相较而言,文化程度高低是一个更为重要的交友指标,而同样衰老的身体部分消解了老人们的“身外之物”。对于这些现象,因之前看过一些研究,又做过一些预调查,所以倒是不太意外。
红星新闻:文章中提到,老人们自我身体价值感被瓦解,首先是个人身体的隐私部位方面。因为养老院的护理员都是女性,所以男性老人在这方面遇到的问题更为突出。性别差异在养老院里差异大吗?性别还引发了哪些问题?
沈燕:就我观察到的情况来说,这个养老机构里面的性别差异既大又不大。我在文章里也有提到,当我们进入养老机构,常常看到老人们的外型其实是差不多的,比如都是宽松的衣服、都是短发,而且也没有男女分层管理,他们的性别特征并不明显,也不被强调。
说到隐私部位的问题,其实不管是男性老人还是女性老人,一开始被护理员阿姨护理时,都是不太习惯的,他们都经历了一个慢慢接受并习惯(也许一直都不习惯)的过程。
同时,男性老人和女性老人、女性护理员之间因性别引发的问题。虽然并不频繁,但也是不可忽视的问题。
红星新闻:能不能谈谈养老院的护理群体?似乎很多也是“年轻”的老人?
沈燕:从护理员阿姨这个群体来说,您肯定也注意到了,我都会在护理员后面加上“阿姨”这个词,这是因为这里的护理员都是女性,年龄偏大,而且这样一个以女性为主的护理员群体也不仅仅表现在这家养老机构,同样也表现在整个上海市甚至全国,所以也有研究会从女性主义角度来探讨这个现象。大家都知道护理这份工作是很累的,而阿姨们本身都是五六十岁的本地中老年人,她们的身体本身也已不太好,但她们依旧会来这里工作。原本我以为她们出来工作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太好,但后来我发现,她们的家庭条件都还不错,而选择出来工作,特别是选择这份脏活累活,基本都是为了拿到相对其他工作而言的高工资以减轻家里子女的经济负担。
而即便是在养老机构工作,她们对自己未来的老年生活也依旧是“听天由命”式的。她们是家本位的一群人,从来不会考虑作为独立个体的“我”的未来。这群五六十岁的、文化程度不高、工作又难找的中老年妇女是值得我们关注的。
↑沈燕和养老院的老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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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新闻:文章中提到,养老院是现代性的产物,因此养老院里的老人体现出来的身体感恰恰有力说明了整个现代社会对老年人的态度,同时也反映出身体感背后的技术世界与为人的尊严之间的张力。能否作进一步解读。
沈燕:首先,老年人入住养老机构往往是出于无奈,而这种无奈一方面是身体的衰老造成的,比如不再适合独居、需要人照护。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子女不得不在外工作,又或者有后代需要照顾,以至于无法亲自照护父母。由此,养老院也就应运而生了。把老年人群体集中在一处进行集中管理,以维持外部社会的正常运转,我在文中说的现代性的产物,就是从这个层面来说的。
而老年人的身体感,比如脏、不值钱,这样习惯性的表达以及他们将之内化为对自己身体的认知、认同,如上面提到过的,这种现象背后有着社会文化的建构,比如受到卫生观念的影响,所以说这也反映着现代社会对老年人的态度。
在对老年人进行集中管理的过程中,也会引发技术与尊严之间的问题,当然这里的技术并非仅仅是科学技术,还包括管理技术等,是广义上的技术,比如上面也提到过的老年人的隐私问题,还有某些技术产品本身未能考虑到老年人的耻感问题等。当发现问题时,我们可以去反思技术究竟究竟如何才能更好地站在人的角度、服务于人。
红星新闻:文章中提到,作为“一个有序化和结构性的生产组织”,养老院对老人也在进行“裁剪”,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一问题?
沈燕:其实还是如何保证老年人过上有意义的老年生活、走完人生最后阶段的问题。可以看到,国家也早已出台了很多积极老龄化相关的政策,同时各地政府部门也都在积极推进,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很多老人觉得生活没有意义。
这中间自然就会有一些问题值得我们去探寻。比如积极老龄化政策究竟是如何制定、实施的,老年人群体又是如何看待这些政策,还有我们是否真的了解老年人,他们真正的需求究竟是什么,于他们而言生命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些问题看起来都很大,但将它们放到一个具体语境中时,就会成为接地气的可研究的真问题。
↑老人们和沈燕分享自己的幸福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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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新闻:之前有报道,5位多年认识的阿姨,最大的57岁,最小的54岁,随着退休临近决定她寻找一个青山绿水的宜居之地,一起组团养老。养老院一定是老年人的最终归宿吗?如何看待结伴养老的现象?
沈燕:我也看到过类似的新闻。其实在做老龄化研究之前,我也曾与三两好友有过这样的约定,等到退休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组团养老。但调研完我才发现这样的想法比较天真。天真的原因在于,刚退休时,在身体情况还不错的情况下,这样的组团养老是没问题的,但是一旦身体出现问题不能自理,也就是说当真正步入失能甚至失智的状态时,就不得不开始考虑医疗、照护资源等问题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不管是从老年人自己的角度还是社会角度来看,当老年人成为家庭或社会负担时,也就是说成为所谓的“无用之人”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龄化问题成了社会问题的时候,也才是需要我们去关注和研究的老年人面临的身心困境。这个阶段的老年人的养老问题也是我研究的起点与终点。
↑沈燕和老人
红星新闻:在养老院的具体到研究中,你尝试采用情感人类学的方法对之进行研究。具体是如何实施的?
沈燕:这里的情感并不是指作为研究对象的情感,而是我田野调查过程中自然投入的情感。要和老人们建立起信任关系,前提是要真心相待,我想这也是我们日常交友的准则。不过在养老机构这个场域,情感显得尤为重要。一方面老人们住进这里,不少老人其实已经封闭了大半的内心,他们无意于与外人沟通,不必再去跟别人建立关系。
这也是我一开始在这里调研时遇到的障碍,他们很多老人都跟我说,你一个年轻人跑来研究我们这些老人干什么。另一方面是老人们其实又非常需要陪伴,需要别人对他们付出时间与情感。
所以当我一直在养老机构里晃悠,每天时不时有意无意“厚着脸皮”去“叨扰”他们时,他们慢慢习惯了我的存在,也就慢慢接受了我。而一旦和他们之间建立起这种情感的纽带,他们就会打开话匣子,而且还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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