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村父亲 与众不同的农民父亲

文/张岚

麦收时孩子们也是最忙的时候。割麦收麦都做不到,拾麦穗却是孩子们的长项。麦子割完之后,便会有老奶奶带领半大的孩子会擓着篮子去麦地里捡拾麦穗。几天下来,孩子们拾下的麦穗也很可观。八十年代后,收割的麦子除了用小推车拉之外,又多了机动三轮。拉回的麦子,也不再用牲口拉着石磙碾了,而是被拉机、打麦机代替。机器打麦是几家合作的一项工作,打麦不但很脏很累,更需要多人共同完成。有站在机器旁往机器里输送麦子的,有给送麦子的人传递麦个儿的,还有人用叉挑麦秸的。那时,我们兄妹都已成家生子,每到收麦时全家总动员,我和哥哥、嫂子们全都携家带口,全家老老少少大约二十口人提着暖瓶,拿着水壶,带着洗好的水萝卜、鲜黄瓜扑向金黄的麦田,割麦的割麦,捆麦的捆麦。大人们干活拉呱,在城里长大的六七个孩子在田间地头撒着欢的玩耍、追逐。干完活,全家一起忙着做饭、吃饭,热气腾腾的样子真叫生活。这时候的父亲主要以指挥为主,脚下生风地忙来跑去,见了所有的人主动打招呼、介绍自己的孩孙,脸上的笑比六月的太阳还灿烂——麦收时节,全家在收麦,父亲在收获幸福,每一个生龙活虎的孩子,都是他向乡亲展示不够的骄傲。

我的农村父亲 与众不同的农民父亲(1)

麦子收了、玉米种了,接下来便是精心照顾这些土地的主人:浇水、施肥、除草、收种,似乎是一转眼,秋天便到了。“三春不如一秋忙”。秋天是农人一年中最忙的时候,花生、大豆、玉米、地瓜,加上拾了一茬又一茬的棉花,摘了一拨又一拨的红豆、绿豆,红得发紫的高粱,花开没完没了的芝麻,插补在田边地头的南瓜、坡豆角儿等等农作物,全都脚赶脚的相继成熟。玉米、花生要收、地瓜要刨,刨出来的地瓜还要切成片,切成片后还要一片片摆好,一两天后还要把这些晒在秋野里的瓜干再一片片捡起来运回家入仓。清理出的成片土地要翻、过冬的小麦要种……跟麦季一样,“收秋抢秋,不收就丢”,秋季也是一个与时间赛跑的季节,倘若花生过熟,不仅蒂落还会在地里发芽;豆类过熟,豆荚开裂,圆溜溜的豆子四处蹦跳;地瓜生长期较长,在主要的农作物中通常充当着垫后的角色,不过也要赶在霜冻之前收完,免得冻伤;玉米成熟时绿色的表皮变白,沉甸甸的玉米压得长长的把儿脱离了健壮笔挺的躯体,微微地向外探出,像一个个大大的牛犄角翘首期待着主人的到来。但是千万不要让它们等得太久,否则玉米表皮与把儿上的水分渐失,变得脆性不足,韧性有余,掰的时候费时又费力。轮作种植冬小麦的地块,更要赶紧把成熟的玉米掰回家,好给小麦腾地儿。玉米初收时通常看不到人影,远远地只看到地里的玉米棵子在晃动,走近了才听到地里“咔嚓咔嚓”掰玉米的清脆声。玉米掰完后,玉米棵子被割倒,才看见玉米的主人以及地里掰下的一堆堆玉米。种植冬小麦的地块,地里的玉米根茎、杂草还要清理干净,然后耕地、整畦、播种,还要防止那突然而至的秋雨……

放眼望去,到处是人们辛勤劳作的身影,广阔的田野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拖拉机、三轮车、小推车井然有序地往来穿梭于田间小路。劳作的人们相逢一笑,聊几句家常问几声你好。爽朗的笑声,大嗓门的问候,时时传入耳中。一天到晚田野里劳作的人们往来不断,有时天黑透了仍然打着灯笼忙活到半夜。

到家里也是忙碌,秋天的农家院内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院墙外的草丛里是蟋蟀们杂乱、高亢、嘹亮的大合唱;萤火虫提着灯笼时不时地从这家巡游到那家。指甲花、白菜菊、秋菊等竞相开放,月季花如其名,从春至夏到秋繁花不断,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开不败的花。农闲的时候,爱花的母亲都是剪下许多,一枝枝修剪了插在花瓶里摆满四周,只可惜在这大忙之际,全家人早没了花前月下的闲情逸致,到处都是劳动的声音:“噼里啪啦”是摔花生的声音,“刷拉刷拉”是剥玉米的声音。实在腾不出手来,也要连夜把花生扔到屋顶,把玉米如给闺女编花辫般长长的挂满家里的树杈或者专门树起的立柱上,远远看去,如一条金色的龙柱,等雨天或冬天,再拿下来细加工。而明天的首要任务,依然是把成熟的庄稼从田野里收获回家。

即使冬雪封路,也有干不完的农活:收回来的花生要剥皮见粒,成堆的玉米要一根根脱骨去核……

周而复始。

父亲细嫩的皮肤慢慢晒出了古铜色,细长的手指磨粗变硬,肩挑背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父亲慢条细语地说话变得急躁短促,常年不变的笑脸上多了忧愁,最重要的,父亲慢慢出现了血压高。我想,一定是那些沉重生活的担子让父亲的额头爆出了青筋,一定是阳光下持久的暴晒让父亲的血液变得粘稠,一定是那些刻不容缓的农活夺却了父亲的从容淡定,一定是那些土地让父亲日夜难安……

我的农村父亲 与众不同的农民父亲(2)

多年之后,每当我看到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时,总是一次又一次被深深地震撼着,甚至,当我的父亲去世多年后,我仍然把这张油画与父亲的遗像并排放在一起。《父亲》中的“父亲”,有一张被岁月的风刀霜剑刻刺得沟壑纵横的脸,深陷的黑洞洞的双眼,眼角像地缝一般发散出去的鱼尾纹,半张着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的嘴,还有沾着泥土的一只手指上缠着布条的黑乎乎的手,以及手里端着的盛着浑黄水的破瓷碗……这幅最中国“农村父亲”的脸,分明就是一片阡陌纵横、高低起伏的土地,那半张着的嘴似乎就是土地在呼唤,呼唤远方的儿女,呼唤生活的希望?每看一次这幅画,就会让我想起,我儒雅的父亲是如何被岁月雕刻成画作里的父亲的?就会让我想起,我青春儒雅的父亲,是如何被岁月摧残成一个生活都几乎不能自理的老人的,心酸来,心痛便会涌动,泪便会不由自主地滑落。

细究起来,我的父亲与罗中立的《父亲》仍然有区别。即使在土地里打滚了几十年,我想我的父亲终于还是不属于这片土地,虽然他拥有了和周围的叔叔、伯伯一样的肤色,一样粗糙的双手,但父亲永远保持着整洁有序:每天到村里上班或者外出,仍然是一丝不苟的中山装,仍然是中山装上衣兜里插站两支笔,回到家需要下地的时候,父亲则换上旧衣。生活在农村的父亲也和其他村民一样春种秋收,但无论在土地里留下了多少汗水,也无论对土地付出了多少心血,父亲面对农活时是永远地笨拙、无序、忙乱;父亲面对土地时,是无奈的,甚至是焦虑的,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终生生活在农村的父亲并不真正属于土地。但无论多么辛苦,无论多么需要劳动力,无论有多少困苦,父亲和母亲一起,仍然担起生活沉重的压力,把自己的孩子全部培养成国家有用之才。“贡献的方式有很多种。种地固然重要,但读书仍然很重要,书读多了,有文化了,贡献会更大。”于是,我们兄妹四人终于成了父亲的骄傲,也成了父亲晚年的依靠,在父亲重病期间,父亲的每一个子孙都用百倍的孝敬回报父亲一生的艰辛,给了父亲人世间最多的关怀、体贴和爱。

虽然父亲不属于土地,但父亲用自己的方式热爱着家乡的那片土地。2000年父亲生病后,为了便于照顾老人,大哥二哥在城里给老人买了房子,二老离开了老家到县城生活,乡邻们想收购家里的老宅,父亲却坚决不同意。他用含糊不清的语言表达着自己对土地的感情:再旧的房子也是家,走过路过可以有个歇脚、喝水的地方;再小的土地也是个宝,种下一粒种子,就能收获满园果子。如果在外面不如意了,就回家去,咱那土地能养活你们——土地是永远的根,家园里的土地永远会收留在外的孩子!只要有一块土地可以立足,人就永远不会倒下。

父亲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好农民,但不算一个好农民的父亲,却是一个好的耕耘者,他终其一生在儿女的心里辛勤耕耘着,他把面对困难时永远不逃避、不放弃的勇气和面对人生的智慧、担当和大爱的种子,撒进子孙心灵的土地里,春天收获希望,夏天收获热情,秋天收获喜悦,冬天收获宁静,让自己的每一个儿女信心满满地行走在人生的路上,而父亲,就是给予儿女无穷力量的最坚实、最肥沃的土地。

“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埋葬”。在父亲去世十周年的日子里,我想起这句诗,突然地就泪流满面了起来。

发表于2019.5《老伴》

壹点号临沂作协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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