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孤影倚寒山(昔时曾是旧围场)

清朝尚未灭亡之前,吉林城的老城墙和城门还都在时,出得致和门与北极门,偌大一片空旷地方,都属演武厅与校场。

《吉林外记》记载,演武厅在北门外,有“正厅五间,卷棚二间,操演枪厅三间,堆房二间,十旗听事房十间”。最初在康熙四十九年(1710)营建,当时仅有演武厅五间;其余的都是在乾隆年间增建,嘉庆初年曾重修。《吉林外记》同时记述,吉林兵丁,“唯春秋二季调集省垣,各协领督率各佐领演练步射、骑射各技艺”。每年春秋两季,散居各处的十旗兵丁都要汇集吉林城中,进行一年两次的军事考核,于演武厅内分旗举行校场大操,并演练步射、骑射与枪阵等各种技艺,比试骑术、箭术、枪术,根据操演成绩,分别予以奖赏责革。无论官兵,春季有差事外出的,必须注明在册,到秋季会操时补试,决不允许两季都缺席不到。

参加会操的十旗,分别是满洲八旗、驻防吉林城的蒙古巴尔虎旗,以及汉军旗。汉军旗仅为鸟枪营。其中以满洲八旗的队伍最是雄壮,官员即有:满洲协领八员,佐领四十员,骑都尉三员,防御二十二员,云骑尉十员,骁骑校四十员,恩骑尉十三员,七品监生二员,八品监生八员;兵丁二千五百一十一名;此外又有工匠、铁匠九十八名。蒙古巴尔虎旗官兵不过四百余人,汉军旗鸟枪营六百多人。兵丁散处之地,即今天的黄旗屯、红旗屯、大小蓝旗屯等地;兵丁之数额,是为嘉庆年间兵员,至光绪时又有增加,已逾万人。

野村孤影倚寒山(昔时曾是旧围场)(1)

清代吉林将军衙门的演武厅,在今北山东北脚下。每年按例举行的八旗比试会操,都在此进行。

春秋两季的演武,在嘉庆年以前,向“以仲月望调操,至季月杪罢操”,即从二月(农历)中旬开始,到三月底结束,秋季从八月中旬开始,至九月底结束,都是一个半月时间。富俊在嘉庆八年(1803)之后,曾四任吉林将军,其间勤政图强,多有创举,练兵考核一项,即将每一季的演武训练由一个半月延长为两个月,“嗣后以仲月朔调操,每季加展半月,以资肄习”。

每届演武之期,演武场上,各旗皆序列严整,军阵之前,军旗飘扬,鼓乐嘹亮,从将官到兵士,依序比试操练,个个摩拳擦掌,奋勇争先。骑射向来为八旗军之长技,弓不劲,不能射远,一般的训练标准是以拉得动六力(一力约十斤)的官弓为合格,演武操练时,则以八力为上等。鸟枪尤被视作军中利器,训练要求也更为严格,跪射、立射,一一都要符合标准。将官作为士兵之表率,不仅负领导之责,也要和士兵一样上阵操演,根据成绩分别记功记过,以示奖惩。兵士和将官日后的升迁,演武成绩也是重要一项,每遇“升转缺出,先较技艺;技艺等,再较军功;军功等,再较清(满)汉文字。三者具优,然后入选”。

为了鼓励和奖掖八旗军士长保骑射之勇,从康熙开始,历代皇帝都曾于校场亲自“阅射”。康熙四十九年(1710)五月,在花峪沟地方检阅吉林及黑龙江官兵骑射;嘉庆十年(1805)八月,在祭拜兴京(新宾)祖陵之后,亲阅吉林官兵骑射,次年七月,又就本番骑射发出谕批:“去岁幸盛京(沈阳),看该处官兵布靶,中三箭者仅止一人。吉林官兵中箭者甚多,并非俱用硬弓。”阅兵之后,嘉庆赋诗赐吉林将军秀林:“皇清发祥始,福地接兴京。境擅山川异,人皆弧矢精。抒忠尽汝职,务本副予诚。训练咸英锐,旧章慎勿更。”此后,道光与咸丰都曾亲阅吉林、黑龙江官兵骑射,同治在十三年(1874)七月时,亲临紫光阁,观看吉林、黑龙江官兵马步射。历史上的一件逸事是:道光九年(1829)九月末的一天,盛京城西北的演武场上,旌旗猎猎,甲胄明亮。皇帝高坐旗帐,检阅盛京、吉林与蒙古八旗将士的骑射功夫。吉林将军瑚松额率领一众将士接受检阅,却见阵容严整,步武雄壮,马战与步战的各项科目都获优良。尤为引得全场欢声雷动的是,已经59岁的瑚松额不见一丝老态,雄姿英迈飞马驰骋,惊如流星闪电,马蹄声里,拈弓搭箭,瞬时射出三矢,箭箭射中靶心……最后综合检阅成绩,吉林八旗名列第一,夺得胜旗。道光帝大喜。之前视察检阅的其他一些地方八旗军,往往队伍不整,骑术不精,射箭箭虚发,驰马人坠地。瑚松额统领下的吉林八旗不愧军中表率,真正可当劲旅。检阅结束,道光帝谕令瑚松额赏穿黄马褂,吉林将士各晋一级。在随后的宴席间,道光又特赐瑚松额诗一首:“发祥长白始,根本启皇清。弓马须精敏,风情务朴诚。常怀勤与俭,永戒色同声。选任良非易,钦哉公以明。”

演武厅内的训练与考核,终究比不得真正的实战和野战。为提高八旗军的实战水平,保持其实战能力,从康熙时代开始,即坚持不懈地开展另一项实战野战训练,这就是行围。在张家口北设立了木兰围场,供京师等地八旗进行行围训练;在东北,盛京、吉林、黑龙江则各有自己的围场。清代二百余年里,康熙开创的这一行围制度,确曾对清军在长时间内保持战力发挥了有效作用。

吉林有十一处围场,分别为:恩格木阿林、萨伦、伊勒门、苏瓦延(今双阳)、伊通、库尔讷窝集、呢雅哈气、伊巴丹、玛法塔嘎尔罕、汪邑、古拉库。围场设有卡伦,严密封禁,不得垦荒,不得偷猎,不得盗砍林木。这些围场,都在吉林西南境域,部分围场与盛京接壤。乾隆十九年(1754)东巡吉林,曾在吉林西南一带多次行围。这时的乾隆,正当英壮之年。之后,他在四十三年(1778)六十八岁时又一次东巡盛京,虽然这时已过二十四年,仍念念不忘吉林行围之事,深情赋诗记述其事:“吉林围接盛京围,天府秋高兽正肥。本是昔年驰猎处,山情水态记依稀。”

吴兆骞之子吴桭臣在《宁古塔纪略》中,曾约略记下八旗早期行围见闻:“仲冬打大围,按八旗排阵而行,成围时,无令不得擅射,二十余日乃归。所得者,虎、豹、猪、熊、獐、狐、鹿、兔、野鸡、雕羽等物……每一猎,车载马驼(驮),不知其数。”行围之期,例在“小雪”出围,“大雪”回围,时间约在半个月,此是行“大围”。又有“年围”,在腊月里进行。这一规例,康熙时代就已确定。《吉林通志》记述:康熙谕令宁古塔将军巴海,“围猎以讲武事,必不可废,亦不可无时,冬月行大围,腊底行年围,春夏则看马之肥瘠酌量行围”。此后,小雪出围,大雪回围,便成定例。行围之举,一在锻炼提高八旗军实战能力,再为捕打皇贡野鲜。森林山地间野宿露营,严寒天气里与各类山牲拼命搏杀,无疑就是最接近真实场景的实战,可“实验其弓箭枪法是否娴熟”。《永吉县志》记载:“每年小雪节后,拣选各城官兵一千名,行围采捕贡鲜,即于此较技勇,分别记注功过。”史料记述,参加行围的八旗兵丁,每人例行装备弓一张,梅针箭五十枝,腰刀一把。另外又有两人共用的铜釜一口,白昼可用以炊事,夜间可敲击报警,俗称锣锅,类于古之刁斗。

行围时,将军亦必“亲至戎行,不得规避”,统领一切行动。《永吉县志》记载,原永吉六区西南境内,距城八十里的一处山岭,曾名“将军碑岭”,吉林将军富明阿曾行围于此,立碑为记,故有此名。“将军碑岭,即杏山之北岗。清同治年间,吉林将军富某(明阿),俗称土地老将军。行围至此,竖碑岗颠,故名。”在撰著《永吉县志》的20世纪20年代,碑文即已模糊不可辨。查当时永吉六区辖境,乃今西阳、取柴河、双河镇,以至烟筒山一带,众山连绵,将军碑岭究为哪一座山,今已难知;石碑也已湮没不见。乾隆在四十年(1775)的一份谕旨中说:“满洲旧俗,遇巡幸行围驻跸处,向俱携带毡庐帐房,随处支立营房,从无建盖行宫之事,所以习劳勤而保淳朴也。”可见从上至下,行围之事,都绝不可敷衍。

《永吉县志》说:“盖阅操校猎,皆以讲武事,故吉林官兵悉精技能而耐寒苦,昔日劲旅之称,良有以也。军兴征调,无役不从,朝征夕发,勇于赴敌。”又说:“满人向无徭役,年幼即习骑射佃渔,壮者兼事耕牧,居宫室而行露幕,较蒙古人尤坚韧不拔……以不预选(不能入伍)或落后为耻辱。”此两点,也正是“吉林劲旅天下最”之誉的内质所在。首为阅操校猎,“悉精技能而耐寒苦”,培育了“勇于赴敌”的勇敢顽强精神;次在“年幼即习骑射”,有着坚韧不拔的尚武精神。《永吉县志》记述清代吉林的民性民风,吉林城:勇武而“性直朴,习礼让,务农敦本。以国语、骑射为先,兵挽八力,枪有准头,骁勇闻天下”。乌拉街人“精于骑射”。宁古塔地方:“尚淳实,耕作之余,尤好骑射”。珲春地方:“春夏秋冬射猎无虚日,尤娴于枪”……尚武的民性民风,则是“吉林劲旅天下最”的深厚土壤,诚所谓“劲旅之称,良有以也”。

嘉庆十九年(1814),有六百名吉林官兵因骑射技艺出众,又累积战功,特受恩到北京领赏。嘉庆为此褒谕:“吉林、黑龙江劲旅一可当百。”但是,这时八旗的勇武,实已是强弩之末,此时的清王朝,已是夕阳黄昏。早在此前,嘉庆就曾在一件谕旨中批评了八旗军中出现的怠惰,忧心忡忡地说:“满洲风俗淳朴,向俱骑射及马技艺,感激天恩,为国效力。是以每遇出征,皆欢欣向往,所至成大功。即派出随围,亦皆奋勉争先,其中不得派往者,即自觉愧赧。并无遇差退缩,藉端规避之人。近来习俗日下,年少者唯图安逸,差使怠惰,技艺废弛,竟有不能骑马者。”此是八旗军精神的萎靡,随着封禁渐弛,进入围场偷猎与私垦的流民也日渐增多,围场遂遭破坏。道光十二年(1832),吉林将军宝兴在一份奏言中疏陈:“吉林打捕进贡牲畜围场,并松花江西岸,辉发河北岸,旧系封禁,仍循定例……如有携带民人,不领票照,偷挖人参,私砍木植者,查拿治罪。”更为可怕的是,每有战事,一定从东北抽调兵力,咸丰、同治年间,因为围剿太平天国,吉林八旗军屡次出兵参战,已是伤亡惨重,疲敝至极。同治四年(1865),将军皂保在奏稿中沉重诉说:“全省额兵一万一百五名,自东南军兴,征调频仍,死伤相继,数以逾万,存营半属伤残……”

光绪末年,行围制度终于废弛。《永吉县志》记述:“吉林将军率八旗官兵苏拉每年秋(冬)季打猎一次。将军亲至戎行,不得规避。其打猎地点,近在本县境赵(肇)大鸡山、蚂蚁河岭一带。如遇奉天将军合围,则在奉天东围场,即柴河沟、混河沟是也。今犹沿旧称,呼海龙各县为围里云。光绪初年后,县境垦民渐多,行政渐繁,行猎及奉天合围例已废止,就县境内令旗佐行之。进贡野味,则购于市井也。”

今天,当这一切已沉潜为一个时代的记忆,已经很少人知道,昔时那些莽莽青山,曾是八旗军行围的围场,千重万重的山岭曾响彻八旗兵士的呼喊;山原溪畔,曾驻扎八旗官兵的营帐……原来,这些山并不只是经历自然的风雨,它也曾被一个王朝捆绑,走过曲折的命运!


本文选自2021年民生读本,吉林省地方志资源开发立项项目《木城往事》,作者高振环,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严禁通过任何方式转载,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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