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与安生21岁(同学少年都不见)
01
华语女作家里,亦舒和安妮宝贝读者粉丝庞大,却是作品影视改编拍摄最少的两位。她们被影像化的次数却远远不及张爱玲。也许是因为难拍。亦舒尚好一些,可安妮宝贝的作品被拍成电影,这才是首次。
看完《七月与安生》走出影院,是中秋的午后,天空落起蒙蒙的凉雨。从三三两两的情侣档里抽离出来,形单影只,像走在雪地仰头的七月,像坐上火车离去的安生,像电影里温吞、模糊得没有血气而只有一个影子的家明。
02
很久之前,我是质疑的。质疑影片的选角。
安妮笔下那些青春动荡、黑暗荼蘼的女子,不该由早些年的周迅、尚未微胖的郝蕾、或者是之后的谭卓与齐溪,这些女演员们去演,才会更合适的吗?
我质疑周冬雨和马思纯太嫩,不文艺范,不够阅历,也不知愁滋味。
好在,她俩没有太叫人失望。
03
我买的第一本安妮宝贝,是盗版书。
学生时代,你知道,没有什么钱。在逛街的摆摊书店看到一本厚厚的《安妮宝贝作品集》,买下,20块。那时她还没开始写《莲花》,是那之前她所有文字的合集。那是个冬天,好像。
买回来,寒假开始看,发现海量错字。纸质也差。深受盗版书之害。用铅笔一边读一边修改别字——它变成了一本厚厚的修改病句的练习手册。
后来念大学,学校图书馆借阅到《二三事》《彼岸花》《蔷薇岛屿》的初版正版书,破损斑驳,沾满了无数学长学姐们的汗渍、体味和色斑。
再后来,文艺女青年R从另一个文艺女青年那里借来两本书,《小团圆》《素年锦时》,他问我读哪本,我挑选了后者。
我丝毫不避讳,我是安妮的读者之一。
04
我也认识这样的两个女孩。
我认识的七月,高中同班三年,大学两地,她几次坐车跑到我的学校去。她只想过安稳日子,回到小城市,相夫教子,柴米油盐。我给不了她。我们失联很久后,她在某个夜晚给我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告诉我:她就要结婚了。我知道,那是一种告别仪式。她说她也等了我多少多少年,终于要嫁给别人了。
她是个好姑娘,她终于要嫁人了。又过了很久,我们加上了QQ,像两个若无其事的老同学那样聊过几次。她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她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我也正在经历人生最负重的一场失去。然后呢,不知又过了多久,我解除了好友关系。她曾说过,希望老了还可以一起坐在夕阳下的藤椅上说起从前。那样的画面好美,但是,却跟我无关了。
她或许是七月,但不是我的了。
我所认识的安生,在初三,只同班一年,她热情、活跃、张扬、生动,跟男生们嘻嘻哈哈地打闹,有段时间我们走得很近。也许是我看见她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很忧伤,同时发现她听的其实是各种伤情歌。我们冷战,难受,沮丧,和好,当时我并不能肯定那样的友情就是爱。后来念了不同的高中,没有手机,写过几封厚厚的长信。她依然跟男生们走得很近,我会涌起妒意。二十岁生日,她邀我参加,我以为会去表白,但带着失意离去。
大学时,她来我的城市,我们一起去看重映版的《东邪西毒终极版》,像一场告别电影。再后来,很多年过去,微博重逢,她没有了少年时候的冶艳动荡。她也结婚生子,像每一个女生,最终回归家庭与孩子。
她或许是安生,但不是我的了。
太像戏剧情节的是,我的七月与安生,后来因为我,她们俩辗转也认识,知道有对方的存在,但也许,她们没有见过面,也不再联络。
在与她们逐渐疏离的过程中,我开始跟男生走得很近。我开始明白自己的身体、欲望和情感的走向,也开始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走上了另一条路。
我终究没有成为她们的家明。
我不是家明。
05
他低眉,她仰首。
你看,我们的人生,其实远比电影要更平庸。
06
《七月与安生》这个故事有三次反转。
先前读原著文本,我以为七月就像夏天天气一样,骄阳似火,热情奔放,其实温吞,逆来顺受;我以为安生也像名字一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其实性野,一点儿也不安生。
第二次反转,是看到女演员。一向怯生生、弱不经风模样似的周冬雨,却演起了流浪漂泊、迁移动荡的安生,浑身散发野草不驯的魅惑气息;演过那个大大咧咧、活蹦不羁“黎吧啦”的马思纯,却成了克制隐忍、内敛含蓄的七月。
或许,这是导演曾国祥的刻意,抛离了惯有印象,才能更好地进入故事。
07
最出乎意料的最后一处反转,是结局。
安妮小说的结局,是安生死了,留下孩子,七月与家明带着这个孩子,从此生活在了一起。
电影的结局,孩子是七月的,安生带着孩子活着,她们都没有和家明在一起。
以及,交换人生,置换版本。
七月成了轻装上阵、浪迹天涯的安生,安生成了尘埃落定、退回起点的七月。
在安生善意欺骗家明的版本里,七月不告而别,再无音讯,她去“畅游异国,放心吃喝”了,她过上了漂泊无定,云游四海,自由自在的人生。
在安生假以七月为笔名所写的小说版本里,七月走向世界尽头,和尽头的灯塔。
在安生心里的版本,七月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七岁,最后那个产房,留下孩子,她去往天国。
还有很多,版本。
妮可·基德曼在《兔子洞》里说:“有些地方你存在着,而我却漂浮着”,这是“平行宇宙”,是悲剧和喜剧版本。在别的版本里,“在那个地方我过得很好”。
这是她们的版本,也是我们的。
在不同的平行时空里,这些版本各自穿梭而行,永远不会交替,永远无法相遇。
08
不知是否陈可辛监制的辅助功效,这样一个很危险就能拍烂的故事,其实不错。影像讲述、场景调度、节奏把握、灯光运用都使人觉得舒服。
就算我苛刻顽皮起来,想说周冬雨某几场戏的拉面爆炸头很像房东大妈,或者担心高鼻梁的马思纯和高鼻梁的李程彬接吻会不会撞到鼻头。
其实观影过程中,还有一处障碍,是要偶尔走神停下来强迫自己记住谁是七月谁是安生:
哦,那个在火车开动时边跑边哭成泪人的是七月,那个在酒吧仰脸吐舌忍住眼泪不出来的是安生;那个理想是“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只想停靠与落地的是七月,那个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一直在摇晃、漂泊与流浪的是安生;可是最后,那个在臆想的版本里变成了一只新的迁徙的鸟、停不下来的才是七月,那个剪成短发、回到校园和课堂念书的才是安生,她们过上了对方才最想要获得的生活。
是的,某一刻,会有像这样的错乱,和慌乱。
或许,将之看作导演的刻意为之,七月和安生本来就是双生花。
很久以前写过,兰花有一种姐妹,叫蕙,本是双生双调谢,但一个常年经受阳光雨露润泽,即使长居深山幽谷,依旧明亮干净,引得趋鹜无数,另一个种植在墙角,被照耀在月亮的背面,阴郁,孤绝,清寒,与黑暗相生相伴。
当生长环境交换,它们的指征也会渐变。
就像七月与安生。
09
美色诱人,说说男主角家明。
有心人如果写一篇文,来比较亦舒与安妮笔下都出现的家明的男性性格,或许有趣。
电影里饰演家明的,是李程彬。
是新人男子,但我先前已看过他另外两部戏。
初夏,看台剧《一把青》,他是与剧中少女小墨婷成婚并偕老的男子,有坚挺好看的鼻子和侧脸,穿上橘橙色或淡绿色的飞行军官服,英气逼人。
(顺讲,之前写过《一把青》的剧评《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尽管台湾金钟戏剧奖式微,仍预测该剧是得奖热门)
夏末,在十几个小时火车行程的北方城市,看电影《六弄咖啡馆》,又见他,演男三或者男四号,戏份寥寥,片中能见篮球打得很好,还是很帅。
有人说他像小彭于晏,其实他真的早已被郑元畅创办的经纪公司所签约。
也许我们会爱上与爱人相似的人,如七月与安生。
10
很多年以后,其实我已经混淆了《七月与安生》《八月未央》这两个故事,都是两个女孩爱上同一个男人,一个死了,一个活着。这样的混淆,就像那样的青春,那些借书和阅书的人,那些喜欢过或者没有喜欢过的人,都会逐一地模糊了脸孔。
张爱玲写过一本并不盛名的小说,叫《同学少年都不贱》,也是两个女孩子的情谊故事。书名出自杜甫的《秋兴八首》,“贱”指低微与稀薄,“都不贱”便是说谁也不比谁差。
后来,我也喜欢用作“见”字,意境似乎折煞了一层,可也浅显孤直。
同学少年都不见。
无论是七月与安生,还是《八月未央》里的未央与乔,无论是《金今岁月》里的朱锁锁和蒋南孙,还是青蛇与白蛇,或者是你我。
真的啊,有一天会“都不见”。
11
看《七月与安生》,陈直雷说他想到《青蛇》,宣直谣说他想到《流金岁月》和《玫瑰的故事》,还有人想到《花与爱丽丝》,我想到《公主复仇记》和《薇罗尼卡的双重生命》。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电影的英文名是《soulmate》,灵魂伴侣。高中英语老师告诉我们,人的一生,最美好的爱情就是遇见一个灵魂伴侣。
七月和家明,不是soulmate;安生和家明,也不是soulmate。也许,七月和安生才是soulmate。所以她们最后变成了彼此,她们变成彼此的灵魂,灵魂里的那只白鸟,白鸟头顶的那轮月亮。
12
七月遇见安生的时候,她们都才十三岁。
当一个死去,离开另一个的时候,已经是14年之后。
她们都已二十七岁。
隔开她们的,横亘她们的,是生死,以及时间。
途中那些漫长的胶着与疏离,后来再回头看,都变成转瞬的事。
就像那些,我们以为漫长的,最终都会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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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生
已出版《继续走,继续失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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