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连夜删除陋室铭 刘禹锡君子居之

刘禹锡连夜删除陋室铭 刘禹锡君子居之(1)

作者:钟思伟

鲁迅曾说:“有病不求医,无聊才读书。”

近来,天气突然变冷,几天时间,南国气候,可以演绎一场春夏秋冬的四季轮回。入冬时序,所谓冬藏也。经历了春华秋实的光鲜、静好,万物终归于收敛、归藏乃至悄无声息。

这时节,于平素喜欢安静,不太爱热闹的我来说,静夜灯下漫读,与古人交流思想,探寻他们那个时代的生活,他们的人生追求、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觉得蛮有意趣。

就说唐代文学家、哲学家刘禹锡(772-842)吧!

“认识”他,是从课本里的唐诗《乌衣巷》开始的: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老师解释说,这是一首怀古诗。凭吊东晋时南京秦淮河上朱雀桥和南岸的乌衣巷的繁华鼎盛,而今野草丛生,荒凉残照。借以抒发作者,对沧海桑田、人生多变的感慨。

后来,有机会亲临秦淮河、游览乌衣巷,感性的认识更为丰富多彩。在金陵城外,乌衣巷在桥边。即在今南京市东南,文德桥南岸,曾是三国东吴时的禁军驻地。因为,禁军身上穿的统一是黑色制服,所以,当地俗语称之为“乌衣巷”。

东晋时,乌衣巷也是高门士族的聚居区,开国元勋王导和指挥淝水之战的谢安两大家族都住在这里。王导、谢安,均为晋相,世家大族,贤才众多,皆居巷中,冠盖簪缨,为六朝(吴、东晋、宋、齐、梁、陈,先后建都于建康即今之南京)巨室。时人称其子弟为“乌衣郎”。可惜,入唐后,乌衣巷沦为废墟,“乌衣郎”早也不见了踪影。

我们游览乌衣巷时,那里已成了民间工艺品的汇集地了。

从导游解说中,约略知道一些刘禹锡写《乌衣巷》的时代背景。唐敬宗宝历二年(826年),时年53(虚)岁的刘禹锡由和州(今安徽省和县)刺史任上返回洛阳,途径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正好有友人将自己写的五首咏金陵古迹诗给他看,诗人当时还没到过金陵,始终对这个六朝古都怀着憧憬,他便乘兴和了五首,总名《金陵五题》,《乌衣巷》是其中的第二首。

少年时,读《乌衣巷》,半懂不懂,迷迷糊糊的。长大后,即便实地参观考察过乌衣巷,由于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理解、体悟和联想,也是支离破碎的,没有进入人生大视野中去思考和审视。

眼下的冬夜,给了我荡涤浮躁、清洗铅华、沉冷静寂来体会唐代诗人的内心世界:

要与刘禹锡心灵沟通,《乌衣巷》仅是沧海一粟,远远不够,那晚,在一杯冒着袅袅清气的热茶中,伴随着轻微悠扬的古筝曲韵,舒适的灯光下,我从《古文观止》中的《陋室铭》里,找寻到了通往1200多年前唐人心灵深处的幽径。

《陋室铭》说: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过去,读这篇文章,注重其写作技巧运用,如对比、白描、隐寓、用典等手法,朗朗上口的韵律感、作者所要表达 “虽是陋室,惟吾德馨” 的中心思想以及读来“金石掷地又自然流畅,一曲既终,犹余音绕梁,让人回味无穷”等等。然而,终究还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此刻,一并通读了《旧唐书·刘禹锡传》,才清楚刘禹锡因遭到和州县令滥用职权,故意刁难,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迁居。最后,在一间只有“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就只能待下刘禹锡”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屋子里,写下的这篇仅有81字、却流传千古的名作。

这才算稍稍进入刘禹锡的人生历程。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因为刘禹锡在任监察御史期间,曾经参加了王叔文的“永贞革新”,反对宦官和藩镇割据势力。革新失败后,他先被贬至连州(今广东连州)刺史,途中改贬朗州(今湖南常德)司马。公元824年,贬至安徽和州县当一名通判。

按当时规定,通判应享受在县衙里住上三间三厢宽敞的房子。但是,和州知县虽然职务没刘禹锡高,却掌握着地方实权,见刘禹锡是犯了“错误”遭下放的官员,就安排他到城南住三居室,让他面江而居。

刘禹锡明知居住待遇不符标准,也无怨言,反而觉得:环境宜人,视野开阔,面临滚滚长江,昼夜东逝的流水,江面孤帆点点,远影若有若无,水天一色,诗性即刻迸发,随即写下两句话,贴在门上:“面对大江观白帆,身在和州思争辩。” 表达自己谪居初来咋到的思想情怀。

而知县小人知道后,甚为生气,立马吩咐衙里差役把他的住处,从县城南门迁到县城北门,且面积由原来的三间减少到一间半,缩小到百分之五十。

新居位于德胜河边,相比于浩淼的长江,德胜河仅是一条小溪流,自然发不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感叹了!俗语说的好,东方不亮西方亮。时值春季,房屋附近,小河漾漾,垂柳依依,有长安城外的杨柳影子,况且,周遭环境还不算荒凉,刘禹锡仍不计较,并见景生情,又在门上写了两句话:“垂柳青青江水平,人在历阳心在京。”到底,我刘禹锡还是“长安不见使人愁”啊!

那位知县见其仍然悠闲自乐,满不在乎,不“闭门思过”,更加怒不可遏,再一次派人把他调到县城中部,而且,只给一间只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小屋住。置你刘禹锡于绝地,看你还低不低下“高贵的头”、向我求饶、跪拜?就这样,仅仅半年时间里,知县强迫刘禹锡搬了三次家,而且面积一次比一次小,最后仅剩下名副其实的“斗室”。

读到此处,尽管夜阑人静,原本心平气和的我,突然,满脑子如灌上了沸腾的血浆,忍不住怒骂起无耻卑鄙的知县来!实在欺人太甚!儒家有着悠久的礼让文化,自古倡导:中庸之道,和为贵。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个小小知县怎么能这样“整蛊”才华横溢、有“宰相之器”的刘禹锡呢?

接下去一看,才知道什么叫:超凡脱俗、情趣高雅。什么叫:智者、高人。什么叫:不一般见识。尽管要江景,没江景;要环境,没环境;要交通,没交通的简陋房子,在刘禹锡眼里,陋室一点儿都不“陋”,为什么呢?因为,这陋室是我刘禹锡居住的,“我心中有佛,我就是佛”,你知县成天心里有鬼,终究成“鬼”。

我在此山,山就是巍巍泰山;我在此水,水就是滚滚长江水;我在此湖,湖就是浩浩汤汤洞庭湖。我在这间小房里,此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房子。

于是,他在陋室里,写下了不足百字,光耀古今、拍案叫绝的《陋室铭》。并让人勒石于门外。

我掩卷、闭目,沉思良久:倒有些替“七品芝麻官”的可恶小县令,感到“无地自容”了。殊不知,古往今来,大凡善养“吾浩然之气”者,皆能达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境界,不以物喜,不以物累。刘禹锡岂能以没有江景豪宅、没有柳色套房而“汲汲于贫贱”呢?小知县终究不知道,内心强大的人,永远不能依托外在的东西去伤害他,摧毁他。那是徒劳无益的。也终究弄不明白,他自己和刘禹锡怎么就不在一个平面上交集,不在一个世界上存在呢?

刘禹锡,自有一种超越物质的神奇精神力量在支撑着他的心灵。

如果说,面对和州知县小人耍小聪明、整蛊人,刘禹锡用他那生花妙笔予以制胜,那么,面对当朝权贵尤其是他被贬官离京后得势的新贵打击、迫害和摧残,他则更表达出一种铮铮铁骨、针锋相对、凛然不可犯的精神气概。

有两首名诗,足于为证。

一是写于815年的《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一是写于828年的《再游玄都观》。

让时间回到公元805年的大唐王朝。

贞元二十一年,唐德宗卒。王叔文、王伾等人拥立顺宗李诵,并在其支持下针对积弊,大刀阔斧地革新朝政,史称“永贞新政”。新政深得人心:“人情大悦”、“百姓相聚欢呼大喜。”

因素为王叔文所器重,刘禹锡和柳宗元分别从八品御史擢任正六品的屯田员外郎和礼部员外郎并将大用。“顺宗即位,久疾不任政事,禁中文诰,皆出於叔文,引禹锡及柳宗元入禁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转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兼崇陵使判官。”他们成了改革集团的核心人物,史称“二王、刘、柳”。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仅八个月,“性宽仁有断”的顺宗即以重病缠身被迫传位太子李纯,唤作唐宪宗。自古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此之前,已在建储问题上得罪新君(即前太子李纯)的王叔文等,立刻陷入宦官、藩镇和朝中保守势力的共同攻击之中。宪宗即位的第三天,一批革新派人士即斥出朝,贬为远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其中,刘禹锡初被贬连州,半途又贬为朗州,柳宗元被贬永州(今湖南永州)。刘禹锡等怀着既惊惧,又忧愤的复杂心情,扶老携幼,踏上了漫漫贬谪之途。且这一去就是10年。

时过境迁,气候稍暖。到元和十年(815年),在一些同情他们的大臣们的帮助下,朝廷发出了召回刘柳等仍然贬谪在外的五司马的诏令。

此时,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春日。刘禹锡与多年不见、同病相怜的柳宗元回到了长安。老友相见,感慨万千,心情的愉悦,自然又激起了春游的雅兴。

在倾城看花的日子里,刘禹锡和柳宗元也来到了玄都观。刘禹锡触景生情,写下了那首著名的《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此诗,从人们在玄都观看花的寻常小事着笔,含蓄地讽刺了当时掌管朝廷大权的新官僚。第一、二句说,京城的大路上行人车马川流不息,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人们都说自己刚从玄都观里赏花回来。看花回来的人们“无人不道”花的艳丽,呈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态;第三、四句说,玄都观里的桃树有上千株,全都是在我被贬离开京城后栽下的。

表面上,作者写玄都观里如此众多艳丽的桃花,自己十年前在长安的时候还根本没有,离别长安十年后新栽的桃树长大开花了。

深一层看,千树桃花,指的是十年以来由于投机取巧而在政治上愈来愈得意的新贵,看花人呢,则是那些趋炎附势、攀高结贵之徒。他们为了富贵利禄,奔走权门,就如同在紫陌红尘之中,赶着热闹去看桃花一样……

最后一句说,这些新贵们啊,不过是我刘禹锡被排挤出外以后,被提拔起来的罢了。

刘禹锡的轻蔑和讽刺是十分辛辣,极具力量的,使他的政敌们感到非常难受。此诗一出,立即触怒了当权者,只在长安待了一个月,同被召回的五司马,又全贬为刺史,这一去更加遥远。

柳宗元是柳州,刘禹锡则是最为蛮荒险恶的播州,也就是今天的遵义。诏书下达,御史中丞裴度在皇帝面前为刘禹锡说情:“刘禹锡有母,年八十余。今播州西南极远,猿狖所居,人迹罕至。禹锡诚合得罪,然其老母必去不得,则与此子为死别,臣恐伤陛下孝理之风。伏请屈法,稍移近处。”宪宗曰:“夫为人子,每事尤须谨慎,常恐贻亲之忧。今禹锡所坐,更合重於他人,卿岂可以此论之?”度无以对。良久,帝改容而言曰:“朕所言,是责人子之事,然终不欲伤其所亲之心。”乃改授连州刺史。

去京师又十余年,连刺数郡。公元824年,在和州写了《陋室铭》的一年多后,刘禹锡重返京师洛阳,途中应和友人之作写了《乌衣巷》等《金陵五题》。

大和二年(828年),刘禹锡自和州刺史徵还,拜主客郎中。禹锡衔前事(指写《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未已,复作《游玄都观诗序》曰:“予贞元二十一年为尚书屯田员外郎,时此观中未有花木,是岁出牧连州,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还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红桃满观,如烁晨霞,遂有诗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有四年,得为主客郎中。重游兹观,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於春风,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时大和二年三月。”是谓:《再游玄都观》

百亩中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今又来。

《再游玄都观》可以算是《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的续篇。十四年前,刘禹锡因赋玄都观诗开罪于权相武元衡,被贬岭南。十四年后,刘禹锡“复为主客郎中”,再次回到了长安。此时,武元衡已死了十四年了。

刘禹锡重提旧事,再咏玄都,对武元衡等显然是一种嘲笑和鞭挞。全诗用比拟的方法,对当时的人物和事件加以讽刺,表现了诗人不屈不挠的坚强意志。

前两句写出玄都观经过繁盛以后的荒凉景色:百亩庭院中大半长的是青苔,桃花开完之后菜花接着又开。咋看,它只是写玄都观中桃花之盛衰存亡。百亩广场,半是青苔,说明其地已无人来游赏了。“如红霞”的满观桃花,“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取而代之的是不足以供观览的菜花。与《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之“玄都观里桃千树”,“无人不道看花回”,形成强烈的对照,使人们清楚地看到了玄都观的盛衰变化。

后两句由花事之变迁,关合到诗人自己之升沉进退:当年种桃树的道士身归何处?曾在此赏花的刘郎今日又来。不仅桃花无存,游人绝迹,就是那一位辛勤种桃的道士也不知所终,用反诘的句式把玄都观的今昔写足。

“尽是刘郎去后栽”、“前度刘郎今又来”——这就是刘禹锡不怕权贵、敢于分庭抗争的凛然大义。也是《陋室铭》末句引用《论语·子罕》: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不是么?虽然是简陋的地方,但只要君子在这里居住,又有什么简陋的呢?

感乎此,遂为文,述而记之,不知夜深而万籁寂。

2018年12月13日完稿于述思堂

刘禹锡连夜删除陋室铭 刘禹锡君子居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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