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克是英国的抽象画家吗(孙一洲评波洛克传)
《波洛克传》,[美]史蒂芬·奈菲、格雷高里·怀特·史密斯著,沈语冰等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8年7月出版,883页,158.00元
“哦,这从未年轻过的新世界啊”,当西奥多·罗斯福这位东海岸的贵胄子弟撰写《赢得西部》的时候,脑海中的画面应该是马刺、左轮手枪和奔驰在赤色土地上的牛群。这里无垠的荒原、丰富的矿藏和粗野的开拓者有美国的兵源、票仓和质朴刚健的民族形象。但以牛仔自诩的罗斯福可能没想到,不到半个世纪,这个新世界就急不可耐地要向东部输送一位敏感的艺术大师和他热烈而狂躁的作品。
“去他妈的这玩意你来画”
杰克逊·波洛克的双亲都是二代边民,生活在西部并不是他们拓殖精神发作的选择,而纯粹是东海岸没有容纳自耕农的生存空间。西进运动并不像买农场过家家的罗斯福想得那么浪漫,从旧大陆到新大陆,从东海岸到西海岸,这些家庭至少从十七世纪开始就过着世代迁徙的生活。至少从这一点看,散落在落基山脉以西恶劣的自然环境并不比旧世界的宗教敌意更恶劣。迁徙-定居-破产,只有少数幸运儿才能在某个水土丰茂的河畔扎下根,而他们继承不到财产的小儿子也终将踏上他们未竟的道路。波洛克的家庭一直在搬迁,没有稳定的朋友和职业。安土重迁的地产广告笃信者和读了德勒兹的知识分子可能会一厢情愿地相信,非定居是属于昨天甚或先民的生活,然而对这个世界上大部分流动人口而言,这依然是正在发生的历史。
老波洛克是一位老实巴交的自耕农,有着野草般的生命力,却也像野草一样饱受市场大潮的来回摧残。毫无生意头脑的他无法将自己的勤劳变现。可即使在家庭和经营双重破产只得外出务工后,他也没有懈怠过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默默供养着五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尽管父子关系从未融洽过,但父亲对波洛克童年的羞涩和年轻时的胡闹还是非常纵容,或者说无能为力。如果有人想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把波洛克情绪上的缺陷归咎于父亲,那么在父亲的压抑这一部分需要有编造材料的勇气。
父亲在情感生活中的缺位让幼子在心理认同上偏向母亲,这位中西部妇女虽然心灵手巧却不事产业,热衷精致的生活。一旦遭遇挫折,就会驱赶着全家搬到另一个地方,只是单纯出于相信未来会更好。波洛克从母亲混乱的阶级认同中继承来了不善交际的童年,又从不善交际的童年中收获了敏感、怯弱和优柔寡断的性格。他过家家就喜欢扮演母亲,直到十六岁他长成一位孔武有力的壮汉,还因厌恶体育而不惜被学校开除。青年波洛克更像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社会闲散人员,很容易就被神秘主义或激进政治所俘获。
波洛克作品
作为五兄弟的幼子,杰克一直生活在母亲的溺爱和兄长的阴影下。这位抽象表现主义大师的童年实在是乏善可陈,因为小波洛克实在是平平无奇。这不是古天乐式的平平无奇,而是彻头彻尾的平庸。二十岁之前,他既没有求知欲也没有好奇心,在任何场合都沉默而敷衍,除了几位怪诞的师友,基本上没有人认同乃至注意到他。他有两位兄长早在高中就展现出了艺术天赋,他的艺术道路不过是对哥哥的亦趋亦步,而且如其父亲所见,也有出于叛逆和好逸恶劳的成分。
作为尽职的史家,本书作者详尽地描绘了传主的童年,采访了无数他童年的邻居和朋友,考虑到他母亲举家迁徙的癖好,更显得不容易。诚如译者所言,这是以政治人物的标准为艺术家作传。但这并没有影响这些童年琐事不过是每个家庭都会发生的杯中风暴,而波洛克似乎与其他不成器的小儿子也没什么区别。对美国地方主义的旗手托马斯·本顿生平精炼的概述充分佐证了作者也许有能力在一章内把波洛克的童年写完。尽管家境优渥得多,本顿也有着和波洛克近似的童年——撕裂的家庭、虚荣宠溺的母亲和缺乏艺术训练。最重要的是,本顿和波洛克一样,病态地渴求自己童年所缺失的男子气概。弗洛伊德的理论大概要略作修改,他们恰恰是因为占据了过多母爱,才在成年后更渴望成为父亲,甚至不惜寻衅滋事。本顿举止粗俗,露骨地吹捧大男子主义,波洛克则杜撰自己没有甚至没有见过的牛仔过去,这种长时间的虚张声势构成两人间隐秘的情感纽带。
得益于长兄查尔斯及其导师本顿的收留,高中辍学无所事事的波洛克得以到纽约接受艺术家联盟的培训。这是当时最时兴的艺术从业训练,办学理念先进且组织灵活,既有一时兴起的票友也有继续深造的名门。波洛克本应在世界之都接受各地艺术家的八面来风,但狷介而脆弱的性格让他始终困在本顿的小圈子中。他并不灵活的双手在那些老练的同学面前相形见绌,波洛克开始敌视几乎所有人,包括他们的才华和身份地位。学业受挫和他的自卑构成了恶性循环,酒精才是他的解药。年轻的波洛克在这一时期开始酗酒本不奇怪,可酒精轻易就能稀释了他那纸糊一般的城府。从那时起,波洛克的朋友们就开始注意到,酒精就像面粉厂里的火星,只要一滴就能把面善的杰克变成狂暴凶恶的波洛克。
读到这里,本书已经接近了一半,可读者似乎根本没有接触到任何天才的火花,反而像是在读一个巨婴的病史。他一直渴望认同,只要片刻得不到关注,波洛克就会沉入自我毁灭的深渊。他的幼子身份是他犹疑性格的主要来源,可他的兄长们从未放弃过他。波洛克一家已经习惯了为照顾杰克而做出自我牺牲,哥哥们轮番成为他的情感依靠和生活中的拐棍。成名之后,他的朋友们也先后加入 “把醉汉波洛克弄回家”的轮值公益活动。可他的哥哥最终对蹲号子的弟弟也无计可施了,只有寻求更专业的帮助。
波洛克在成年之后歇斯底里的性格来自他和父母的病理性关系,在他的生命中一直有一些长辈陆陆续续地出现,扮演他家人的替补。首先是托马斯·本顿,助长了他自我毁灭的嚣张气焰。荣格的弟子约瑟夫·亨德森医生在波洛克身上尝试了新锐的精神分析理论,并帮他逃过了兵役。墨西哥墙画家西克罗斯,教给他动态颜料的使用和一整套原始意象教。这些人或多或少缓和了他一段时间内的焦虑,对他后来的艺术天赋也不无贡献,但丝毫谈不上根治他那要命的酒瘾,或从沉沦中勾回波洛克的魂魄。
波洛克作品
早在与老师度假时,波洛克就发现本顿夫妇之间名为夫妻,实为母子,他也不可避免地走上了相同的轨道。对于同样渴求男性气质的他,而最终的救世主仍然是一位女性——李·克拉斯纳。波洛克夫人后来将他们的相遇编造成艺术天才之间金风玉露一相逢,但事实上她刚刚结束了与圈内风流浪子多年的姘居,正为有一天人老珠黄而发愁。但没有人会苛责这位女性,毕竟她选择与情绪不稳定的酒鬼同居,充当他的情人、经纪人和保姆,并年复一年地忍受着波洛克间歇性发作的神经质。这对夫妻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和睦,但对波洛克的艺术成就功不可没。她满足了波洛克一直以来渴求的单一性关系,让他真正能在他人关注中心无旁骛地创作,以至于后来波洛克宁可一穷二白也不让妻子外出工作。来自另一个艺术团体的李也曾留有余地地指点波洛克的创作,只换来一句“去他妈的这玩意你来画”。至少从那时起,在拼贴艺术上有不俗造诣的李就不再染指波洛克的创作,甘心做他的绿叶。
蒙德里安点点头
回顾波洛克的艺术学徒生涯,失败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他在天赋上的鲁钝。油画、素描、雕塑,他尝试过一切,却无一例外地发现这些工具非但没有我笔写我心的轻便,反而处处和他作对。在彻底放弃挣扎之后,他开始反求诸己,从他半虚幻的记忆中寻觅可供发挥的素材。“那些强大的意象所产生的共鸣,足以为一幅画提供能量,同时也富有危险。无论是具有毁灭力量的女性、进攻中的公牛还是模糊的性向,就是杰克逊最需要压抑的意象。终其一生,他经历中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也是他创作出最鲜明意象的时期。梦魇般的怪异女人和瘦骨如柴的丑陋婴儿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所有最为黑暗而可怖的真相几乎不受任何约束地在其意识世界中徘徊,并出没在他的艺术世界中——它们披上了焦虑的外衣,只有酒精能够平息。在李的支持下,他已经控制住这些魔鬼,甚至学会在《速记形体》和《男人和女人》这样的作品中直面它们。然而恐惧仍然存在,就像抽象画的需求和其所遮蔽的东西一样一直存在。”
波洛克生活在二十世纪最波澜壮阔的几十年里,但大萧条却只是他神话的一个注脚。在这帮“达则领赏花钱买醉,贫则集会抗议资本主义”的纽约画派中,波洛克一点也不特殊。他一无所有,不会像他苦心经营的父亲一样落得鸡飞蛋打;接济、零工和新政的断断续续,让他从未断过炊。“罗斯福新政”的资助让这些艺术家在战时依然过着战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在一个内心波澜不定的年轻人眼里,即使再平静的世界也是动荡的海洋,外界的离乱更是助长了他的判断。
波洛克作品
长年的苦熬让他从这些作品中逐渐积累了一些声誉,逐渐靠近了纽约艺术的中心。波洛克在事业上的转机首先得益于霍华德·普策尔不遗余力地向佩吉·古根海姆推销波洛克的作品。在不情不愿地将波洛克的作品纳入她的国际拼贴艺术大展后,古根海姆依然不愿放下身段。当被她千方百计请来的评委蒙德里安驻足于波洛克的《速记形体》时,这位在艺术品位上极其欧洲中心主义十足的名媛立刻跑来,老练地对来自荷兰的艺术大师苦笑致歉:
“相当糟糕,不是吗?这都不是一幅画。”
蒙德里安沉默不语,凝视了几分钟。
“完全没有训练可言,这个年轻人问题严重……我认为不应该把他的作品收入进来。”古根海姆的声音已经明显不安。
“我不太确定”,蒙德里安摸了摸下巴,“我试着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目前为止我在美国见过最有趣的作品。”
后来,这个时刻被艺术史赋予了神话般的传承意义。年逾古稀的抽象艺术泰斗跨越意识形态的鸿沟,向美国年轻的表现主义艺术家张开双臂。不过,这次吹捧实际上只是蒙德里安前来为自己的赞助人和门徒(对艺术家而言,两者经常是一回事)霍兹曼助拳的一个副产品。他只是节制地敲打佩吉要学会欣赏不合自己口味(即霍兹曼)的作品,但这却被后者解读为对波洛克艺术潜力的莫大认可,并开始作为经纪人不遗余力地推销他的作品。得到佩吉的帮助,波洛克得以在短短几年内口碑爆棚。
然而,这次无心插柳之后实际上潜藏着爱国主义的潜流。随着局势的动荡,一波波的欧洲知识分子漂洋过海,把这个已经独立了一个世纪的年轻共和国再次变成自己的文化殖民地。与哲学圈形形色色的德裔不同,纽约的艺术圈一直是左岸咖啡馆的飞地。佩吉·古根海姆本人就是布勒东门徒团体的信众,在超现实主义式微后产生了由爱生恨的情愫,这次大展事实上正是这种感情的外溢。美国的知识圈同样早已受不了这些故土沦丧的欧洲人跑来显摆阴柔而晦涩的法语词,渴望着自己的大师。
不过从二战结束到波洛克就位还有几个春秋的轮回,主要的拉锯发生在波洛克的生理和心理上。任何生活的风吹草动都可能拆去他的心理支柱,让他重归乙醇的怀抱。在他糟糕的酒品成功得罪了纽约的每一位酒保后,他离开了纽约,来到小镇斯普林斯居住。家人的关怀很早就被证明作用有限,最终波洛克不得不求助于镇定剂。他从未真正摆脱过对酒精的依赖,不过只要能在与酒精的搏斗中稍稍占得上风,创作的高峰和现实的成功就会如约而至。
波洛克作品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姿势。他一只手拿着一罐黏稠度被稀释到和蜂蜜一样的油画颜料。另一只手握着一根棍子——可能就是他用来将颜料和松脂的混合在一起的棍子。跪在一小幅画布旁,将木棍在颜料桶里醮一下,然后挥舞着木棍将颜料洒在画布上。木棍朝下,一股颜料拧成的细流从一端滴落到画布上。颜料在画布上汇成涓涓溪流。木棍上的颜料流光时,细流变窄, 然后变成时断时续的液滴。”
对滴画法的首创艺术界一直莫衷一是,无数艺术家将自己之前的工作视为波洛克的先声。波洛克使用坚硬的树枝涂抹合成树脂材料,连大部分同代人都完全无法理解。这样事实上改变了画布直立的作画范式,并引导画家而非观众也从不同角度观看绘画。相比同样挥洒颜料的前任们,他更不追求滴画在画面上的效果,只是在意挥洒的动作。这种“行动绘画”在多重意义上释放了艺术家的创造力。不知不觉间,波洛克已经奔驰在驶向“最伟大艺术家”的快车道上。
在艺术批评的阴影下
《生活》杂志的宣传把波洛克彻底推到了聚光灯下。这篇广告页一般的简介被冠以耸人听闻的标题——“他是美国最伟大的画家吗?”内容对波洛克的师承、风格或作品只字未提,却端出了最适合想象的反传统艺术家形象。《生活》杂志的报道并非完全处于善意,却意外引起了圈外的爆炸效应。波洛克,一位西部土生土长的木讷糙汉,丝毫不懂欧洲舶来的艺术理论,自然也和喋喋不休的法国人划清了界限。他后来在采访中对欧洲艺术先贤的无知只是出于他的文盲和坦率,却不出意料地被大众媒体视为美国艺术的璞玉。
波洛克的形象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媒介。除了艺术媒介和新闻媒介,一位名叫汉斯·纳穆斯的年轻摄影师也借助媒介,把艺术家本人也变成了艺术品。他对波洛克形象的兴趣大大高于对其艺术的兴趣,跟拍波洛克作画的状态,把波洛克作画时恍惚的舞蹈姿态定格为一位桀骜不驯、灵感爆棚的非凡画家。在他的怂恿下,跟拍很快成了摆拍,摄影也变成了录影。波洛克很享受这种自我推广的过程,不惜在凛冽的寒风中做出各种故作潇洒的狂放姿态。这样迎合观众浪漫主义式的想象的手法,正是秋元康打造AKB48时所使用的偶像文化——艺术品变成了艺术家人设的周边手办,而画展则演变成了签名握手会。波洛克的形象和他的作品就这样一起被写入了艺术史。
波洛克作品
艺术圈总离不开知识分子来推波助澜的阐释或者造势。纽约的艺术批评圈继承了巴黎文化中那种近身搏斗的习气,批评经常只是一个小圈子的月旦。批评家和艺术家之间过多的交集让人很难区分真诚讨论和党同伐异之间的界限,而艺术批评就是艺术家之间的军火库。波洛克的命运也和艺术批评中“三座大山”(格林伯格、罗森伯格、斯坦伯格,伯格即德语的山)的时代紧紧捆绑在一起。然而对于不善于人情世故的波洛克而言,是忧是喜犹未可知。
在现代艺术史的神龛里,没有比格林伯格和波洛克更好地互相成就。波洛克对批评敏感而多疑,经常被媒体上的只言片语所刺激。他需要理论和理论家的庇护(两者对波洛克区别不大)。而克莱门特·格林伯格,这位文艺批评界的失败者在波洛克身上尝试了诸多新锐而玄奥的理论,不仅完善了艺术批评并为抽象画家正名,还在身后把波洛克和自己一道推到了殿堂级的高度。波洛克虽然丝毫不理解格林伯格高深的理论术语,但早在荣格派的心理治疗体验中,就深信自己的绘画暗合宇宙的玄奥——“我就是大自然”,杰克逊·波洛克如是说。木讷而又教育程度低的波洛克需要这样精致的画论包装,才能和欧洲的艺术哲学相抗衡。两个人在艺术上携手走过了四十年代。
但格林伯格毫不节制的推崇也逐渐为波洛克树敌。另一位伯格则充当了波洛克神话的掘墓人——哈罗德·罗森伯格。他的夫人正是波洛克夫妇的证婚人,而他在掀翻格林伯格的统治中,将格林伯格的宠儿波洛克一道变成了过去式。他以另一位画家威廉·德·库宁为例影射波洛克在创作上的枯竭。这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抽象表现主义中旷日持久的内战,两位画家被摆在艺术批评的拳击场上赤膊相见。经过格林伯格的阐释,“行动绘画”的光环从波洛克的头顶褪下,被整个纽约画派所分享。波洛克夫妇睚眦必报,却突然意识到他们早已孤立无援。
波洛克作品
事实上,成名后的波洛克很快适应了他的新角色,以“全世界最伟大的画家”自居。他纸醉金迷,直到债台高筑也未接济过家族,任由为自己发愁的兄弟们捉襟见肘。他殴打妻子,更加粗暴无礼地闯入不欢迎的派对吹嘘打骂。他嗜酒纵欲,带着艺术圈的外围女子回家同居。最让人痛心的是,他在艺术上开始驻步不前。早在四十年代末,格林伯格就提醒他“正在自我重复”。但此时他已经已经尝到了名利双收的甜头,学会了拖延到画展前一个月作画,并把自己的低迷归咎于“月亮太圆”之类的理由。只有在贩卖作品的时候,他会强打精神清醒一会,推诿、托词并自我吹捧。有增无减的名气让他获得不明所以的观众的喜爱,却把家人朋友和同行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还是那个被宠坏的孩子。
波洛克又一次故态复萌,醉心于自我毁灭,世界曾一度感动于他那些突出自发性、心理能量和无意识的意象,纵容了本书中第无数次自暴自弃的情节。一般情况下,这些情节都会终结于他的朋友们在纽约的某条阴沟中捞出了不省人事的波洛克。他太习惯于命运的宠溺,又一次酒后驾车在高速公路上狂奔。可这一次,命运之神打了个瞌睡,这场与他的才华捉迷藏的游戏终于无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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