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焕清调嘴弄舌的(鲁焕清调嘴弄舌的)
作者简介:鲁焕清,宁波市社科院(社科联)副院长、副主席。
洋洋百万字的《红楼梦》,堪称是小说版的《清明上河图》,写尽了世间百态、人间万象。就人物角色而言,上至权高位重的王公显贵、势强力大的主子官员,下至低声下气的奴才门子、游手好闲的地痞阿混,从天上到地上,从豪门到贫寒,从和尚道士到侠客义士,一个个在小说中“你方唱罢我登场”,组成了生动的人物群像和多彩的社会生活画卷。就在这粉墨登场的各色人等中,还有一批被宝玉戏称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的“死珠”和“鱼眼睛”群体,她们地位不高、身份卑微,让人心生悲悯;她们品行不端、心术不正,又让人心生厌恶。在这些“死珠”和“鱼眼睛”群体中,还有四位最擅长调嘴弄舌、搬弄是非的“长舌妇”。
一、添油加醋的鸳鸯嫂子相比于有头有脸的鸳鸯,鸳鸯的嫂子在小说中可是连姓名都没有的一个小角色。曹公告诉读者的唯一重要信息是,她是贾母那边的一个“浆洗的头儿”,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浆洗班的小班长,专门为贾母那边服务。而她在前八十回中的唯一一次出场,与她负责的浆洗工作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是被鸳鸯骂作为“九国贩骆驼的”“娼妇”而粉墨登场的。“九国贩骆驼的”是什么意思?有一个歇后语叫“九国贩骆驼的——到处兜揽生意”,鸳鸯在此借用这句歇后语,对喜欢钻营的、作为“说客”的嫂子进行了无情的嘲讽。
第四十六回,不知哪根神经搭牢的贾赦突然萌生了想娶鸳鸯为妾的念头,并让邢夫人去做说服工作。邢夫人找到鸳鸯,对她说了一大堆好话,又许了一大箩承诺,结果鸳鸯始终低头不语。误以为鸳鸯害羞“怕臊”的邢夫人,便找到了鸳鸯的嫂子,让她去劝说鸳鸯同意这门“天大的喜事”。没想到,鸳鸯嫂子不但没有完成“光荣任务”,反而还自讨了个没趣,被鸳鸯照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并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脸上下不来”的鸳鸯嫂子想挑唆在场的平儿和袭人替自己洗白,不曾想又遭到了平儿和袭人的冷嘲热讽。
就这样“兴兴头头”而去又“羞恼”不堪、“赌气”回来的鸳鸯嫂子,一见到邢夫人,便使出了“长舌妇”的手段,从而让邢夫人的气也不打一处来:她先是叹苦经。她向邢夫人回报的第一句话就是叫苦连天,直接报告说“不中用,他倒骂了我一场”。她继而是添油加醋,为了突出自己为完成这件任务所受的委屈,她还特意强调“袭人也帮着他抢白我,也说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话”,而且那些话讲得非常难听,是“回不得主子的”。最后是编谎言。她向邢夫人汇报时,恰好凤姐也在旁边,因慑于凤姐之威,她便特意不提平儿;后来在邢夫人“还有谁在跟前”的追问下,才交待出“还有平姑娘”,但补充说平儿并“没在跟前”,只是我“远远的看着倒象是他,可也不真切,不过是我白忖度”。她的话虽然不多,却将一副欺软怕硬、无事生非的嘴脸展现无遗,无怪乎鸳鸯一见到她便痛骂“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
二、搬弄是非的费婆子费婆子是谁?邢夫人的一个“陪房”,在小说中,她几乎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角色,只在第七十一回出过一次场。但仅这唯一的一次出场,已足以让她那搬弄是非、信口雌黄的“长舌妇”之本色展现得淋漓尽致。
费婆子一亮相,曹公就给她画了一个不堪入目的“脸谱”:“这费婆子常倚老卖老,仗着邢夫人,常吃些酒,嘴里胡骂乱怨的出气。如今贾母庆寿这样大事,干看着人家逞才卖技办事,呼幺喝六弄手脚,心中早已不自在,指鸡骂狗,闲言闲语的乱闹。”曹公的描摹尽管只有三言两语,但费婆子那种“倚老卖老”的不堪表现已活现在读者面前。
当时,她的一个亲家母因为“吃酒混说”、履职不力而“惹出事来”,被凤姐“打发人捆了起来”,准备严肃处理。听到消息的她,先是“仗着酒兴,指着隔断的墙大骂了一阵”,然后便“来求邢夫人”。在向邢夫人说情时,费婆子最厉害的一招是刻意将那件事情的起因隐去不表,只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和那府里的大奶奶的小丫头白斗了两句话”,从而将她亲家母的责任全部“清零”,说“并没什么不是”。更让人背脊骨发凉的是,她将其亲家母之所以现在被“捆到马圈里”、“等过了这两日还要打”的原因归结为周瑞家的在背后“调唆”。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这件事跟周瑞家的也有关系,但这么一件因园门没关、“玩忽职守”而引起的严重事件,到了费婆子那里,竟避重就轻,被简单改编成了“斗嘴”“调唆”事件,从而将凤姐的“正风肃纪”之治“调唆”成了挟怨争宠之争。这还不够,费婆子一干人又不住地在邢夫人面前搬弄是非,大嚼“老太太不喜欢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调唆的”之类的“舌头”,从而让本来就因被贾母“冷淡”、“凤姐的体面反胜自己”、“心内早已怨忿不乐”的邢夫人,更是对王夫人、凤姐生出了“嫌隙之心”。邢夫人虽然没有马上大发雷霆、大动干戈,但心内已经因此而“着实恶绝”凤姐,这也为后面的邢夫人将绣春囊事件这一难题抛给王夫人设下了伏笔。
三、煽风点火的夏婆子
较之于鸳鸯嫂子和费婆子的“一次性”亮相,夏婆子,这个春燕的姨妈、藕官的干娘,她在小说中出场的次数相对较多。第五十八回,藕官在园子里违规烧纸钱,被她逮住了;第五十九回,莺儿、春燕和藕官在园子里私自采了许多嫩柳和鲜花,又被作为“承包人”的她捉了个现形。这两次事情,本来她都占着理,但结果却都让她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愤愤不平、郁郁寡欢的她,终于在第六十回找到了“借刀杀人”的报复良机。
那一天,因儿子贾环傻傻分不清“蔷薇硝”和“茉莉粉”而被芳官“耍”了,气恼之极又觉得自己“抓住了理”的赵姨娘,在贾环“你敢去,我就伏你”的刺激下,立即“拿了那包子”、“一头火”地“飞也似往园中去”找芳官算账。刚进园子,“顶头”便遇见了夏婆子。
看到赵姨娘那“气恨恨”的样子,再听到赵姨娘那“这屋里连三日两日进来的唱戏的小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人分两放小菜碟儿了”的诉说,夏婆子便“正中己怀”,明白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于是,就“叭叽叭叽”地对赵姨娘煽起了风、点起了火:
“我的奶奶,你今日才知道,这算什么事。连昨日这个地方他们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到头里。人家还没拿进个什么儿来,就说使不得,不干不净的忌讳。这烧纸倒不忌讳?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乘着这几个小粉头儿恰不是正头货,得罪了他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扎个筏子,我在旁作证据,你老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礼。便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起小粉头子说你老的。”
这一席话说得!她先是给赵姨娘“帮腔”,将今日芳官“以粉作硝轻侮贾环之事”与昨日藕官“私自烧纸钱”的“忌讳”之事进行比较,得出今日之事“这算什么事”的结论,指出这些“小戏子”早已无法无天。再是对赵姨娘“激将”,以“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和“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老人家”两句反问,给予赵姨娘以自尊自大的强烈刺激。最后又给赵姨娘“助威”,建议赵姨娘正好“把这两件事抓着理扎个筏子”,去园子里要个说法,抖抖自己的“威风”,她也会适时在旁边帮赵姨娘“作证据”。
正是在她的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之下,赵姨娘“越发得了意”,“仗着胆子”“一径到了怡红院中”,然后向芳官抖起了威风。而在赵姨娘“只身斗群芳”的过程中,本来承诺会“作证据”、“帮着你”的夏婆子又做了什么?她和“那一干怀怨的老婆子”一起作壁上观,心里是暗暗“各各称愿”。
四、挟私进谗的王善保家的
在这些“长舌妇”中,出场最晚、描写最细、给读者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王善保家的。她直到第七十四回才款款露面,但较之于前面几位,她的名气可是要大得多,甚至还上了回目的“头条”,七十四回的回目“惑奸谗抄检大观园”中的“奸谗”指的就是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和费婆子一样,同为“邢夫人的陪房”,她们同样为一己之私而制造是非、陷害于人。王善保家的先是奉邢夫人之命将从傻大姐那里得到的绣春囊送给了王夫人,后在打探王夫人将如何处理绣春囊事件时,又逮住机会,把大观园里那些平日“不大趋奉他”的丫鬟们狠狠地“参了一本”,说“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骄傲得不得了,尤其是那个“宝玉屋里的晴雯”,仗着“比别人标致些”和“一张巧嘴”,每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而且总是“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正是她的那些谗言,让王夫人“触动往事”,脑海中浮现出了记忆中“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晴雯“正在那里骂小丫头”的那个画面。听了王善保家的“挑唆”,又联想到晴雯以前那种让自己很是“看不上”的“狂样”,王夫人立即从心底里对晴雯产生了极度的厌恶,即使凤姐在旁边进行了一些解释和调和,也没有消除王夫人对晴雯的嫌恶。王夫人不但吩咐下人把晴雯即刻带过来亲自进行审问,而且还吸纳了王善保家的“建议”,在当天晚上对大观园来了个猛不防的突击抄检。可以这样说,晴雯的被逐以至最后的惨死,与王善保家的挟报私怨、弄奸进谗有着直接的关系。
有意思的是,这四个惯于调嘴弄舌的“长舌妇”,有三个都与邢夫人有关,而且其中两个还都是邢夫人嫁到贾家时的陪房丫头。什么样的将领带出什么样的兵,她们都是“邢夫人的耳目”,她们最大的能耐就是倚老卖老、喝酒逞能,“调唆着邢夫人生事”。身边的“陪房”都如此,可见作为主人的邢夫人是何等的不堪!
注释:
所引原文均出自:曹雪芹著,无名氏续,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3月第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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