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麟故居(没有胡应麟我们还能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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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宋执群
【作者简介】宋执群,生于一九六零年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梅雨》《望海门》,长篇文化散文《锦上姑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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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故纸堆里惊现天地间五个最美意象“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四百多年前的某个深夜,当这两句从未见过的唐诗跳进诗学家胡应麟的眼眸时,这个明万历举人胡子一翘,一拍大腿,“唰”地一声,就从躺椅上跃起,一个健步奔向书案的油灯下。他瞪大眼睛,再一次浑身颤抖地吟诵起来。 春,江,花,月,夜——天地之间五个最美意象霎时从故纸堆里发出光芒,扑进了他的眼帘。
而此时离这首伟大唐诗的诞生,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千年十个世纪的时光。
“好了,有了这首《春江花月夜》,我的《诗薮》可以完满收官了。”心情平静下来后,胡应麟恭敬地把那本刊载如此宝贝的《乐府诗集》供奉到书案上,叫上书童推开后花园的朱门,似乎真的发现此夜的月光确与往日不同,它那如金似火的光辉照在春花新叶上,正是千年之前张若虚叩问过的那轮青春的月亮。
呵呵,有时候一个人没事找事的行为,也可能导致改变历史的重大事件。是不是想一想都很让人抓狂?
由于这部伟大的唐诗差点失传,因而他的作者也差点被埋没。甚至又几百年过去了,我们的考据学家也只能大致地告诉你:诗人名叫张若虚,大约生活的初唐开元年间。开元盛世后,官场失意的诗人回到了家乡扬州。一天春夜,他独步长江之畔。至正逢百花盛开,明月高照,一江春水滚滚东去。浑蒙如初的大自然壮景触动了诗人的万千思绪,奔腾的诗情。
仿佛有如神助,春,江,花,月,夜这五个美如少年的诗歌意象,花团锦簇地涌出天际,在诗人的笔下恣肆汪洋地喷发了出来。
诗中那热烈而饱满的气象,顿时让天地通透,万象清澈,也使初唐的诗坛大放异彩。
后来,《春江花月夜》被赞誉为“孤篇压全唐”。
我赞同一些论者的看法,说在唐诗的海洋里大放异彩的《春江花月夜》更像是一个意外,是唐诗大秀场上的一个意外,一个孤立的高峰。我想这意外,大概是指这首长诗所表现的内容与表达的方式在中国诗歌史上几乎空前绝后,从诗经到新诗都难以找得到与它相像的作品。说他孤立,因为它确确实实是孤零零地屹立在中国诗歌的历史长河上,前后都不见同类。
(二)人月谁先生?张若虚的怅与惘
既然我们无法了解张若虚更多的人生故事,那我们就更多地去解读他留下的伟大诗歌好了,就像钱钟书先生调侃的那样:你觉得某个鸡蛋好吃就行了,何必非得去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而《春江花月夜》被认为“孤篇横绝”,可见是多么牛叉的一部杰作,所以它是值得全文欣赏的: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这首诗虽然字字珠玑,但全诗的精华都蕴含在这两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里。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正是这两句使得奔腾的唐诗大河有了另一个方向。使得一首诗超越了诗,而抵达了另一个更高的高度——哲学的高度。这在群星璀璨的唐诗星空绝无仅有。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得它成为前后都没有同伴的孤独的高峰。
而它同时又是诗,是诗的哲学,是哲学之诗。我们来稍微具体欣赏一下张若虚创造的诗歌和哲学之境: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起始四句就把全诗春、江、花、月、夜五个主要意象中的四个一并推出,顿时就营造了一幅大江东去,明月孤悬,春潮澎湃,夜野无垠的辽阔、深邃的画面,一下子就确定了全诗雄浑壮美的基调。虽然另一个中心意象“花”要到下一句才出现。
但诗人的关注点却不在景色。他描写春、江、花、月、夜的壮美,是为了引出人在这样壮美的自然面前不禁产生“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疑问。这是个宏大而古老的疑问,是哲学的根本问题之一,即便有了爱因斯坦有了霍金,即便到了今天,也没有谁能真正回答这个疑问。
也许正是无法解答,甚至永远都无法解答的疑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才具有了永恒的魅力。
至于诗的后半部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就有些迷惘和无奈了,因而也是伤感的。这迷惘、无奈和伤感正是大自然的永恒和人生的短暂引发的,正是前面那一无解的哲学问题给人来带来的困扰。
是啊,面对春,江,花,月如此美妙永恒的大自然,个体渺小、生命短暂的人怎么能不产生失落伤感,甚至绝望的心情呢?
(三)这首诗,就像是青春的初唐和大自然谈了一场恋爱《春江花月夜》为唐诗开创了一个另类的题材和情感风貌,它那元气淋漓的意象和多愁善感的激情,就像是青春的初唐,在夜深人静时,和万物生长的大自然谈了一场恋爱。
虽然这场恋爱的结果,使得初唐释放了青春的荷尔蒙,但也使它那华丽的青春初尝了感伤的滋味。
因为这首诗的内容是表现人和自然的关系,探讨的又是短暂与永恒的哲学命题,因而在它那华丽的青春外壳里,注定会隐藏着终极的感伤。虽然,这感伤不是关于朝气蓬勃的初唐时代的,而是关于人类、人生那超越时空、亘古未变的命运的。这也正是张若虚这个另类诗人的独特价值。
生活在七世纪初叶的张若虚,似乎对他同时代的诗人都在关注什么,写些什么浑然不觉,他单枪匹马地与唐朝诗人的大部队背道而驰,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无影无形的时间,投向了遥不可及的星空。他从前人从未有过的角度探讨宇宙的存在,又以永恒的宇宙为参照,来反观人类的命运。
他从自然的永恒、无限,联想到人生的短促、无常,把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升到哲学高度,发出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样的终极关怀式的慨叹,既带着无可奈何的伤感和迷惘的况味,又哀而不伤地表达了青春的梦幻和人生的绚烂。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的愁苦是一种虚幻的愁苦,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
由此,他向读者展现了唐诗表现题材的另一面,也由此树立了仅属于他自己的独特标志。
(四)写完《春江花月夜》,张若虚匆匆熄灭了人生的踪迹,却点亮了唐诗的星空
真实的张若虚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初唐那个大时代里,他都度过了怎么样的一生,还有没有建立其他功业?
因为生平在史书上缺席,人们便只能想象这位伟大诗人的人生故事,比如以下这则传奇:
说是唐中宗神龙二年,新科进士张若虚和他的同学张旭一同去元宵节赏灯游玩,在明月桥畔邂逅女子辛夷。这位如花的辛夷(木笔花、玉兰花的别名),年方十六岁,二八小娇,是一官宦人家的千金,平时藏于深闺,每年只能在元宵节前后三天可以出门赏灯。这对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互生爱慕,约定第二天赏灯时分鹊桥再会,延续前情。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天夜里,相思缠身的张若虚竟然招来恶鬼,意外殒命。
由于爱愿未了,张若虚在阴间折腾十年,拒绝投胎,惧怕重新为人后忘了旧爱。他的一片痴心,打动了在冥界修道了五百年的后汉少女曹娥。在曹娥的劝说下,鬼府天子秦广王准许张若虚魂游人间,再看一眼辛夷。
此时,辛夷已做人妇八年,但她年年元宵节都到桥头悼念张若虚。此情此景,让张若虚悲喜交加,唏嘘不已。但人鬼两隔,难以让辛夷感应。曹娥见此,再次相助,亲去蓬莱,求得仙草,让张若虚还生。
唐肃宗至德二年,四十年后的元宵节,仍然青春英俊的张若虚终于相逢了双鬓飞白的六十六岁老妇辛夷,俩人抚今追昔,在百感交集中共同吟唱出了《春江花月夜》……
哈哈,时空穿越,人鬼相恋!这故事虽然弱爆,但倒与《春江花月夜》的诗境很般配。
《春江花月夜》本来就是一首探讨时空,又超越了时空的诗,写出了人类在思考“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时的共同感受。
这是孤独的人类与生俱来的独孤的谜,只有在初唐,一个万物蓬勃上升的时代,才会有人有雄心去追索这一孤独之谜的真相,才会有人有胆量去探究那个超越了人类认知范畴的谜底。
这就是张若虚能够适时出现的原因。他正是挟带着初唐奋勇向上的精神力量,代表人世间亿万颗迷茫的心灵,张开迷离的诗眼,对着天宇凝望,迷惘而好奇,好奇而求索,求索而感怀,使得人类的自我意识在唐诗中第一次觉醒了,使得世俗生活之外的宇宙奥秘第一次绽放在了中国的诗歌里,使得文学同时具有了人类学意义。
虽然我们今天已经搞不清张若虚创作这首诗时的具体状况,但
我想,他一定是当时唐诗大咖中的小鲜肉。因为不是小鲜肉,是断难写出这么一首蒸腾着荷尔蒙的青春诗篇的。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写完《春江花月夜》的张若虚,虽然匆匆熄灭了人生的踪迹,却点亮了唐诗的璀璨星空。
(五)从此以后,扬州的月亮就成了中国最著名的月亮
《春江花月夜》横空出世后,它那特立独行的诗歌姿态早已超越了诗歌的范畴。即使是对于他那人月关系不甚理解,甚至都没有读懂这首诗,也丝毫不影响无数的诗歌爱好者为他疯狂打call。
从此以后,扬州的月亮就成了中国最著名的月亮。譬如姜夔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譬如杜牧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因为张若虚从诗歌的角度对中国 “天—人”观念的哲学建构,实在有着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以至于,苏东坡那首脍炙人口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就明显携带着从《春江花月夜》继承过来的基因。正是因为如此,《春江花月夜》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所起的作用,就远远不是一首杰作那么简单。
所以,清人王闿运《湘绮楼论唐诗》云:“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调,孤篇横绝,竟为大家。”所以闻一多先生也在《宫体诗的自赎》中点赞道:在神奇的永恒面前,作者只有错愕,没有恐惧,只有憧憬,没有悲伤……有限与无限,有情与无情——诗人与永恒猝然相遇……全诗犹如一次神秘而又亲切的晤谈,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是啊,若虚,若虚,他和他的大作,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差点被时光化为了虚无。好在,最终只是一场虚惊,他和他那《春江花月夜》的诗魂至今仍翱翔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并将永远照耀着中国的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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