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蜕变的感悟(蝴蝶破茧而出起舞弄影)
2022年7月31日,金星与作者(右)在意大利合影。(作者供图/图)
亚马孙雨林一只蝴蝶翅膀扇动,一段时期后经过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变化,就会在远处酝酿、引发一场呼啸而来的龙卷风。这是“蝴蝶效应”的隐喻,看似不重要的一个小事件,可以引起轩然大波。此外,蝴蝶或许是因为风吹而扇动翅膀,换句话说,蝴蝶之前还有前因,前因之前还有前因,永远追不到第一因。这就是金星,她就是要做一只蝴蝶,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所以在巴黎的家中高挂着这件收藏的艺术品。
听她的自述时我想:当他破茧成她——蝶时,谁又知道过去的他是如何一点一点挣扎爬出来的?蝴蝶的生命短暂,但是蝴蝶的历程却充满了生命的传奇。由卵、幼虫、蛹,成飞蝶,每个阶段都有它不同的面貌。当碰到苦难或遭遇挫折时,要牢记蝴蝶破茧而出的艰辛历程,那是通往自由展翅飞翔的必经之路。
从前,跟金星无论是他/她的接触,都是在纯粹舞蹈专业层面上。
1985年,由母校北京舞蹈学院发起并主办第一届“中国舞桃李杯赛”,任主席的发小老猫——潘志涛写信给我,邀我作为主席团成员外,希望我在国外做些可能的努力——筹款。当时儿子尚不足岁,我无法赴会,但答应尽心努力。结果通过在西方石油公司任副总裁的许以祺拔刀相助,找到了部分赞助。当年“桃李杯”由文化部主持,是国内规格最高的青少年舞蹈大赛,有中国舞蹈奥斯卡的美誉。
比赛开始前一周,禁不住潘志涛三道金牌的催促,查一下自己的银行账本上还“争气”,于是匆忙买了机票,把还没有断奶的儿子交给了无可奈何的父亲,登上了飞往北京的班机。
到了现场,不料觉察到一些颇有新意的作品并没有参赛,私下打听原因,才知道因为这些作品被认为不在“中国舞”的范畴,因此“桃李杯”不予接纳。当年积极推动现代舞在中国起步的我,立即表态——退出主席团,但还是仔细观摩了所有的比赛。因为我争取到四个名额的奖学金,获选者可以到纽约观摩三周,到美国舞蹈节学习六周。我身负重任需要负责选拔奖学金人选。那年金星17岁,荣获少年组冠军,依稀记得看他独创的男子足尖舞,被他炫耀式的舞蹈“技巧”和爆发力震撼。
1987年,我在纽约奔波同时与昔日同窗、时任广东舞蹈学校校长杨美琪里应外合,达成在广州开设广东现代舞实验班的构想,框架是广东省政府文化厅批示开办,由美国舞蹈节安排师资。金星当年是第一期学员,1988年金星获得全额奖学金,赴纽约学习现代舞,开启了他的现代舞生涯。
近五年期间,金星先在纽约后又赴欧洲,我这个在外搞专业,关起门来又要顾得上做母亲、当妻子、理家务的女性,外加心甘情愿地为中国舞蹈“打杂”,还什么都想尽善尽美。步入中年了,时间和精力都不够用,所以跟金星接触并不频繁。1991年,喜获他首次创作的现代舞作品《半梦》在美国舞蹈节获最佳编舞奖;1993年他打道回府,1996年初成立了北京现代舞团,后在三里屯开了有演出的半梦酒吧,我也经常因为教学和演出出入北京,和金星有交臂而过的接触。
1995年春天,27岁的金星希望自己从小作为心理上的女性,可以在生理上成为真正的女人,接受了由他到她的变性手术。当时在中国舞蹈界是爆炸新闻,媒体也大幅争相报道。隔了没多久,我在北京为新的舞台剧甄选演员时,见到了来报考的金星,在没有任何精神准备的情况下意外重逢,使我恍若隔世又进退失据。所幸的是这个剧由于各种原因停排,我也就释然了。
2000年金星迁居上海,并创建中国第一家私营的上海金星舞蹈团和紫星文化产业公司。我去上海时,特意去上海大剧院排练厅探望她,当时建团不久还没有自己的窝,万事开头难但难不倒从小就叛逆、有主心骨的金星,他需要学会不断地挑战、不断地梦想、不断地受挫,又不断地前行,在冲向新的艺术巅峰的同时,还要面对社会对于变性问题的叽叽喳喳。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机会看到上海金星舞蹈团的演出,也发现观众态度的逐渐改变,不再以偏见和猎奇的眼光去看舞台上一个跨性别的人,显而易见,买票进场的观众是逐渐接受了金星作为表演艺术家的身份,是她的艺术创作、对舞蹈的那份纯粹、狂热的赤子之心感染扭转了观众。
使我感动和难忘的是2012年2月在纽约和金星的再次相逢。那天,我的挚友也是《纽约时报》资深舞评人安娜(Anna Kisselgoff)约我去切尔西区Joys Theater看当晚上海金星舞蹈团以“上海探戈”为命题的演出。那几年随着舞蹈大师的凋零,我对看舞蹈演出的兴趣也随之淡了,兴趣转到了看歌剧上,所以没有注意任何舞团演出的消息。依稀记得“上海探戈”是金星2003年创作的作品,取材于作家曹禺《雷雨》中的情节,金星作了个人的故事提炼,用舞蹈诠释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之间微妙又复杂的关系。很想见一下久违了的金星和她的作品,欣然同意与安娜同往。时间尚早,我们在观众席上看节目单,对安娜是专业功课,我则想了解一下节目内容,不料安娜在看舞团介绍时发现了这样的字句(大意):我最应当感谢的是那位前港台电影演员,她回到本行在美国学习现代舞,然后用一己之力在中国充当现代舞推手,没有她的帮助和努力就没有今天舞台上的我。虽然并没有指名道姓说出名字,但我心知肚明金星指的她就是我,知情的明眼人如安娜也一目了然。因为来得太意外,我有点五味杂陈。毕竟金星不知道我人在纽约会来看演出,节目单上如是写,无非是抒发内心的感念之情。
感动金星的重情又重义,演出结束后我去后台向她道贺,她惊喜地紧紧抱着我,约好第二天请我在韩国餐厅共进午餐。
共进午餐时,第一次见到汉斯(金星的德国丈夫)和她姐姐,也头一回知道金星是朝鲜族人,一口的朝鲜语跟姐姐交谈,点韩国菜也头头是道。记得那天饭局是三娘教子,高挑的汉斯收敛又温文尔雅,温柔深情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爱妻一刻,我们三娘笑语不绝聊得爽快、愉快、痛快。因为晚上金星还要再演出,不易太劳累,午饭后我就告辞了。
2016年是“中国舞蹈之母”戴先生爱莲一百年冥诞和逝世十周年纪念,我用两年的时间写完《说爱莲》,书中记录下她不凡的一生以及与我亦师亦友的情谊,专程去北京参加了出版和纪念活动。之后,带了《说爱莲》飞上海跟金星相聚,我们在一家她熟悉的法国餐馆进餐。记得那天她谈到了“人怕有名猪怕肥”的体验,盛名之下招惹来的各种烦恼。
过去的几年,我们左邀右约都无法相聚,适巧今年夏天我们同时在欧洲也同时有闲,应金星邀约我飞去了意大利南方城市Brindisi,住入她家在Pulia区美轮美奂的海边庄园。一周的时间飞逝、飞驰、飞快过去,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我们谈天谈地谈你、我、他,这种毫无保留坦诚相见,感怀、忆旧同时发表对人对事的看法和观点,各抒己见而又如此契合都是始料不及的。
金星巴黎家中的蝴蝶藏品。(作者供图/图)
我比金星年长二十一岁,舞蹈界又属前辈,这之前,我们交往的媒介是纯舞蹈,大概金星是尊老吧,不敢胡言乱语。近年来虽然风闻金星作为主持人她的霸气、毒舌、爱憎分明和一针见血,但除了新闻平时我不看电视,没有机会见证。这次算真正领教到她的敢想、敢说、敢干,领会了她的冷幽默和酷。听她无拘无束的表达,绘声绘影的精彩描述,一语道破真相的机智,一周中逗得我每天笑得前仰后合,不记得一辈子笑过这么多笑得那么大声,我们聊得过瘾、吃得过瘾、喝得更过瘾。
看事识人火眼金睛是丰富生活经验的积累,智慧的结晶,更是上天赋予的才能。我好奇地问:“舞蹈演员一般四肢发达但不善词令,是什么原因使你走上脱口秀道路?”
“赚钱养家、养舞团。”金星简洁地回答。
原来她在2006年和2007年之间在上海办国际舞蹈节,结果遇人不淑赔损四百多万元,虽然汉斯倾囊相助令她感动莫名,但总归不是缓兵、长久之计,她相信变则通,需要在影视圈兼职来补贴亏空。面对挫折她依然乐观,冥冥之中想到当主持人很对胃口,她是一个急性子的行动派,马上付诸实践。她解释作为舞者与脱口秀主持人两者完全无关,以主持人身份说话时,她选用最浅显易懂最直接的语言,如街上跳广场舞的大妈,一反传统主持人的和谐优雅,而谈的是人人都懂的接地气的观点;作为舞者,她要观众看她台上的优雅风采以及欣赏她的艺术……她十分庆幸给自己留下了精神家园——舞蹈团,舞蹈创作使她得到了至高无上的灵魂自由!
这次近距离地与金星接触,了解她绝对是把家庭和孩子放在事业之上。她认定:选择了认养就负责到底,愿意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一切代价。
当年,汉斯在巴黎飞往上海的飞机上对金星一见钟情,而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那时,金星已经领养了三个孩子,长子四岁金梓雍(Leo)、女儿三岁金梓鸿(Vivian)、幼子一岁金梓雄(Julin),领养三个孩子的逻辑是:一个孩子太宠、二个孩子攀比、三个孩子开放而自由,作为单亲妈妈她一切亲力亲为,还有舞团需要管理,每次出门演出都感到对孩子愧疚而魂不守舍,急需要有人百分之一百地照看孩子。而汉斯在得知金星从实招来的故事后,不但没有退缩,反而为了使金星无后顾之忧,毅然决然地辞退了在法国公司的工作,当起了全职父亲、爱妻的坚强后盾。金星告诉我:“我不以为汉斯是继父,因为我不是生母,我们都对孩子视如己出,从小他们就知道不是亲生的,也知道我的跨性别身份,我们坦然对待,孩子们也坦然接受。”
汉斯的嗜好是摄影,于2021年出版了黑白摄影集《imagination》,我仔细看了照片和图说,对他的洞察力和敏感的视觉触觉赞叹不已。在他们家中,有机会看到每年一本的家庭相册,汉斯将照片一张张仔细贴好,每一张还都注明了图说,那份细心、爱心令我动容。他们同心协力抚养孩子成长,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孩子们没有上私立或国际学校,就在普通公立学校就读。“吃好、玩好、学好,是我对孩子的唯一要求。”金星用自豪的语气告诉我。感到可惜的是这次没有见到他们的孩子,原来都去英国打暑假工了,我称赞他们培养孩子自食其力的好习惯。照片上孩子们之间相亲相爱,家庭生活十分温馨和睦,奇特的是三个无血缘的孩子居然长得像亲兄妹。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是2018年8月8日18点18分在意大利家中台阶上拍他们的复婚照,站在父母中间的三个孩子是他们结婚的证婚人。金星和汉斯的婚姻早在2005年,但因为孩子超生、国籍、就学等等问题,不得不在第二年办了离婚手续,等孩子们成年后,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所以复婚。金星相信数字,所以选了这个良辰。
这次去意大利度假意外地发现金星有语言天赋,她完全能用意大利语跟管家沟通并有条不絮地分配工作,跟隔壁意大利邻居谈天说笑,对牵线当红娘一类的事也乐此不疲,我好奇地问她上意大利语课了?她说自己胆大包天,什么外文都没学过,只是敢说而已,敢在国际论坛全程英语发言,为了跟婆婆汉斯母亲交流会德语,为了生活方便会意大利语和法语。并告诉我2019年在巴黎置了家,也注册登记了“巴黎金星舞蹈团”和私人电视台,她的道理很简单,“人挪活、树挪死”。
蝴蝶破茧而出,自由地展翅飞翔,美丽的外表下有一颗强大的内心,对世事明察秋毫下又包容着同情和怜悯以及惋惜与坚持,清晰的自我认识使她想得透、说得明。临别时告诉我“上海金星舞蹈团”将会在今年9月中至明年1月中全中国巡回演出,每周一个城市演出两场舞蹈剧场“日出”和一场现代舞晚会,她统筹团队巡演外自任导、编、演三职。
不经意间发现,我们同样拥有不忍直视、扭曲的脚趾和突出的脚踝骨,也许这就是舞者必须付出的代价。相约于2022年春节巴黎见,她说在巴黎塞纳河西岸的家,看出去一面是卢浮宫代表了艺术,另一面是巴黎圣母院代表了宗教,而中间面对的是最高法院代表了正直与公平。
江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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