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词帝李煜人物解析(为何亡国后词境界大升)
961年(建隆二年),南唐太子李从嘉登基为帝,更名为李煜。登基称帝这件事对于帝王之家的每一个子孙来说,似乎应该是个好消息。然而,对于只醉心于诗话的李煜来说,这一刻,恰恰成了他悲剧命运的开始。
此时的南唐国势已衰落至低谷不振,内忧外患一派纷乱,李煜接手的便是这样一个无从乐观的局面。然而,身为帝王的李煜自小便无从政之心,他唯一向往的不过是填词抚琴、歌酒尽兴的富贵闲散日子。命运将他推上了皇位,一个于天下大势下眼看要遥遥坠落的皇位,他却无法也无心使其能稍安稳一些。
我想这时候的李煜定然是不快乐的,但是他的心性无法使其试图重振国威,他选择了将自己禁锢在宫门之内,莺歌燕舞,歌酒难休,写诗画意,好不自在。
前期宫廷享乐词于是在宫廷之中,在皇位之上的李煜,让我们看到了“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看到了“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看到了“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等等宫廷词,无一不是宫廷歌舞时的趁兴放歌之词,总是意犹未尽,总是尽兴而归。
那么在这一时期李煜所作的宫廷词中,这首《木兰花·晚妆初了明肌雪》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了,我们可以通过全词感知一下那个时期李后主的情感重心和艺术表达方式。
《木兰花·晓妆初了明肌雪》
晓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啼清月夜。
宫娥们在最初装扮完的时候,肤色白皙光彩如雪,光彩照人的嫔娥们鱼贯而入,真是如云的美人。凤箫吹出的旋律飘到了极远之处,仿佛是吹到了天边水云相接之处,一遍遍重奏着《霓裳羽衣曲》。
舞宴将尽,香屑随风飘散,醉意中轻拍阑干真真觉得余兴未尽。归去时莫要点亮那红烛,要待那达达的马蹄踏着清朗夜色下的月光而去。
待踏马啼清月夜
词的上阕将酒宴时的美人嫔娥如云,歌舞不歇写的淋漓尽致;下阕则将欢宴之后的余兴未尽,雅兴犹然表达的相当形象。你看,宴后还在手拍阑干自我陶醉,因着追求雅兴,不点烛红,为了感受马踏月色的清灵逸动,这是典型的文人雅士追求的雅兴了,可见李煜确实是极度享受和喜爱这种氛围的,并且我们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他内心是得意于这种宫廷欢宴带来的心情和感官上的享受和愉悦的。
李煜前期的词基本就是以这类宫廷宴会生活和男女情爱为风格基调了,所表达的也就是奢华雅兴、余兴未尽之意。我想,那时每每提笔的时候,他的心里应该是有个声音,苦笑一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之所以会有此感受,是因我从不认为李煜是麻木的,如果真麻木如斯,岂会有亡国之后的首首凄绝。我相信他确无治国之才,也绝非能堪当乱世枭雄,他的才情和抱负都在一杯杯酒里,一首首词中,一遍遍歌舞里。
词史成就的雏形971年,李煜其弟李从善入宋朝贡,宋太祖将其扣留而不得归,李煜心急如焚也等不到李从善归来,忧闷难解之际,他写下了有别于以往宫廷词的这首《清平乐·别来春半》。
《清平乐·别来春半》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砌下落梅如雪乱
一天天的等待皆以失望结束,归期难见,流逝的时光意味着越来越严峻的情势,满目春色只能令这位思亲的国君更无措烦忧。奉宋称臣又怎样,安宁只是存在于不实际的幻想中,眼看宋廷又灭南汉,眼看它步步紧逼,亡国之期正一步步地走向李煜,这首思亲离恨的《清平乐》更似他亡国后期词作高峰的雏形了。
亡国后词风大改974年,李煜筑城备战,他终于不再逃避,不再闭上宫门日日歌舞欢宴,奈何一方已崛起,一方已是日薄西山,战事持续一年之余后终败,南唐气数已到必尽之时。十二月,金陵城破,守将战死,南唐亡,李煜奉表投降,成为了真正的亡国之君。
次年正月,李煜被俘往北宋都城汴梁,自此,俘虏囚徒的生活将伴他余生。而他的词,就在那时起,再不见莺歌燕舞,再不见奢靡芳菲,有的只有哀婉凄绝,凄绝到开创了词的深广意义,令词可脱离于吟情遣兴的桎梏,自此词也可言志也可写尽广义的悲剧命运,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自那时起李煜笔下的词我们看到的是“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最是仓皇辞庙日,敎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等等留存词作,几乎首首经典,那一首首词便是沉重如山的国恨家难,字字入心,声声泣泪。
亡国后词作成就的原因01性格和情感原因之“纯情”
那么何以亡国为囚之后的李煜所作的词就上升到如此境界呢?其实这还是离不开个人性格底色和情感选择的。
一个人的性格底色和情感选择其实可以归为一种,因为这两种属性对于每个人而言是相通且互相影响推进的。关于这一点,叶嘉莹先生所说就颇有见解:
李后主这个人,是纯情的诗人,悲哀的时候尽情的悲哀,享乐的时候也尽情的享乐。所以你看,李煜在前期的宫廷词中,所写的无不是尽情享乐之词,如前文中所举那首《木兰花·晓妆初了明肌雪》,欢宴奢华之盛况,玩乐之愉悦,宴后余兴未尽,全部都体现了“尽情”一词。而到了亡国被俘后,他的悲哀也是到了尽情和极致的状态,比如下面这一首。
三千里地山河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敎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一首词将一个亡国之君对故国的怀念,对国破的心痛毫无掩饰的表达了出来。亡国之君也曾是一国之君,词中并不加任何掩饰和借口,只是悲哀到了极致,也就是叶嘉莹先生所说“纯情的诗人”,“悲哀的时候尽情的悲哀”,他确实是在尽情的悲哀。
词末一句“垂泪对宫娥”,我曾经看到有人说这一句未免显得小气和过于柔婉,而我恰恰觉得这一句对李煜心中极致的亡国之痛有着点睛之用。曾经的一国之君哀痛至“垂泪对宫娥”,此时他是脆弱无助的,是不考虑自己身份的,所以他写下“垂泪对宫娥”,每每读到这一句,心中竟也觉得犹有隐痛之感。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02性格和情感原因之“矛盾”
那么对于一个在词坛史上有如此高成就的后主李煜来说,单是“纯情”,似乎并不足够完全地成全其后期词作的境界高度。分析李煜的命运历程,我认为其中还有一点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性格和情感中的“矛盾”。
如果单单是纯情极致,追求享乐的君王往往会奢靡昏聩,亡国之后亦会麻木不仁、苟且求活。对于李煜而言,如果没有性格和情感上的“矛盾”存在,那么亡国之后是万万不会倾注全部情感在一首首词中,毫无保留的抒发亡国之很、彻骨哀痛的。
我们看李煜的性格和情感选择是如何矛盾的:他无心为帝,登基后却知施仁政、爱护百姓、充实国力;他多年尊宋称臣,却从来没有甘心任其摆布;他惧怕日益强大的宋廷,却暗中备战,在最后筑城抗宋;他追求尽情歌酒奢靡的享乐,却在亡国后写尽痛失家国之哀绝;他宫中嫔娥如云,却单单钟情于大小周后;就连对大小周后的钟情,也充满着矛盾,他与大周后伉俪情深,大周后病逝后他伤痛欲绝,但在大周后病重之时,他还同时钟情了周后其妹小周后。
看,这是多么矛盾,每一个选择后,李煜的心底好像都存在着另外一个声音和选择。所以他无法麻木不仁,无法不思故国,无法为了保命而不去道尽对故国家园的哀思。
因着追求尽情极致的那份“纯情”,加之这种“矛盾”的存在,李煜之家国离恨词才有了句句哀绝、声声见泪直达人心最悲哀处的基础,这也是被俘后后期词能成大成就的基础。
真所谓以血书者也一国之君已成往事不可追回,史上词帝却在国破出降之时诞生了。从此,李煜的词见尽人间命运的悲哀,不去刻意雕琢,艺术成就可谓一跃而起。
对于李后主的后其词,比较著名的评论就是王国维所说的“真所谓以血书者也”,还有那句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这两句评价基本概括了李煜后期词的所有精华,和艺术成就之高之所在。他写的是国亡家破之凄绝哀痛,表现的则是每一个人每一处环境必须直面的无常的悲哀,他让人们从词中审视体会到的是春风秋雨、宇宙生命的无常和悲鸣。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关于这一点,其中一首经典的词表达的非常明显:
《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对暮春的感逝伤怀,对人生际遇、家国情思的怅恨凄绝都在短短几句中使人感知在心,从头至尾,词虽短小精悍,但那种对人生命运的悲思泣叹好像在一直循环不息。便是开始一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就已经是笔力深厚高超,看似简单,一读之下直抵心扉,使人不由随之感念生命那种无奈无常的悲哀。
绝命之词在被俘的两年多时间里,李煜以他一贯的纯情表达着对国亡家破的追怀感念,一首首流传后世之名作自他笔下而出。978七夕,宋太宗赵光义耳闻李煜所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对词中毫不掩饰的追念故国、心中悲恨哀伤至极的情感,宋太宗怒,遂赐毒杀之。
春花秋月何时了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这首绝命词依然为人熟知,我想,当初宋太宗之所以当时怒之赐毒,也是惊叹惊惧于李煜笔下对故国追怀、心中哀绝的情感表达的深厚感染力吧。
“千古词帝”于那个七夕陨落于异乡,这个性格和情感始终纯情极致和纠于矛盾的生命消逝了,但是李后主的词、其词的成就流传下来了,人们或传诵喜爱、或感知研究,只因那悲哀到极致又深远广义的艺术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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