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女人（不是女性的是人性的）

◎王备

韩国导演朴赞郁如期走上了第75届戛纳电影节首映式的红毯。作为戛纳的常客，自《老男孩》获得第57届评审团大奖、《蝙蝠》获得第62届评审团奖、《小姐》入围第69届主竞赛单元后，这次和他一起登场的，是将角逐本届戛纳金棕榈的《分手的决心》。

神秘的美丽少妇徐来（汤唯饰），突然成为丈夫意外坠崖死亡案件的嫌疑人。正直的已婚警察海俊（朴海日饰），莫名在调查过程中被嫌疑人迷住不能自拔。随着案情的深入，真相如浮萍般若隐若现，两人的情愫亦愈发扑朔迷离……《分手的决心》讲述的是一出松本清张式的悬疑故事，也牢牢镌刻着朴赞郁式伦理纠葛的一贯烙印。当“色”退居幕后，“欲”推向台前，“情”则成为这出成年人爱情故事最值得玩味的触点。

然而，看惯了神话式的“复仇”英雄，世俗烟火下的男女情爱是否真的值得言说？当朴赞郁开始认真关心起爱情，那还是我们印象里的朴赞郁吗？

从影像风格上来说，《分手的决心》的确与其以往的影片大不相同，让人血脉贲张的限制级场面几乎完全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山与海的自然景观的加入，直接的感官刺激被具有禅意的隐喻式影像取代。尽管与前作不同，却不能说是一部“失效”的朴式电影。因为暴力与血腥的感官刺激从来都是其影片外化的道德应激方式，学哲学出身的朴赞郁，一直将人性、生命、情感的伦理思考作为其电影的真正内核。

事实上，除去悬疑的外壳，《分手的决心》讲述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爱情故事。但不同于前作中那些轰轰烈烈的奇情式的伦理禁区，《分手的决心》所触碰的是日常生活中可能发生在每个成年人身上的情感禁忌。

细腻的情感处理，张力与应力并存，将年轻男女热恋时才有的暧昧与甜蜜，镶嵌在一段中年人意外的婚外恋里。那种欲拒还迎，欲擒故纵，不是千载难遇的旷世之恋，而是每个人被“求不得”的羽毛搔过的痒。

对于人性中欲望的勾勒，尤其是那些“灰色地带”欲望的勾勒，是朴赞郁对其电影中人物刻画最精妙之处。因此不得不叹一句其对主题与角色选择的独到眼光。

朴赞郁曾表示，在看过《色·戒》之后，就一直想跟汤唯合作。或许是朴赞郁在王佳芝的身上看到了倔强、神秘及其在爱情宿命下的身不由己，这些跟徐来极其相似的品质和命运。

事实上，从《亲切的金子》到《小姐》，再到这部几乎为汤唯量身打造的《分手的决心》，女性的呈现和表达在朴赞郁的作品中占据越来越重的分量。然而，以女性为主角，以发生在女性身上的事件展开故事，就是女性电影吗？就能称之为一个女性主义者吗？

至少《分手的决心》不是。

在朴赞郁的电影中，女性主角的设定往往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共同特点：第一，女性从来不是弱者——尽管她们可能是受害的一方，但一定都会采取反抗的行动；第二，她们都很“美丽”，甚至是“过分”美丽，这是她们的原罪，亦是她们的武器。这些女人在父权世界的“男性凝视”下产生一个迷人的身份，却又利用她们的美貌，搅动甚至颠覆父权世界的秩序与规则。

汤唯饰演的徐来就是这样一个“过分”美丽的女人。她的美丽让警察海俊不能自拔，甚至能为其抛弃法律的原则。然而，从电影手法上来说，不管是影片开始时海俊监视徐来的偷窥视角，还是影片中几次出现的电视剧片段中，皆为男主拯救濒死女主的桥段，都是按照父权社会的视角和标准展开的。尤其是朴赞郁利用海俊在监视徐来时产生的想象世界，以主观和客观镜头交替使用的手法，让以窥私癖为代表的视觉快感与“男性凝视”达到一种完美的共谋，这背后所代表的，绝对不是女性主义风格的影像审美。

但那又如何呢？这并不妨碍朴赞郁对其电影中女性影像的刻画，也并不妨碍其作为一个男性导演，对女性心理的发掘与探索，对女性境遇的持续关注。

又或许，就像以拍摄女性心理、情欲闻名的日本导演大岛渚所说：“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女性主义者，我是一个人性主义者。”

我更愿意相信，朴赞郁也是这样一个人性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