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改变城市生活方式(是一种生活方式)
文/李辉
一天早晨7点多,我快要走到八角地铁站的时候,远远看到的情形吓了我一跳:进站口附近无序地聚集了黑压压的无数人,人群却并不向前移动。走近了才知道,原来是1号线地铁出现故障,进站口临时封闭了。
人们只好在站口外焦急等待,同时,更多的准备坐地铁的人正源源不断地往进站口汇集。不到两分钟,刚刚还站在人群外围的我已深陷人群中间。我努力踮起脚环顾四周,那场面、那阵势,让人不由产生压抑和紧张恐惧感。
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地铁,这么多人的出行该怎么解决,北京的交通又会是什么样子?!
在北京,出行靠地铁,已经成为无数人的一种生活方式。
北京的第一条地铁线路,开始修建于1965年,据说当时是出于特殊环境下的战备考虑,“战备为主,兼顾交通”。因此,1969年正式通车后,很长时间内并没有对公众开放。当时的老百姓想乘坐或参观地铁,都需要拿着单位介绍信或统一发放的参观券才行。一直到1981年9月,北京地铁才正式对外运营。
近十多年,我亲身见证和体验了北京地铁轨道交通简直让人惊叹的发展变化,我觉得,出现这样的发展变化,一是因为北京人太多,二是因为北京地太大。
人太多,地面上的路就不够用,就会堵车,公交车里的人就会挤。
记得初来北京的前几年,有一段时间,我上班时,要在公主坟地铁站出来后换公交车沿着西三环向北坐。那时,等车的人多,每开来一辆公交车,车里的人也多。车进站,女售票员先从前门下来,走到后门,等乘客们上得实在上不去了,女售票员开始履行另一项工作职责——从背后往车里推半截身子露在门外的乘客——不这样的话车门关不上。把最后一个乘客推进去之后,她自己还要再努力挤上去,嘴歪眼斜地扭头向着司机方向喊一声:“关门——”
有一回,在最后一位乘客上来之后,车厢里一位女乘客,不知道是确实没看到车下还有一位售票员没上来,还是很久不发车等得实在不耐烦,也冲着司机喊了一嗓子“关门!”嘈杂声中司机哪里分得清是不是售票员喊的,关上车门,开车了。好在有乘客发现不对劲,赶忙提醒司机停车。再往车后看,只见售票员一手抓着装车票和钱的包,一手拼命挥舞着,一边骂着司机,狂奔着追赶了上来……
那几年,我在地面上——坐公交车时,没少看到这样的情景。
所以,近些年,地铁线路越修越多了。
地面上的人太多太挤,只好打地下的主意。
确实,现在,我再坐公交车时,极少会看到售票员往车厢里推乘客的情景了——这种事都从地面转移到地铁里去了。
坐地铁的一个好处就是:人虽多,但不堵车。
在北京堵车跟在我们老家堵车是不一样的。
有一年秋天,李老三推着小推车从地里往家运玉米秸秆,冬天当柴烧。玉米秸秆一般有两米多高,割倒捆起来就是两米多长。这东西并不沉,李老三装了满满一车,从村东头的东梁下来推着往村西头的家里走。
走到村子正中间,遇到了郭老二。郭老二也推着满满一车玉米秸秆,从村西头往村东头的家里走。
村路太窄,玉米秸秆太长,堵车了。
“你往后退,我都快到家了。”李老三说。
“凭啥我退呢?我也快到家了。你往后退。”郭老二说。
谁也不退。
李老三停好小推车,坐到路边的石头上,掏出一根烟点着。
“我急啥?我又不着急回家做晚饭。”
李老三是故意气郭老二,因为他早上看到郭老二的媳妇赶火车回娘家了。
郭老二也停好小推车,坐到路边的石头上,掏出一根烟点着。
“人晚吃一会饭怕啥?又不会像羊饿了就叫。”
郭老二当然知道李老三家里养着羊。
一根烟抽完了,两人谁也不起身,互相瞥了一眼,手伸进衣兜,准备掏第二根。这时,张斌从李老三身后拎着一个筐过来了。 他也是从地里刚回来。
“你俩还能干点好事不?堵着道别人还走不走了?”
“他不退,我有啥办法?”俩人同时说。
事实证明张斌的媳妇二娟经常跟他打架骂他笨确实是冤枉了他,张斌的脑瓜还是很好使的,“你俩把自己的小推车都掉个头,老三你推着老二的车回家,老二你推着老三的车回家。反正就是一车破秸秆,多一捆少一捆也不吃啥亏。”
“馊主意。”李老三说。
“幺蛾子。”郭老二说。
“那就这么办。”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我这一车肯定比你那一车多两捆。多两捆就多两捆,不跟你计较,明天你把我的小推车送我家来,把你的推走。”
“行吧。啧啧,这还叫不计较……”
村里堵车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耗时七八分钟,没有损失,没有伤害,不用经官。第二天,谁去谁家送小推车,没准又被留下来,炒俩菜,喝两盅酒。
堵车的事要是发生在北京呢?
人多车就多,据说,全国堵车最严重的城市就是北京。首都即首堵。
堵车堵路也堵心。脾气好的,习以为常,在沉默中沉默;脾气差的,在沉默中爆发,“路怒”一下,骂几句粗口,气是顺了些,车还是继续堵。
堵车让人心里最不踏实的,其实是时间上的不确定性。
在北京,两点之间的距离,用长度来衡量往往是没有意义的。有时,你明明看到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处,可是你不能确定要多久才能到达;有时,你不能保证,你去一千米外的地方花的时间比去一万米以外更短。
距离不是距离,时间才是距离。
因为堵车。
坐地铁,可以基本避免这个问题,至少,能让人对时间有一个八九不离十的把握。
两点之间,不是直线最短,是地铁最短。
我喜欢坐地铁,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说起来,我发现跟我喜欢的一位著名作家心有戚戚。
一个周末,我到国家图书馆去听这位作家的文学讲座。讲座的内容和内容之精彩就不说了,让我讶异的是,讲座结束之后,我去往国家图书馆地铁站准备坐9号线回家的时候,竟然遇到这位作家也往地铁站走,他也要坐地铁回家。
这位功成名就的大作家,竟然没有开车来。
“老师,您怎么没开车?坐地铁是不是在体验生活呢?”我半开玩笑地问。
“开车太费神,脑子没法放空。坐地铁可以随便观察,仔细思考。这也算是对时间的一种充分利用。”作家说。
这么著名的作家,竟然跟我想的一样啊!
北京地铁发展迅速,我觉得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北京太大。
我们村,从最东头的刘家到最西头的王家不会超过1000米。
有一回李老三和他媳妇大花去地里干活。李老三要走着去,大花不知道为啥撒起娇,非要让李老三骑自行车驮着她去。李老三很生气:“走到东梁也用不了20分钟。再说,我骑自行车驮着你也只能驮到村东头山梁底下,两三分钟就到。你这是要闹腾啥?”大花不干,李老三只好推出自行车,驮着大花出了门。却不料大花笑盈盈美滋滋地刚刚跟4个村民打过招呼,正在向第5个摆手,不知道是因为她太胖,还是因为她手里的锄头太沉,后车轮突然爆胎了。大花尴尬地跳下车,差点没摔倒。李老三本来心里不痛快,这回更是恼火,气得把车塞给大花:“闹!还闹不?你快回家吧。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自己下地。”大花红着脸推着自行车一个人回家了。
村子太小,还没等大花回到家,她把自行车压爆胎的事已经在村子里传开了。
如果在我们村的村东村西各设一个地铁站,列车启动运行平稳后恐怕就得马上刹车,要不然非得撞上山梁根。
可是,北京,那可就太大了。
我要是骑着自行车上班而不是坐地铁上班,肯定会把我——还有自行车——累坏不可。
李老三在老家骑自行驮着大花从村西往村东去的时候,我正骑着自行车在北京长安街上由西向东飞奔。
2003年,就是闹非典那一年,我在王府井步行街北口灯市口附近的一家新闻单位上班。平时我都是从八角站坐整整半个小时1号线地铁在王府井站下车,然后沿步行街走到单位。因为非典,闻者色变,吓得人们都不敢坐地铁了。一天早晨,我狠了狠心,决定骑自行车上班。
不坐地铁,骑自行车,我才深切感受到长安街有多长,北京有多大。
平时坐地铁,从八角到王府井一共是13站。我骑着自行车,以地铁站为参照,或者叫目标,一站站自西向东行进。
那个早晨,我一共骑了1个半小时,数过13个地铁站,再向北绕过步行街,终于赶到了单位。
全程将近20公里,40里地。
晚上下班,我没有力气再骑那么远了。我把自行车送给了收发室大叔,断了以后再骑车上班的念想,然后,坐地铁回家。
“你上个班比我去一趟市里还远?!而且是天天来回跑,一天80里地?”李老三将信将疑。
“没错,天安门作证。”
在北京,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单程20公里,只需要坐半小时地铁,而且不用换乘,这在每天几百万的地铁上班族里已经算是很幸福的了。
北京太大,所以修建了这么多地铁;修建了这么多地铁,让北京变得更大。
“有机会我也带着大花去体验一下北京地铁,顺便看望一下首都人民。”李老三说,“他们比咱村里人可辛苦多了。”
辛苦不辛苦自己的内心说了算。不过,后来,李老三倒是真的来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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