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人生的七个阶段节选(除了生与死的灵魂拷问)
“是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这句广为流传的话出自莎士比亚的剧作《哈姆雷特》。剧作家将高超的写作技艺和对历史的独特体察融于作品中,使得“一千个读者心中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然而,除了剧作家之外,莎士比亚还有一个身份——诗人。
他一生总共写了154首十四行诗,前126首是献给一位年轻男子的,剩下的除了3首之外,都是写给一位“黑女士”的;除了不变的主题“爱”之外,他还以变化多端的视角广泛探讨了许多其他的内容,比如美、往事,以及对逝去时光的不懈抗争。莎翁的诗歌内容复杂深刻,语言精炼,它们也集中反映了伊丽莎白女王统治的最后十年间,汹涌于英国社会的狂热文学风潮。
然而,由于莎士比亚所处年代的语言用法与现今的英语有所差别,十四行诗又有特定的格律和规范,因此他的诗作之于我们来说,似乎不那么容易进入。这时候,如果能有一个引路人就好了!德国学者汉斯-狄特·格尔费特从十四行诗的起源开始讲起,将早年的意大利十四行诗和经英国改版后的诗歌进行比较。与此同时,他以“奇喻”这一修辞形式为抓手,对莎翁的一首诗进行了分析和解读,这为当下的中国读者打开了一个微小的入口。
十四行诗的历史
平心而论,虽然莎士比亚有天赋超凡的对手,却没有需要去追赶和超越的伟大先驱。这样一个幸运起点让他的创作就好像早晨的露水那样具有原创性。相对而言,他写十四行诗的同行也并没有因为有他珠玉在先而备感压力,因为他在1609年才开始发表十四行诗,而彼时这种诗歌早已风靡许久了。
十四行诗萌芽于13世纪的西西利亚,弗朗切斯科·彼特拉克(Francesco Petrarca)规范了它的形式。他的《歌本》(Canzoniere)包含了317首十四行诗,其中大部分献给一位名叫劳拉的年轻女士;虽然他很早就有模仿者了,但十四行诗真正的风潮一直要等到欧洲普及印刷术之后。意大利十四行诗是有固定形式的,它一般是由十四句由十一个音节组成的诗行构成的,其中起唱部分由两个四行诗节组成,终唱部分由两个三行诗节组成。韵牌则是“abba abba cdc dcd”。所以它的结构是分成两半的。起唱部分介绍某物,终唱部分做出评论,或是提出异议。意大利十四行诗只有四个韵脚,也就是说起唱中两个韵脚重复四次,而终唱中另两个重复三次。意大利语中相近词尾的单词很多,因此相对来说较为容易,而英语的词尾则复杂得多,所以很早之前英国诗人就把这个韵牌简化成了“abab cdcd efef gg”。一种新的议论结构应运而生。头两个四行虽然依旧是发挥起唱抒发观点的功用,但在第三个四行中通常就以“但是”(but)或“然而”(yet)开头,表达一种相反的意见;最后押韵的两句则推出一个结论。从互相悖反的两段式结构演化出了著名的辩证逻辑三段论,由正方、反方与合方一同组成。
英国人很早就用五步抑扬格代替了意大利十一个音节的规则。不过除此之外,他们还给出了一个非重读音节的自由空间,所以一句诗中可以包含10个或者11个音节,不过押韵的音节一定是重读音节。要是押韵词是非重读音节的话,听起来就比较柔和,所以他们将之称为阴性句尾,反之则被称作阳性句尾。说到此处已经可以看出,英国诗人把十四行诗变得更加轻盈,且为之增加了更多自由,因而可以比意大利十四行诗表达更多的可能性。不过它的格式还是相对固定的,只有合乎形状的才能撑起它的外形。诗人们倒也能够通过克服这种挑战来证明自己的艺术能力。他们的挑战不外乎以下两种:第一是要在短短十四行诗歌中竭尽所能地串联出一根复杂的思想与情感的纽带;第二是在关注韵律与节奏的同时还要通过其他巧思把诗句紧密联结在一起。除了在第二章中已经提过的押头韵、递进、交错配列与跨行等修辞手法外,最重要的还是要在书面语言中找到一种能适用于所有时代的表达方式。这里就要谈到比喻了,其中的某种类比方法能让事物显现在与其不同的另一个现实层面中。这种技术被早先的意大利诗人称作“concetto”,在英语里则被叫作“conceit”,奇喻。
莎士比亚的“奇喻”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60首便巧妙地运用了“奇喻”的手法。
Like as the waves make towards the pebbled shore,
So do our minutes hasten to their end,
Each changing place with that which goes before,
In sequent toil all forward do contend.
Nativity, once in the main of light,
Crawls to maturity, wherewith being crowned
Crooked eclipses ’gainst his glory fight,
And time that gave, doth now his gift confound.
Time doth transfix the flourish set on youth,
And delves the parallels in beauty’s brow;
Feeds on the rarities of nature’s truth,
And nothing stands but for his scythe to mow.
And yet to times in hope my verse shall stand,
Praising thy worth, despite his cruel hand.
如同浪涛涌向卵石滩岸,
我们的时光匆匆冲向逝亡;
后浪接替前浪绵绵不断
一浪浪周而复始奔涌奔忙。
生命一旦浮现于光辉的主浪,
慢慢攀上冕冠可期的至熟,
凶邪日食便来争夺它的荣光,
时间毁损自己给出的赠物。
岁月它刺穿青春的丰美,
在美人额头掘出条条凹槽;
蚕食着自然的珍宝葳蕤 ,
什么都难逃它横扫的镰刀。
但我的诗屹立于时光的毒手,
它将赞颂汝之功德万古不休。
这首诗中的时间可以用两种方式来解读:客观意义上的时间,以及作为物理单位无穷无尽地重复的时间。比如说波涛,从主观存在上来说可被视为唯一仅有的波涛,它只有一种开始、一种高峰及一种无情的结尾。在诗的前四行中,莎士比亚就用这个意象叙述了客观意义上的时间。但他不满足于单纯的类比,而是通过均匀接续的语汇之流,把波浪感也带入了这四句中。水是柔软之物,能够通过像“m”或是“n”的鼻音或是像“l”这样的流音来模拟出液态的流动感。在这四行中这点就特别明显。水波也会发出哗哗或是嘶嘶的声音,所以在四句温柔的语流中也用到了咝音,而且是在波涛刚好拍岸的那个地方,即第三段开头的“each changing place...(后浪接替前浪……)”。接着在第二个四行中写的是主观时间,问题就是如何把上升、登顶、下降和不可避免的终结写出价值。莎士比亚用从句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将多级的套句层层堆叠,而在到达最高的峰点之后又一级级滑落;与此同时,他又用坚硬的“k”音来着重强调终结的无情,比如“crawl”(攀爬)、“crooked”(凶邪的)和“eclipses”(日食)这些词。在生动的语言中一日、一年、一生的图像都被逐一投影:生命导引出了上升,“一旦浮现于光辉的主浪”的说法立即展现了一幅清晨日出的景象。而“凶邪的日食”又将景象拓宽到天文学上,同时也让人联想到一日终结的日落,推及一年的终结直至日食本身带来的生命终结。
本诗的中心思想在对时间不同的两种解析之后出现了:时间会将一切毁灭。它会在青春美丽的额头上刻下皱纹,也不容自然中任何的珍宝幸存。这通过“刺穿”“蚕食”和“镰刀”更深刻地表现了出来。但诗人在最后的两句中用希望狠狠地对这种注定的毁灭进行了还击;因为他的诗句将在永不止休的时光中屹立不倒,而那位朋友被赞颂的美也将永垂不朽。由诗性地毯编织出的连贯性意象与思想为这首诗增添了可观的密度,但又通过另外的技艺更上了一个层次—迤逦绵密的头韵让这首诗更加悠长。这时艺术完全就是一种技巧。
(本文内容摘选自《什么算是一首好诗》,
较原文略有删节。
题图为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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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 & 编辑:草尉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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