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肺腑的7言祭父文（祭父文--写在父亲金公亮矦老人诞生一百周年纪念日）

二O二二年三月二十一日 金国荣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一百年前的今天，父亲诞生于白霓桥光禄铺金家，兄妹五个排行第四（上有一兄二姐，下有一弟），取名青龙。祖父失明，以打时卜卦维生。二十年代，内忧外患，灾眚频仍，祖父母迫于生计，忍痛将年甫三岁之我父送至河山下门金家作金德安之养子，更名为亮矦。盲父别儿，目无光而有泪，稚子离母，情至激而徒嚎。嗟夫，我父从此竟以陌生为亲，他乡做梓矣。其时家中薄有竹山田亩，居处宅舍，并经营羊山槽一架，生活较称殷实。不幸祖父德安公早年弃世，房屋全毁于日寇。祖母因贫困而变态，歧视我父，顿施虐待。我父伶仃孤苦，孑然无托，尚未成人，即为当地富户当长工，取佣度日，劈麻，踩槽，寒来暑往，历尽风霜，穷苦富骄，受尽委屈，凡此种种，述之者有泪，闻之者心伤！呜呼，我父命生不辰，时当季世，战乱不宁，兵警徭役，民不聊生，我父曾两次被国民党军队抓去当伕，肩挑重担，跋涉山川，身冒炮火，逾越阻险，在军勇之鞭挞叱咤下，足迹遍踏高枧、大源、通城、平江......湘鄂赣边区，何处无我父行踪，随处可招我父惊魂！抗日时期，国难年间，炮火纷飞，硝烟弥漫，寇锋猖獗，一夕数惊。一九四二年隆冬，一日午后，我父在深山避寇多日，方乘机窃归，取饮食以慰饥渴，谁知一揭酒坛，而嗥嗥然哗叫之日寇已突至堂中，我父受惊愣神，急中生智，慌遂中从厨房靠山一侧翻窗而逃，奔至山顶，喘息方定，始知虎口之余生尚脱，手中之酒坛盖犹颠倒在握也。夜色苍茫，朔风凛冽，我父乃与另一工友背肩相靠，体热互温，熬过漫漫寒宵。呜呼，父言之而子誌之，岂敢须臾忘乎哉！

解放后，我父以贫雇农代表积极参加土地革命运动，颇有成绩，分得房屋两间，在二房定居。一九五六年同我母亲结为家室，并携带西珍姐姐和天宝阿兄一家和乐，情趣盎然。一九五八年生不肖国荣，我父中年得子，嗣继有人，大慰平生，视若明珠。时逢大跃进运动，风尚浮夸，收入骤减，家中生活坠入低谷，几至釜甑生尘，穷极难耐。我父母便决定携带我姐弟到江西佣工，觅升斗之粮，以饱一家。呜呼，抱儿絜女，暌离乡井，饥疲交迫，远寄异地，其时苦况，诚所难言，痛定思痛，潸然泪零。计时五九年四月一日由家启行，辗转十二天，方在江西省修水县暂告落户一林场。回顾来途，坎坷颠蹟，辛苦备尝，盘缠用尽，栖止无处，乃将西珍姐寄养沂源山里，我父噙泪负携不肖半乞半饥持续前行，无奈中途被骗，挑担三天，分文未获，我父受疲劳于饥饿之折磨，神伤体弊，痛不欲生，颓然路旁，掩面啜泣。吉人自有天相，幸遇修水县去太阳山开会干部，得以字条指引来到太阳山林场落脚。异地谋生，人情未谙，我父一心为集体，出勤肯卖力，深受林场干群赞扬，因而栖息有所，饮食无亏。翌年正月，姐夫炳堂先后两次徒步到太阳山林场，告以故乡生产生活好转，促装归家，我父乃依依告别修水回归崇阳，并将西珍姐自沂源赎回，天伦团聚，结束流浪生涯。呜呼，古人詠燕诗云“母瘦儿渐肥”，此度奔波，我觉父瘦而儿渐长矣。为子女者能不深思耶？？回家后，我父受群众信任，曾充当生产队记工员、保管、副队长有年，多次评为劳动模范。由于我父勤劳俭朴，精于生计，一九六八年省吃俭用花四百元钱买下邻居杏华叔房屋两间，以广居处。尤竭力送不肖国荣读书，凡学费、书本、文具所需未尝或缺；酬师之礼，未尝或俭；督促之勤，未尝稍懈也。不肖国荣在白霓高中读书时，每学期要交干柴四百斤，我父为争取公私不误，经常午夜即起，肩挑干柴百几十斤摸黑送至学校，草草早餐，急赶回家，下午还要争半个出勤。如此两年，耗费了我父多少心血，消磨了我父多少精神，因而积劳成疾，患上胃病，坐骨神经更渐次发作，苦楚双重，侵害我父健康。为慰家人儿女常笑在眉头痛在心上也。我父仁慈为性，不徒爱国荣如命，对我母前生子女视同己出，关爱备至。大姐全珍家大口阔，粮食维艰，我父尽力周济，送薯丝，送谷米，百计千方帮其度饥荒，过歉岁。天送、崇光兄弟俩趁集体劳作之余，削筷子为副业，我父不顾沂寒溽暑，忙中偷空入山掇拾竹筒竹尾，并为之依尺码锯裁成料，挑送上门。两家受惠感激，忍泪强笑申慰谢之意于无已。岁时佳节，子、媳、女、婿上门，我父必嘱我母备好肉好菜招待，并苦苦款留，以久往深谈为欢。天送哥体弱多病，生活困难，我父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每当天送哥进山，冷则给其加衣，热则为其递扇，热情满怀，慰语万千。自己荷包里大公鸡香烟虽然仅剩数支，必掏尽塞在天送哥手中，此时父子俩各有非语言可以表达之激动与滋味。呜呼，天送早逝，九泉遗恨，我父悲伤亦未尝须臾或释也，痛哉！痛哉！崇光哥患肝炎，柴火常缺，每在逢年过节之前我父必趁工余时间拾些干柴送至其家。呜呼，一担柴禾，犹可肩挑，一怀爱意，谁能价计？！以一老人之心而关怀数家之休戚，其委曲繁重之精神，物质荷负为何如哉。呜呼，我父以一生之劬，换得诸亲之泪，注海倾河，何时已哉？！

我父爱子如此，爱媳尤有过之。一九九三年先慈见背，我父见幺媳艳鸽毛病多，身体弱，便绝然戒掉几十年打纸牌之嗜好，不惜年迈之身承担起家庭杂务：喂猪、洗碗、煮饭、烧茶.....日日夜夜，年年月月，未有间隔，未有怨言，但见笑容，盖以儿媳诸孙之福为福，不以己身之苦介怀也。

祖孙三代合影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九八年四月，我父感觉身体不适双脚浮肿，于是，我随即带他前往县人民医院就诊，检查结果是“肝硬化腹水”，我父豁达开明，深知自己患的是不治之症，于是坚决不同意住院治疗，就这样，拣了些中药回家。到八月三十日，病入膏肓，已卧床不起了。面对从蒲圻师范读书归来的长孙雄锋，父亲说完“你和老弟两个要认真读书，我再也看不到你们的前途了”，便潸然泪下，泣不成声。最后二十天中，父亲饮食不进，但他神志清醒，弥留之际，还再三叮嘱我，他的后事切忌大操大办，就连用客买些什么菜都跟我一一作交待。九月十九日凌晨两点钟，父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终于别崽别女，别世间万物，驾鹤蓬莱，乐起西天。

呜呼，痴心父母古来多，不肖国荣侍奉无状，不孝之不孝之罪，上冲于天！嗟呼，人有百世不泯之遗泽，而无百年不敝之形骸。我父年近八秩，疾病辞世，天也，天命难挽，徒唤奈何，追述其德，罊竹难书，直面遗像，方寸已乱，匍匐榻前，哭诉万一。呜呼，此时此际，听遥村之犬吠，午夜之鸣难，望树梢之月冷，天上之星稀，父灵何往，呼父而不闻其声，觅父而不见其形。呜呼痛哉，惟有炉烟袅袅，檐风习习，疑若愀然助人哀者，俯伏长恸！

父亲遗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