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朵黑色莲花(纷纷纸莲花)
纸莲花
张轩博
我曾爷爷葬在郊外的一座矮山上,开车,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一路上,那挺着腰板的高厦弯下腰变成了三,四层的小洋楼,小洋楼俯下身带上斗笠化身为瓦顶农舍,再向前,便只剩麦田了。田里刈沟交错,小麦还未长成;田中散落着几点绿芒,没有盛夏那麦浪翻腾的壮阔,不禁有些许凄凉与冷清。
时逢初春,本应万物萌生,生机勃勃,可处处却是一片萧然。颔首浅思,不觉释然。
清明时节,哪来的生气?
铅云压空,欲雨。少顷,矮山到了。山不高,拾阶而上,十几分钟便能登顶。放眼四望,墓碑散落左右,层层叠叠,或立或躺。冷风轻拂,碑林中散乱地矮树与杂草,发出低沉的呓语,仿佛在替逝者诉说着死亡的孤独与哀伤。
怕是来的太早,山上寂寥无人,倒是有几分凄神寒骨的意蕴。是次清明,来的人不多,除了我和父亲以外,还有几个亲戚。原本爷爷也要来的,但因身体有恙,便只能作罢。
拜祭叩首,焚香缭绕。接着,一摞纸钱被我从袋中取出,粗糙的纸片被染成金黄,人们相信这些廉价的草纸被点燃后便会给阴间的亲人送去财富。我捏住一摞纸钱,刚想点火,不料胳膊被拉住了。父亲略带责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告诉你多少次了,别直接点,看着喽。”说着,父亲从我的手中接过纸钱,用五指在纸页中心轻轻旋转,纸片渐渐在父亲的摩挲下均匀散开,以不同的角度相叠,好似一朵纸质的金莲。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恍然间回到了幼时,那年清明拜山,我是和爷爷一起来的,爷爷也是以相同的手法卷着纸莲花,边烧边轻声地跟我说:“孩儿啊,看好了,到将来你就要给我卷喽~”,那副 “嬉皮笑脸”的样子俨然就是个老顽童,让人恍惚间觉得他好似永远也不会老去。然而,近几年来爷爷越显老态,身体也每况愈下,我才猛然醒悟,爷爷的那句话是认真的,总有一天,我会蹲在他的坟头给他卷纸莲花,而同样的,总有一天,我的子孙也会在我的坟头给我卷纸莲花。
我拿过一叠纸钱,像我爷爷,和我父亲那样一丝不苟的卷着纸莲花,抛到火里。看着火花随风飘摇,我似乎看到了几十年前,乃至几百年前的先人们,可能是我曾爷爷,也可能是我曾曾爷爷。他们也像我一样把草纸卷成莲花,抛到火里;像我一样怀着沉甸甸的心,默默地看着莲花在火中绽放,随风凋谢;他们像我爸爸和爷爷一样,轻声细语的告诉自己身后的孩子:“孩儿啊!要像这样卷,看见没儿?这样才漂亮!”
一代代的人们怀着同样的心情,卷着同样的纸莲花,看着同样的火花纷飞。那纸片在火中燃烧的声音,是来自远古的叹息,这样的叹息,随着父与子,连绵不断的传下来,仿佛亘古不变,仿佛永远也不会消逝。
“现在都可以网上祭祀了,在手机上下个软件就行
了,干嘛要跑这麽远?”表弟在我身后都囔着。他站的老远,生怕纷飞的纸灰弄葬了他的衣裳。我欲驳斥他,但张开口,却哑然了。我是知道这事的,貌似还深受欢迎。
一阵惊悸从我心底油然而生,或许,在几十年后不会再有人给我卷纸莲花了。那亘古的叹息,恐怕也将会变为手机萤幕上的几个敲击,说不定,我的孩子在看着虚拟的纸钱燃烧的同时,耳中还要插着耳机,耳机里还要放着不知那个外国乐队的摇滚乐。
到了那时,清明还是清明吗?我将独自躺在墓碑下,在凛冽的冷风中叹息;而我的灵魂将在某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深沉而又顽固的伫立。
我害怕自己是最后一个卷纸莲花的人;我害怕当我祭奠先人时,我的孩子不愿站在我的身旁,而是躲得老远儿,生怕纷飞的纸灰弄脏自己的衣裳;我更害怕在将来,连墓碑都不给我了,我在世上留下的唯一证据,都被手机上的一个代码所代替。无语硬咽,我俯下身,跪在地上,不在意沙尘迷眼,不在意飞灰脏衫,虔诚的捧着最后一卷纸莲花,抛到了火里。心中不仅对曾爷爷有些嫉妒……
从矮山下来时,依旧人影寥寥,他们怕都是舒舒服服的在家中祭奠了罢。此时,惊雷乍响,细雨从空中飘落。我口中不觉吟诵出杜牧的名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时节,雨倒是有,但行人倒是没多少了呢!
2015年
16岁
香港培侨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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